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墨学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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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墨子之经学(一名墨子之六艺学)(1)

墨子《贵义篇》称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毕沅云:关中犹云□中,关□音相近。孙诒让云:古乘车,箱间以木为阑,中可庋物,谓□亦谓之关。弦唐子见而怪之。墨子曰:昔者“周公旦朝读书百篇,夕见漆十士。漆借为七。故周公旦佐相天子,其修至今。翟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吾安敢废此。”而《庄子·天下篇》亦称“墨子好学而博”。则墨子之博学可知。昔班孟坚作《艺文志》,先述《六艺》,后述十家。盖谓诸子皆《六经》之支与流裔也。是故,今之《六经》,虽出于儒家;而昔之《六艺》,实诸子与儒家之所同,非儒家之所得私也。故墨子虽非儒,而未尝不诵六艺。古之《六艺》,即今之《六经》所自出也。然《六艺》经孔子删述,已去其泰半矣。《六经》又经秦火之厄,亡者又益众。故吾人今日欲稍知秦火以前之《六经》,与夫孔子删订《六艺》以前之大略,非求之诸子,其道末由。而墨子之称引,则尤为宏博者也。其为吾人所亟当研究,不亦宜乎?然而今之谈墨者伙矣。而独尟闻有讨论及此者,盖《经》学之为世不重也久矣,吾以为此不独有补于治经。且可以知墨子之学之所由来也。故聚而论之。《六艺》当墨子之时,本无所谓《经》。而今题之曰墨子之《经学》者。盖亦从世俗之称,今治《经》者之注意云尔。大雅君子,幸无尤焉。

一易

周秦诸子,称引《六艺》者,以《诗书》为最多,而《易》则独少,墨子亦然,殆无明引《周易》之文。然观其语法与意义,有可以知其为必从《周易》推演而出者。兹略举如下:《修身篇》,“畅之四支,接之肌肤,华发隳颓,而犹弗舍者,其惟圣人乎!”

此文虽不尽用《易》义。然“畅之四支”句,与《易坤文言》“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同。“其惟圣人乎”,与《乾文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句法同。《史记·孟荀列传》,言“墨子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然则“畅于四支”,及“其惟圣人乎”等语,或本春秋时习见之格言,故孔墨皆用之与?或墨子此篇,成于后人之缀辑,故引用《文言》之语与?抑如世之论者,以《文言》为出于七十子后,而为编《文言》者引用墨子之文与?斯则未敢臆定。与不得已,则前一说最为近是耳。

《贵义篇》,“翟闻之:同归之物,信有误者。”

按此文孙诒让释之云:“《易系辞》云:‘天下同归而殊途。’《孔疏》云:‘言天下万事终则同归于一。’盖谓理虽同归,而言则不能无误。”然则墨子此语,盖与《易系辞》同。繇上两说观之,疑孔子之《十翼》,本多古易旧说。孔子述而不作,《十翼》之作,盖亦多整理旧文而时加己见而已。

二书

《艺文志》云:“《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秦焚书禁学,济南伏生独壁藏之。汉兴,亡失,求得二十九篇。”又云:“武帝末,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孔安国者,孔子后也,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则《尚书》经秦火之后,其失传者多矣。《尚书纬》云:“孔子求得黄帝元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凡三千二百四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此《纬书》之言,虽不足信,然黄帝以来文字日滋,人事日繁,年代久远,则书策之多,傅会之众,孔子删取之严,乃必然之事。古之书,盖决不止孔子所删存之百篇,敢断言也。百篇之目,今尚可考。而《墨子书》所引,则有《竖年》、《相年》之类,非百篇之所有者。非墨子之书,安足以知百篇以外之篇名哉?且书自秦火亡后,非墨子之书,则亡《书》之可考者,不亦更少矣乎?墨子之书,引《书》尤众,亦足以见墨子之学,本于《尚书》者尤深。《尚书》言治多原于天;而墨子之言政,实本于《天志》。此其尤大彰明者也。兹略举墨子之引《书》者如下:《七患篇》,“《夏书》曰:禹七年水。《殷书》曰:汤五年旱。”

毕沅云:管子《权数》云:“管子曰:汤七年旱;禹五年水。”与此文互异。孙诒让云:《吕氏春秋·顺民篇》,“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下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与此书所言正合。王充《论衡·感虚篇》亦云:“书传言汤遭七年旱,或言五年。”是古书本有二说也。今按:此亦《尚书》之佚文。其篇名不传,或在百篇以内,或在百篇以外,今无由考矣。

《七患篇》,“《周书》曰,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家无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

毕沅云:“《周书》云:《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与马非其有也;国家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其有也。’墨子盖夏教,故义略同。”孙诒让云:“毕据《周书·文传篇》文,此文亦本《夏箴》,而与《文传》小异。考《穀梁》庄二十八年传云:‘国无三年之畜,曰,国非其国也。’与此文略同。疑先秦所传《夏箴》文本如是也。又《御览》五百八十八引胡广《百官箴叙》云:‘墨子著书,称《夏箴》之辞。’盖即指此若然,此书当亦称夏箴,与《周书》同。而今本捝之。”按孙说是也。此即当本于《周书·文传篇》之文,而略节省之者。一作兼,一作三者,盖传本之异,且兼三声近而误也。

《尚贤·中篇》,“传曰:求圣君哲人,以裨辅而身。”

此与《尚贤·下篇》所引略同。

《尚贤·下篇》,“于先王之书,《竖年》之言然,曰:晞夫!圣武知人,以屏辅而身。”

苏时学云:“《伊训》云:‘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与此略同。”又云:“晞当从口作唏;唏夫叹词。”孙诒让云:“晞夫圣武知人,以屏辅尔身。文义较详备。上篇约述之。俾辅不当言圣君,君盖亦武之讹。”按此《伪尚书伊训》所本。墨子上篇虽不称书,然以下篇称先王之书考之,盖亦《尚书》之文。《竖年》之篇,盖孔子所删百篇以外者。

《尚贤·中篇》,“《汤誓》曰,‘聿求元圣,与之戮力同心以治天下。’”

简朝亮云:盖《汤誓》之佚文,今窜为《汤诰》尔。按今《汤誓》无此文,足见孔子未删之《书》,《汤誓》不止一篇。“《尚贤·中篇》,传说被褐带索,庸筑乎傅严。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此与《尚贤·下篇》亦略同。

《尚贤·下篇》,“昔者傅说居北海之洲,衣葛带索,庸筑于傅严之城。武丁得而举之,立为三公,使之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

此虽不称《书》说,然与《书叙》云:“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严”之说,颇足相发。简朝亮云:“此孟子所谓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也。《书疏》引《尸子》云:‘傅严在北海之洲。’与墨子同。”按此亦古《尚书》说也。

《尚贤·中篇》,“若昔者伯鲧,帝之元子,废帝之德庸,既乃刑之于羽之郊,乃热照无有及也。”

此亦不称书说,然与《尚书·尧典》所谓方命圮族,及鲧于羽山之说,足以相发;当亦古《尚书》说也。《尚贤·中篇》,“先王之书,《吕刑》道之,曰:皇帝清问下民,有辞有苗,曰:群后之肆在下。明明不当。鳏寡不盖。德威维威。德明维明。乃名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哲民维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隆播种,农殖嘉穀。三后成功,维假于民。”

此盖《尚书·吕刑》之文。《吕刑》原文如下:“群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鳏寡无盖。皇帝清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德威惟威。德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穀。三后成功,惟殷于民。”

简朝亮云:“墨子所引者,其文上下与今本不同。‘逮’作‘肆’。此墨子文残而讹尔。‘棐常’作‘不常’。‘无盖’作‘不盖’,此异文也。‘有辞’上无‘鳏寡’字,‘于苗’作‘有苗’,‘惟’作‘维’,亦异文也。其‘群后’上有‘曰’字,非《书》辞也。‘曰’者,引《书》之辞,蒙《墨子》上文‘道之曰’而言。盖《墨子》约举上下经文,段氏玉裁。以为‘捃摭不同’,是也。《说文》云:‘肆,陈也。’高诱《淮南子》注云:‘盖,蔽也。’‘主名’者,山川有名,而未有主名,禹则域某山川以为一州主也。‘折’《墨子》引作‘哲’,《汉志》作‘悊’,班氏谓制礼以止刑,盖‘悊’与‘折’义同。《周官太宰》云:‘三农生九穀。’郑司农云:‘三农,平地、山、泽也。’《左传》杜注:‘殖,生长也。’《释诂》云:‘嘉,美也。’《墨子》引‘殷’作‘假’。江氏声云:‘假,至也,其功至于民也。’”按简氏以《墨子》之“肆”为讹文,非是。孙诒让云:“‘肆’正字作‘’,与‘逮’声类同,古通用。此‘肆’即‘逮’之假借。”按孙说是也。“降”《墨子》引作“隆”,“降”“隆”古通,王引之说。“农”当从孙星衍说,据《广雅》训作勉。

《尚贤·下篇》,“于先王之书,《吕刑》之书然。王曰:于,来,有国有土,告女讼刑。在今而安百姓。女何择言人;何敬不刑何度不及?”

此亦《尚书·吕刑》之文。

“王曰:吁!来,有邦有土,告尔详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

简朝亮云:“墨子引‘邦’作‘国’,‘尔’作‘女’,‘尔安’作‘而安’,‘何择’上有‘女’字,皆文异而义同也。‘详’作‘讼’,‘非’作‘言’,作‘不’,此墨子文残而讹尔。盖《墨子》多残,以孟子辟之,其书几废也。或曰:‘言’者‘吉’之讹也。柱按:此段玉裁说。非也。吉人而曰何择,可乎?”段玉裁云:“讼刑,公刑也。”王引之云:“‘言’当为‘否’。篆书‘否’作‘’,‘言’字‘作’,二形相近。隶书‘否’字或作‘咅’,‘言’字或作‘咅’,亦相似。故‘否’误为‘言’。‘否’与‘不’古字通。按段王说,是也。‘非’,‘不’,‘否’,古均通用。”

《尚同》中篇,“先王之书,《吕刑》之道。曰:苗民否用练,折则刑,惟作五杀之刑,曰,法。”

此亦《吕刑》之文。《尚书》原文如下:

“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简朝亮云:“《墨子》‘弗’作‘否’,‘灵’作‘练’,‘制’作‘折’,‘虐’作‘杀’,皆异文也。《礼缁衣》引之,‘弗’作‘匪’、‘灵’作‘命’,孙氏星衍。云:‘制,折,匪,否,声之近也。’段氏玉裁。云:‘灵,练,双声,’以《墨子》上下文观之,‘练’亦训善也。《缁衣》作‘命’者,古‘灵’,‘令’,皆训善。‘命’者‘令’之讹也,此言淫刑之始,以为赎罪之地也。‘苗’谓三苗,‘民’人也,古以为上下通称,此统其君而言也。”按墨子引此,前云:“若有苗之以五刑然。昔者圣王制为五刑以治天下。逮至有苗之制五刑,以乱天下。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也。”而于其后则继之云:“则此言善用刑者以治民;不善用刑者以为五杀。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则《尚书》此节,为言苗之不善用刑,以虐杀人民。其意甚显。“制以刑”,《墨子》引作“制五刑”,孙诒让云:“即下五杀之刑。”然则,或释书“制以刑”,为制乱民以刑,以谓承上文而言,其说不待辨而其谬显然矣。

《尚同·中篇》,“先王之书,《术令》之道曰:惟口出好兴戎。”

此《伪尚书大禹谟》所袭之文也。孙诒让云:“术令当是说命之叚字。《礼记·缁衣》云:‘《兑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郑《注》云:‘兑当为说,谓殷高宗之臣傅说也,作书以命高宗,《尚书》篇名也。羞犹辱也,惟口起辱,当慎言语也。’按此文与彼引《兑命》辞义相类。术说,令命,音并相近,必一书也。晋人作《伪古文书》,不悟,乃以窜入《大禹谟》,疏缪殊甚。近儒辩《古文书》者,亦皆不知其为《说命》佚文,故表出之。”刘师培云:“孙说是也。古籍‘兑’,‘队’通用。《左传》襄十三年,‘夜入且于之队。’《礼记·檀弓》下,郑注引之云:‘隧或为兑,’隧术亦通用,如本书《耕柱篇》,‘不遂’即‘不述’;《备城门篇》,‘冲术’即‘冲隧’,是也。‘说’假为‘隧’,因假为‘术’矣。”按孙刘说是也。

《尚同·中篇》,“先王之书,《相年》之道,曰:夫建国设都,乃作后王君公,否用泰也。轻大夫师长,否用佚也。维辩使用天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