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五十年守望——迟到的钦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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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钦差大臣》演出本(3)

奥西普 老爷,市长!不知怎么的,市长跑这儿来了,一个劲儿地打听你,现在就在楼下了。

赫列斯达柯夫 (吃惊)啊哟,糟了!这个混账掌柜的已经去告了!这怎么办,躲哪里呢?

[欲翻窗,被奥西普制止,四处寻找躲藏处,最后躲到衣架披风后面,奥西普躲在门后。

[陶布钦斯基引市长至门口。

[市长畏怯地敲门,没动静,再轻轻推门,二人进屋内窥视、查找。

[奥西普溜出屋子。

市长 (不满地对陶布钦斯基)人呢?

陶布钦斯基 (发现衣架上的披风在动,惊讶地)大人!

[陶布钦斯基趴在地上,用手指衣架披风下的一双脚,市长也蹲下看。

[市长与赫列斯达柯夫尴尬地相见。停顿。

市长 (畏避地)您好。

赫列斯达柯夫 (胆怯地)您好……

市长 对不起。

赫列斯达柯夫 没什么。

市长 我是本市的市长,我的责任就是对旅客和所有的高贵人士表示关心,不让他们感觉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赫列斯达柯夫 (起初有点儿口吃,后来就大声说了)可是这有什么法子呢?……我没有错……我没有赖账,又没跑掉。掌柜的太不像话了:给我吃的牛肉硬得像斧头,汤呢,鬼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饿了好几天了。茶水……没一点儿茶味儿,一股子腥味。为什么我要受这样的罪!

市长 (战战兢兢)对不起,这不是我的错。此地市场上的牛肉供应一向都是很好的。(陶布钦斯基帮腔)他们怎么会搞成这样的。那么……要是您感到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建议您随我搬到另一地方去。

赫列斯达柯夫 不,我不去。我知道你说的另一个地方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蹲监狱。您怎么敢!您有什么权利?我是彼得堡的官员。

市长 (旁白对观众)哦,我的天哪,好大脾气!一定有人把我告了。赫列斯达柯夫(虚张声势)你把所有的队伍都带来——我也不去!我要去见总长!(陶布钦斯基怕得溜出房间,把门关上)您算什么?您算什么?

市长 (挺直身子,浑身发抖,上一步退两步)我不算什么……大人,你救救我吧!您不要害我!我有妻子儿女……不要使我成为一个不幸的人。赫列斯达柯夫就因为您有妻子儿女,我就该进牢房,这太荒唐了!不,谢谢,我不去!

[坐床上。

市长 (发抖走到床边并一只脚跪床上,一副可怜相)我没有经验,我当市长真是没有经验。(站起,用手把床单抚平)你是知道的:我的薪俸连买茶叶跟糖都不够。我手头很紧的,就说我收什么贿赂吧,那也少得可怜:一点点吃的东西,或是一点衣料啊。还有……没了,没了。那个下士寡妇说我揍她,那是恶意中伤。这是我的仇人们捏造出来的,这帮人打算谋害我的性命。

赫列斯达柯夫 (站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下士的寡妇啊?下士寡妇是下士寡妇,我是我,您可不敢揍我。这是绝对不行的!我告诉你,您做事可得当心点儿,火烛小心……(市长应:是!是!赫列斯达柯夫走到门口)账当然要结清,可是现在——我没钱,我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我所以耽搁在这儿,就因为我……身无分文,没法子。

[走到床头拿过燕尾服穿起。

市长 (大吸一口气,旁白)哦,身无分文?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很厉害,其实意思是很清楚的(想一想)——身无分文,好吧,(画十字)他妈的我豁出去了,随他怎么样。(走过去立正,大声说)如果您真需要钱,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的话,我马上可以为您效劳。(口气转变)帮助旅客是我应尽的责任。

赫列斯达柯夫 (吃惊)那您能不能先借点钱给我?我马上把这儿的账结清,真是烦死了。我只要二百卢布,少点也行。

市长 刚好二百卢布,您不用费神再点了。

赫列斯达柯夫 (收钱)多谢多谢。我一回到家,马上就寄来还您……这次实在是个意外……我现在知道您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请坐,请坐。

[走远点偷偷数钱。

市长 (旁白对观众)好,谢天谢地!钱收下了。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刚才我塞给他的,不是二百,是四百。

[赫列斯达柯夫正点完钱,发现是四百,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会意。赫列斯达柯夫(停顿,对市长)您为什么站着?请坐,请坐!

市长 我就这样站着,站着挺好!

赫列斯达柯夫 现在我知道了,您是一位好心肠的市长,老实说,我还以为您来把我(尴尬地笑)……请坐!

[市长坐下,陶布钦斯基、波布钦斯基从门缝中偷看并且倾听。赫列斯达柯夫搬椅子。

市长 (旁白,坐着)他希望人家把他当做是一个普通人看。好吧,我就装得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赫列斯达柯夫与市长面对面坐下)由于职责所在,我是特地到旅馆里来打听一下,对旅客的招待是不是周到。我除了尽到自己市长的职务以外,我还要根据基督教徒的博爱精神,愿意每个人都受到极好的招待,今天能结识您这样一位贵人我真是三生有幸。

赫列斯达柯夫 我也非常非常高兴。要不是有您,我恐怕真要窘在这里了,耽搁在这了。

市长 我可不可以斗胆问您:您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赫列斯达柯夫 我是要到萨拉托夫省,回老家去。

市长 我想:您出来旅行,是为了让自己轻松愉快一番?

赫列斯达柯夫 不,家父一定要我回去;他老人家生我的气了,他嫌我在彼得堡这么多年一事无成。我这次要跟他说,我会说,您老人家最好跟我一块去彼得堡,就到我的衙门里去看看,去试试。

市长 (旁白,正面对观众说)你听,他多会编!连老父亲也给扯进去了!赫列斯达柯夫我这次要跟他说明:我是离不开彼得堡的,离开彼得堡我活不了。您想,为什么我要跟乡下人一块断送我的一辈子呢?现在人的需求不同了,我的内心渴望文明。

市长 您说的完全正确,你想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我们能做出什么事来呢。(环视屋子)我觉得您这个房间好像有点儿潮湿?

赫列斯达柯夫 这个房间糟透了,(走到床边指点给他看)臭虫多得你无法想象!整一个军团啊。咬起人来像狗一样凶。

[赫列斯达柯夫挠痒。

市长 真是的!让这么一位高尚的客人受这样的罪呢!嗳,(边走边看四周)我觉得这个房间的光线好像也有点暗。

赫列斯达柯夫 漆黑一团。掌柜的他不给蜡烛。有时候我想读读书,或是灵感来了的时候写点东西,不行——昏天黑地。

市长 我斗胆向您提一个建议……可是不,我不配。

赫列斯达柯夫 什么事?

市长 不,不,不配,不配。

赫列斯达柯夫 到底什么事呢?

市长 (向赫列斯达柯夫走一步)那我就冒昧地问您一下……我家里有一间很好的屋子,又光亮、又宽敞、又安静……正合您用。可是您别生气。

真的,我完全是出于至诚才这样提议的。

赫列斯达柯夫 (冲向市长,市长后退)我怎么会生您的气呢,我非常高兴。我当然更乐意住在私人住宅里。

市长 那我真高兴极了!我的夫人也会很高兴的。我有这么个脾气:从小好客,尤其对于那些高尚的人,那就更别提了。您别以为我在恭维您。不,我没这种恶习,绝对没有!

赫列斯达柯夫 非常感谢。我和你一样,(更为亲切)我非常喜欢你的诚恳和坦荡,是的,一个人生活在世就是应该这样,对人要尊重和诚恳,诚恳和尊重!

[波布钦斯基、陶布钦斯基和奥西普,偷偷走到门口,通过门缝偷看。

市长 您要不要参观一下本市的某些机关?

赫列斯达柯夫 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市长 比如说慈善医院,等等,您可以看看我们办事的精神如何……秩序怎么样……

赫列斯达柯夫 好吧,好吧。去吧。

[陶布钦斯基从门外走进室内。

市长 同时,您要是有兴致的话,就从那儿到市立学校去,去看看我们那个日夜开放的图书馆。

赫列斯达柯夫 现在就去吗?

市长 是的!

赫列斯达柯夫 好,好。走吧走吧!

市长 然后,您要是愿意去参观拘留所和监狱——您就可以看出我们是怎样对待囚犯的。(兴奋地)

赫列斯达柯夫 (疑惑)为什么要去参观监狱?我看还是去看慈善医院的好。

市长 那好,就去慈善医院,我可不可以在您面前,写一张便条给我内人,叫她准备迎接贵宾?

赫列斯达柯夫 有必要吗?

市长 当然有必要。

赫列斯达柯夫 (拿墨水给市长)这儿有墨水,不过纸张……您就写在账单上吧?

市长 我就写在账单上。

赫列斯达柯夫 奥西普!

[奥西普上场。奥西普和赫列斯达柯夫窃窃私语。

市长 (一面写,一面说)我们家里有各种各样的酒,法国酒、英国酒……还有中国酒,这些酒连大象喝了也会醉倒。(对陶布钦斯基)拿去!拼了命地跑回去,马上交给夫人。

[陶布钦斯基用力拉门,贴门窃听的波布钦斯基失衡冲进室内重重地撞在地上。众惊愕。

赫列斯达柯夫 哎哟,你怎么了?

波布钦斯基 没事(手捂住鼻子)。

赫列斯达柯夫 啊!出血了,出血了。

[拿出手帕给波布钦斯基。

波布钦斯基 大人,谢谢您,谢谢您!

市长 (对赫列斯达柯夫)没事的大人,您先请。(对奥西普)朋友,把所有东西都送到市长公馆去。

[赫列斯达柯夫和奥西普下场。

市长 (对波布钦斯基)叫你不要来不要来,跑跑跑,跑什么跑,摔了个狗吃屎,成什么体统。

[市长下场。

波布钦斯基 我摔到了鼻子,见到了钦差,值!

[闻着赫列斯达柯夫送的手帕。

[音乐与马车声中收光,二道幕落。

第三幕

[二道幕前。

[市长妻子与市长女儿上。

市长妻子 瞧,已经等了整整一个钟头了,什么消息也没有,这一个人也看不见!就像全城人都死光了一样。

市长女儿 好妈妈别着急!

市长妻子 都是你那讨厌的打扮!

市长女儿 哦,妈妈,妈妈!有人来了。你看!你看!

市长妻子 又胡说,怎么会有人呢。

市长女儿 妈妈真的来人了。树那边,你快看呀。

市长妻子 唔,好像真有一个人,那会是谁呢?

市长女儿 啊?妈妈,好像是陶布钦斯基。

市长妻子 你又胡说八道了……怎么会是陶布钦斯基,他怎么会穿燕尾服呢。

市长女儿 妈妈,真的是陶布钦斯基。

陶布钦斯基的声音 干妈!

[陶布钦斯基从观众席奔至台上,跑得喘不过气来。

市长妻子 哦!唔,天哪,你怎么老喘气不说话呀!别忘了,我还是你两个孩子的教母呢。

陶布钦斯基 干妈,我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拿出纸条)这是大人给您的纸条儿。

市长妻子 (拿过纸条,又问)彼得堡到底来了什么人?他是个将军吗?

陶布钦斯基 不,不是将军,可是比将军厉害。非常有学问,态度又庄严。

市长妻子 呀!那么他就是我们老爷接到的信上所说的那个人了。

陶布钦斯基 一点也不错。是我和波布钦斯基首先发现的。

市长妻子 那么,你们见过他咯,那么他是个高个,还是个矮个?上年纪的,还是年轻的?

陶布钦斯基 不大不小!个很高,很苗条,上帝创造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帅得不能再帅的人。他说起话来可神气啦。他说:“你就是把所有的队伍叫来我也不去,我要见你们总长!”(模仿赫列斯达柯夫的样子)我魂都没了。

市长妻子 那他的眼睛是黄的还是黑的?

陶布钦斯基 黑的,漂亮的黑色。眼睛滴溜溜的,黑得就跟小野兽的一样直放光。

市长女儿 妈妈看信啊。

陶布钦斯基 干妈,快看纸条!

市长妻子 (念信)“爱妻钧鉴:吾急于告汝:吾之处境,颇为凄惨;(吃惊)腌黄瓜两条,鱼子酱半份,共一卢布二十五戈比……”(暂停)这怎么回事?

陶布钦斯基 哦,这是一张账单吧。

市长妻子 哦,对对,是账单。(继续读下去)“幸赖上苍仁慈,诸事平安度过。希将黄纸糊壁之房间,从速布置干净,准备各国名酒,以便招待贵宾。”贵客要来了,贵客要到我们家来了。阿芙多吉亚!(女仆上)有贵宾要到——阿芙多吉亚,你赶快把客房打扫干净,记住一定要准备好那条鸭绒褥子,——对对,米什卡,(男仆上)你去吩咐厨房,准备各国名酒!准备迎接贵客!

男仆 是,夫人!(下场)

陶布钦斯基 干妈,我去迎一迎他们。(下场)

市长妻子 去吧!去吧!快去。

市长妻子 嗳,玛申卡,现在该我们俩打扮一下了。他是从彼得堡来的,可别在他跟前闹笑话。你穿那件窄边湖色的衣服最好看。

市长女儿 哼,妈妈,我不穿湖色的。略布金—加布金太太穿湖色的,塞姆略尼卡的女儿也穿湖色的。我不穿,我要穿黄色的。

市长妻子 你怎么可以穿黄色的,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穿黄色的。

市长女儿 哦,妈妈,相信我,您穿黄色的不配。

市长妻子 为什么黄色和我不配?

市长女儿 只有眼珠黑漆漆的人才可以穿黄色的。

市长妻子 (掏出小镜子照照)难道我的眼珠不黑吗?——你看!黑极了,黑得不能再黑了!

[得意笑下。

市长女儿 (模仿妈妈的语气)黑极了,黑得不能再黑了!明明就是棕色的。

[女儿随母退场。

[在陶布钦斯基的引领下,警察、男女仆人列队鼓掌欢迎。

[市长带领慈善医院院长、督学陪同赫列斯达柯夫从观众席走上舞台。

[赫列斯达柯夫发现被撞伤的波布钦斯基。

赫列斯达柯夫 你的鼻子不要紧吧?

波布钦斯基 我贴了膏药好多了,好多了。

赫列斯达柯夫 我真高兴,真高兴。你们让我参观了你们的城市。在别的地方,我都是一晃而过的。

市长 在别的城市里,市长和官员只顾自己的利益;可是在这儿,不行,除了保卫治安,维持秩序,以博取上司的信任之外,其他的念头都没有。

赫列斯达柯夫 (随意地)这顿饭真的好极了,有一级酒店的水平。(对市长)你们每天都吃得这么好吗?

市长 这是为迎接贵宾特地预备的。

赫列斯达柯夫 我很好吃。人生在世,享受生活,山珍海味,称心如意。(对慈善院长)那种鱼叫什么?

慈善医院院长 腌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