书城艺术五十年守望——迟到的钦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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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钦差大臣》北京研讨会发言记录(1)

编者按:2010年4月14—18日,《钦差大臣》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引起北京戏剧界的关注。4月16日,中国戏剧家协会组织北京戏剧专家,对该剧进行了认真研讨。以下为现场发言,略有删节。

张小果(中国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这个戏是上戏的老前辈排演的,又是一个世界名著,所以我相信这个一定会有好的效果和质量。我们剧协的两位领导走之前也特别嘱咐,一个是预祝演出成功,一个是委托我们开的座谈会有个很好的质量。所以拜托诸位老前辈,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先请陈老师为我们介绍一下整个排演的情况。

陈明正(上海戏剧学院教授、《钦差大臣》总导演):首先我代表上海戏剧学院韩生院长,感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座谈会。韩院长本来要亲自来的,但是上海在搞世博会,各单位的领导除非急事、要事不能离开上海。我先介绍做这个戏的一些起因。2009年表演系59届同学毕业五十周年聚会,大家有个心愿想排个戏。因为这个戏在他们读书时候曾经排过,大家非常喜欢。这个班,一方面是在熊佛西、朱端钧、胡导几位老教授指导下学习,同时他们直接在苏联女专家列普柯夫斯卡娅指导下成长的,所以他们教学体系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根据苏联的教学大纲,二年级排片段,我们选排了第二幕的片段,三年级排了第四幕,四年级想排完整大戏,这是一个教学的全过程。后来因为运动的影响没有排成。现在等于是完成他们的心愿。在开始的时候,我们担心大家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焦晃七十四岁,演小伙计的七十九岁,我们想他们在台上连演两小时行吗?我给他们泼冷水。后来大家用二十天时间试排了四幕戏,许多专家来看都觉得非常好。由于生活经历,表演的素养和技巧,以及几十年的磨炼,那个功力还在,毫无年龄上的障碍。相反,年龄加重了角色的分量和力度。我们也请了些比较年轻的演员,像市长夫人顾永菲、市长女儿杨昆等,使这个戏更为活跃多采。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戏正式开排了,也得到戏剧学院的直接支持。

排练的时候我们立了一个基本原则,现在比较流行的是创作时强调现代意识,有些同志喜欢解构,把经典作品解构后重新组织。我们没有把精力放在形式和结构上,而是回归经典原作,《钦差大臣》剧作所以成为经典,不只是在内容上,而且在于它的整体结构,整个人物塑造。而且,我认为果戈理很多东西特有现代意识,无须要我们在形式上再花工夫。演员的创作,依靠的是剧作,时间应该花在演员创造形象上。我们的原则就是坚持经典,坚持现实主义批判精神。作为导演,五十年前排这个戏时,我是玩的心理比较重,五十年后再排这个戏我就觉得沉重,很多东西联系着自己现实生活环境。这个戏是个喜剧,如果单是为了好玩,让大家笑,减弱了戏的批判精神,那就不好。所以,处理戏的时候就希望能掌握好分寸、真正地把思想带给观众。今天能有机会听在座的专家提宝贵意见,我们非常荣幸。

崔伟(中国戏剧家协会研究室主任):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剧本,是一个非常经典的题材。但是昨天看这个演出,老艺术家的精彩表演和经典剧目的深邃内涵,以及在艺术效果上给予观众对话剧艺术上的那种追寻的目标,我觉得都得到了。而且感觉到好久没有看到一个这样纯粹的、精雅的、细腻的、具有韵味的传统演艺方式了。虽然是一个传统剧本,虽然在表演形式上没有多少像现代话剧舞台上的新奇效果,或者说颠覆解读,或者说一种在表演方式上、美学追求上的那种所谓现代性和过分生活化,但是我感觉到我看到了一种传统话剧的优雅,看到了话剧表演艺术家的功力,看到了一种传统经典剧目中深邃的内涵和永久的生命力。话剧艺术本身随着时代而变化,随着各种各样流派、风格和现代观众欣赏口味的变化而变化。但是话剧本身的价值,话剧表演中本身深邃、细腻、典雅的东西,在于话剧演员分析、塑造人物艺术的功力和表现力。一群进入暮年的老艺术家,给这个古老的剧本赋予了非常鲜活的生命力,表演深沉、熟练,甚至说游刃有余,让人感觉到话剧艺术的真正魅力。我觉得老艺术家的生活经历,在岁月沉淀中对人生的认识,对这出经典作品的解读,焕发一种生命力。他们本身对人生对社会对过去与现在的思考,都已经包含在对戏中人物性格的刻画里面。在这样一个缺乏审美经验的时代,有这样一台戏、这样一群经验丰富、功力老到的艺术家,我们绝不仅仅是对他们的敬业精神表示一种崇敬,而且是对他们的艺术功力和从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话剧艺术的精粹演艺本质,感到崇拜和崇敬。

王育生(原《剧本》月刊副主编):这台戏在我退休之后看的为数不多的戏里头,是很值得看的一出戏。上海是个领风气之先的地方,在改革开放的潮流中,话剧潮也是走在前面的。我对20世纪80年代的评价是,想起来就荡气回肠,止不住激动。那时候的很多东西,现在想起来真是振聋发聩,以前没有的。那是一个经常大家回忆怀念的时代。现在,上戏表演系59届的同学,年事已高要脱离话剧舞台了,他们聚会的时候决心要搞一次这样的活动,这不仅仅是一种怀旧,也不仅仅是这些个人要过把瘾,而且是要给历史注入些什么东西,留下点记忆,留下些痕迹,同时让自己在暮年向社会再发出一点声音——我们仍然在,我们不衰老,我们活力十足,我们热爱话剧,我们仍然在话剧的舞台上坚守!

焦晃是我们由衷地喜欢的演员,不仅仅是焦晃,这市长也演得太好了,演员演得好了我就过瘾。所以,这台戏不是一个演员演得好,而是因为它旗鼓相当。这种全是名角的戏,尤其好看,它形成一种场,在这场的覆盖下,人人的灵感都得以发挥,人人似乎都在发光,我说一个角色就是一个形象。你说谁不是,刚刚陈明正老师说的小伙计,小伙计嗓子那么沙哑,是故意的声音造型,还是本身就是如此?那都是形象,哪怕一闪而过的,它构成舞台上的一个形象。演员在倾尽全力地创造角色,他们也很过瘾、很享受。演员在舞台享受这种自由和发挥,以及和观众现场交流的感觉。观众底下同样也看得出来,这样就形成了上下的共鸣。昨天这种上下的呼应是很多的。这台戏艺术上那是精到的,但个别的地方感觉到由于年龄的关系,台词的底气稍微差了那么点,除此以外无可挑剔了。再有一个感觉是戏外的,但是由这出戏引发的,就是真正艺术的价值和生命。过去我们老标榜现实主义,“十七年”也标榜现实主义,那都是伪现实主义,哪里有真正现实主义的精髓呀,新时期以来又一度标榜现代主义,哪里有多少真正现代主义的精髓呀?伪现代主义。它没有思想没有现代哲学的基础,在那玩现代主义。现在我们观众,这种审美还没建立,所以隔膜。尤其是我,很保守,我的艺术观念很保守,我还是看这种东西过瘾,一流阵容的经典作品给我更大的一种满足。真正有分量的东西是有生命力的。昨天演出上下观众之间的那种交流,现实感多么强啊。观众的共鸣太强烈了。“搞定了,世界还是我们的!”看看观众的反应,就能明白果戈理的作品为什么在今天有这么强烈的共鸣。现实主义的生命力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前进而有所减弱,相反,这一个历史的轮回在今天更强烈了。

徐晓钟(原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顾问):(发言内容已成文,见本书演出评论部分)

张先(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主任、教授):看《钦差大臣》的演出心里感到很复杂,有对具体这些老艺术家的,有对剧本的,有对我们社会的,反正是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子的感觉。我先说焦晃老师,我看《正红旗下》,尽管您在里面是个叙述者的身份,但是那次我感觉到悲伤,我觉得您把老舍内在的苦痛用他很平实的台词表现了出来。这次再演《钦差大臣》,看完后我觉得赫列斯达柯夫好像比那些人都可爱得多,因为他真实,他毕竟还把那些东西都写出来告诉他朋友。他还有几分真诚,他不掩饰,不像市长。其实我觉得观众很大的共鸣在于此,贪污不怕,你拼命遮掩,把自己说成是公仆,这就很可恶了。贪污在任何一个政权,任何一个机制里都有,我倒不觉得它是中国的独有现象。舞台上的这些形象表现出超出那个时代的深远意义。他们都知道这是很丑陋的行为,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去做呢?为什么还要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把那些细节都做好呢?我觉得果戈理对社会的批判在于,社会到处给人一种恐惧感,从市长到普通的一个老百姓,社会没给人提供安全感,所以人们就恐惧,恐惧的结果是现在能满足我什么我就要满足什么,因为我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情况。这本身就具有了悲剧和喜剧的色彩,人人没有安全感,所以人人都要行动起来,将自己的利益和权力马上兑现。这不是我们现代社会的一个写照吗?这当然不指向什么,但是我觉得一个经典作品,它的价值就是在于此,不管在哪一个国度,不管在哪个时代,观众马上就能对位,就能共鸣。导演说,“你笑的就是你们自己”这句台词,考虑到冲击力太大,时有时无,其实无论说不说,老百姓都是觉得他们周围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会共鸣的。我稍微感觉到不足的有两点。第一,我觉得整个戏的节奏还是有点不清楚。就是该提起的地方没有紧上去,该松的地方没有松下来。再有一点是,舞美设计还有很多调理空间。第一个景,第二个景,第三个景,除了后面演出的时候有一种统一感,前头的那个景,特别旅馆里头那个景,跟后面都是什么样一种关系呢?我始终没有搞清楚这个景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我觉得,后面的那些门使了一部分,它有一部分功能,但是又没有全使。我觉得景的设计还是可以考虑调整的。其他没什么了,谢谢咱们诸位艺术前辈。

赓续华(《中国戏剧》副主编):这个戏吸引我的有两个,一个是名著,一个是焦晃老师。所以昨天看完戏以后,我的感觉和张先老师一样,心里特别沉重。好像果戈理在150年前(我印象中好像他在1852年去世的)在笑骂今天的人。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物质生活好了,但我们在精神上并没有自由解放。这个戏最大的特点是它那种思想的光芒,在现在一点都不过时,而且现在的人都无法达到这样的深度,就这种批判现实主义的东西,昨天看的时候我觉得腐败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说假话。我觉得说假话比腐败更严重。腐败那是一件事,谁都有可能发生,但是说假话是全社会集体蔓延的一个集体无意识。现在这个社会实际上是让人们说假话,如果你说了真话,你有可能什么路都被堵掉,尤其是仕途上。说假话要比腐败可怕得多。它不光事关道德,而且关乎人们的精神。为什么现在大家都麻木了?是觉得没有用,不是看不出来。没有用,那我说它干吗。我们现在几乎没有这样的作品,不是没有有才华的人,而是我们这个土壤长不出这样的东西来,我们这个土壤可能是盐碱地过多。所以说,这个戏的光芒不会过时。第二个,我觉得对于这些老演员来说,这个社会并不老是属于年轻人的。我觉得这个社会是属于所有人的。老艺术家就应该有自己的声音。我年轻的时候也看过这个戏,只是被它逗了,觉得好玩,理解不了它的那种深层次的笑之后的东西。当我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再看这个戏,我的感觉就不一样。这一台的演员,包括那个没几句台词的铜匠妻子都非常好。这个戏的可看性非常多,是一个很有品质的作品。

不满意的地方,可能老演员在一起磨合的时间还不多。我们既然打出经典来了,除了作品经典,作家经典以外,我们的演出阵容是经典的,我们表演的每一个细节也应该是经典的。我觉得如果用经典的标准来看,有一些地方配合得不是那么融洽。再一个,这个戏前面稍微拖了一点儿。我的兴奋点基本是焦晃老师出来以后,这可能跟我个人的欣赏有关系。他一出来,戏剧冲突就出来了,马上眼球就吸引过去了。这是我个人的感受,不一定准确。

童道明(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假如说把这个戏作为一个戏剧事件来看的话,重要的是什么人来演这个《钦差大臣》。最理想的应该是一些艺术追求相同的生命共同体在一起合作。斯坦尼和丹钦科要组建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时候,他们就是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后来梅耶荷德的艺术观念不能与他们合拍了,梅就退出来了。他退出来以后呢,就搞他的那个生命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