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悠然一笑:“太完美了,这便是关键。一个完美的人,必然就会骄傲,完美与骄傲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拓跋嗣却仍然不能放心,“你还是先走吧!我们能胜他的机会是很渺茫的,你在这里反而令我们分心,若是你走了,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够放手一战。”
无双笑道:“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个累赘吗?无论你怎么劝说我,我都不会走的。虽然我未必就能与你们患难与共,但让我孤身一个女子,独自走那么远的路程,只怕比留在这里还危险。”
拓跋嗣叹了口气:“若是你一定要留下,那就留下吧!只不过,真有危险的时候,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我知道你能办得到。”
无双一怔,如果有什么危险,她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吗?为什么拓跋嗣说她能办得到呢?
她本以为世上的一切都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命运虽然未必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却也不可那么轻易的屈服。然而现在她却有些疑惑了,连拓跋嗣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难道她的降生,真的有别的意义?
拓跋绍开始用陶土制作一种鱼形的乐器,名叫埙。他说在游历的路途中,他遇到的汉人教会了他吹奏这种乐器的方法。
埙极易制作,将陶土铸成鱼形或者椭圆形,然后在其上钻出若干小孔。制成的埙被放在火焰中灼烧,不久之后,就变得坚硬了。
拓跋绍制作了许多埙,每制成一个,便以其吹曲,分辨音质的好坏。他对于音质十分挑剔,每一个都不能令他满意,他便继续做下去。
他的这种精神似乎也影响了拓跋嗣,拓跋家族之人在音乐上的天分于此之时体现无疑。拓跋嗣迅速地学会了埙的吹奏方法,他们两人每日都在吹奏新制成的埙,以此分辨埙的好坏。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迫在眉睫的决战,反而将试制埙当成最重要的工作。
无双对于他们的这种作法,居然也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她每日都与附近的居民闲聊,似乎对于风土人情极感兴趣。
与此同时,寻香参观了所有的洞窟。
洞窟都是刚刚开凿不久的,有些洞里用山石制成的颜料描绘着传说中的人物,有些洞里则打好了泥胎,正要制作佛像。
是西域的僧人带来了偶像崇拜的热潮,也许是因为人类本性的软弱,当他们痛苦无依之时,匍匐在偶像的面前,感觉到冥冥之中自有神灵可以庇佑,无论是否真的有效,多少还是会带来一丝安慰吧!
寻香抬头看着形态各异的塑像,觉得对人类之心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不由想到身为半神的八部众,他们亦是同样的脆弱,与人类相比,不遑多让。
然而他却是与别人不同的,他绝不会软弱。不管前路多么艰难,他一定要使她真正地回忆起一切。就算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虽然不知拓跋氏兄弟会做些什么,但他却已经猜到他们三人是绝不会逃走的。就算逃走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与无双之间已经因曼陀罗花香气联系在一起了,就算远在天涯,他也一样能够感觉到无双的存在。
他与过路的僧侣们辩论着佛经中的奥义,每个僧侣都因他的智慧而深表钦佩,但他们却众口一词地批评他,“一个如同你这般智慧的人,却无法逃离自己的执著之念,为何要使自己沉沦在执著的深渊之中呢?”
他唯笑笑而已。一些普通的人类,又怎么会明白他所执著的是什么呢?也许他是太低估这些人了,虽然没有任何灵力,却也睿智地感觉到深藏在他心底的执念。
三天时间,不过是沙漠上日影的东升西斜,人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不同的僧侣走了,又来了。谁也不知他们来自何方,亦不知他们会去向何处。
三天之后的清晨,寻香从彻夜未眠辩论不休的僧侣之中站起身。他看见不远的地方,无双正对着他微笑。
远远近近的晨烟,轻纱般地笼罩着沙漠,鸣沙山上的风吹起千年不变的淡淡哀愁。寻香感觉到无双身上淡淡的香气,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他便感觉到悲伤,无双可知道,这样的生命终究是无法一直延续下去,总有一天,这虚假的生命会走到尽头。
然而旁人是绝不能从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面容上看出他的心思,他美丽得妖异的双眸中,永远只是流露出一丝淡然的残忍之意。他微微一笑,“怎么是你来了?那兄弟两人呢?”
无双亦是甜甜蜜蜜地微笑,伸手指向身后:“他们说请你去听一首乐曲,这乐曲在人间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却随着紧那罗族的血液而流传。自紧那罗王子死后,连神都无缘再听到这首曲子,但是你却能听见。他们说这是无上的荣耀。乾闼婆族与紧那罗族同为乐神,但乾闼婆却沉溺于幻术之中,早已经荒废了音乐与舞蹈,只有紧那罗族仍然坚持着创世之神留给他们的天赋,这天赋就是击败乾闼婆族的最终力量。”
寻香仰天长笑,“多么离奇的笑话啊!不错,历代的乾闼婆王都不屑于研究音乐与舞蹈,因为那本就应该是女人们做的事情。只有对力量失去信念的民族,才会执著于音乐。他们所神话的乐曲,真的有那么奇妙吗?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拓跋绍的力量每次都在增加,也许他真的能够演奏出符合紧那罗王身份的乐章吧!”
无双道:“那就随我来吧!他们说这样的乐曲,必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才能演奏。”
寻香微笑道:“你要带我到哪里去?三天的时间以你的个性,一定会有所准备,或者你们已经埋伏下什么,想要引我入圈套。”
无双双眉微挑:“你怕了吗?”
寻香朗声长笑:“怕?这世上还有什么圈套是可以困住我的吗?无论你们怎么设计都不可能伤我分毫。”
无双温柔地微笑道:“那就随我来吧!他们就在西行不远的地方等着你,听说从这里西行,就可以到达佛陀的故乡了。”
寻香点头,“不错,只不过这一条路是世间的人类走的路,对于半神来说,路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问题在于如何修行才能真正地到达西方。”
无双一怔,心道他在此时说这些话干什么?
她见寻香已经率先向着西方行去,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袂,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甚为熟悉,似乎许久以前便见到过。
她便远远地跟随在寻香的身后,心里仍然觉得恍惚不安,希望这一次的计策真的可以杀死寻香,否则,拓跋兄弟和她只怕都无法离开这个沙漠了。
不远的沙丘之后响起悠扬的乐声,乐曲很动听,带着苍茫之意。寻香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就是连神也听不到的音乐吗?”
无双眨了眨眼睛,“听起来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她顿了一下,故意神秘地道:“但有些音乐是要久听才能听出妙处的。”
寻香冷笑道:“这样的音乐再听上多久,也不过只是音乐罢了。”
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凝神去听,音乐似乎很普通,只是略显忧伤,然而越是听下去,却越觉得音乐里有不可思议的魅力,竟然在试图影响他的心神。
他心里一动,却暗暗冷笑,乾闼婆族是精通幻术的种族,想要控制乾闼婆宗主的心神,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寻着乐声到了沙丘之后,却见拓跋嗣端坐于沙丘之后正在吹着一只陶土制成的埙。寻香一怔,他本以为这音乐是拓跋绍吹出来的,想不到居然是拓跋嗣吹奏的,看来拓跋嗣也并非是全无灵力之人。
拓跋嗣停止吹奏,抬起头对着寻香微微一笑:“我弟弟便在那城中,如果你想找他,自己进去找吧!”
他抬手向着不远处的一方土城指去。所谓土城,也并非是真正的土城,不过是许多风化的土堆,一堆一堆地错落分布,远远地望去,如同是一个城市。
寻香傲然一笑,“他为何躲在那里,不敢见我?”
拓跋嗣微笑道:“你可知那城被当地人称做什么?”
寻香道:“称做什么?”
拓跋嗣道:“人们都称那里为魔鬼城,居说进去的人就无法出来,因为他们都被魔鬼索去了性命。”
寻香失笑道:“那么你弟弟呢?他也出不来吗?更何况,八部众会害怕魔鬼吗?向来只有魔鬼听到八部众的名字闻风丧胆。”
拓跋嗣神色笃定,全不为寻香所动,“若是你不信,就只管进去试试吧!”
寻香道:“无论你们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就算你不让我进去,我一样也会进去。正如你所说,有人会死,但死的人却一定不是我。”
§§§第十八节
寻香再次听到乐曲声,是同一首乐章,演奏之人却并不相同。不同的乐曲,由不同的艺人演奏出来,必然是不同的。
风声更大,他听见狂风之中隐隐传来的群鬼齐哭的声音。他蓦然一惊,这城中还有别人吗?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如果是鬼哭,这整个城中必然挤满了魔鬼。
他的心一凛,他不怕魔鬼,但朗朗乾坤之下,八部众所到之处,必然是众鬼退避三舍,为何此地会有如此凄厉的鬼哭?
埙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听似不甚响亮,却奇异地盖过了鬼哭之声。寻香全无察觉,他竟已经被埙声所吸引,向着魔鬼城更深之处行去。
鬼哭之声不绝,而埙声则领导着鬼哭之声,正在不着痕迹地控制着寻香的行动。寻香一路走去,越是深入,越觉得沙漠之热。
太阳逐渐移上中天,这个季节的沙漠本就是一年之中最可怕的季节。寻香是水之精灵,烈日正在不断地抽去他身份里的水分,一滴汗水从他的额上落了下来,掉在沙地之上,立刻化成了一缕轻烟。
寻香不由暗惊,许多年来,他都不曾流汗。寒暑对于他来说,根本就全无影响,但在这沙漠的烈日之下,他居然会流出汗水。
乐曲忽然高亢起来,如同一把利剑刺入长空。
寻香抬起头,他已经站在魔鬼城的正中,四周的土堆之上居然都放了一面铜镜。身后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他蓦然回头,见拓跋绍对着他微微一笑。
橘红之火从四周的土堆中一起燃了起来,火焰流星般向着他疾射。也许是因沙漠的地气,又借了风势,再加上魔鬼城千年以来就一直不断的鬼哭之声,火焰之力比三天之前居然强了数十倍。
连寻香这样镇定的人,也不由得微微变色。他闪身让开橘红火焰,那些火焰从他的身前掠过,射到铜镜之上,火焰并不熄灭,被铜镜反弹,再次向着寻香袭来。
拓跋绍埙声不断,火焰如同被埙声指引,越是反射,便越是猛烈。
寻香不由暗暗称赞,不过是三天的时间,他便知道利用天时和地利来增强火焰之力,如果让他继续活下去,只怕真的会成为可怕的敌人。
他心里杀机骤现,本以为拓跋绍无关紧要,但若是妨碍到他的计划,他就绝不能允许他再留在世间了。
他双手轻挫,却并没有水出现。
拓跋绍笑道:“你太骄傲了,以为天地只能被己所用,却不知道天地的威力,连半神也无可奈何。你刚才流了一滴汗,那滴汗流出来,你身上所带着的蜃影之水已经被天地夺去了,没有了水,你还如何与我做战?”
寻香皱起眉头,“看来我真的低估你了,想不到你居然会想出以天地之力来削弱我的力量,看来人类说过的话很对,能够得到天时地利人和的人,就可以常胜不败。”
拓跋绍道:“这也并非是我想出来的办法,其实是无双找到了这个地方,才想到用天地之力来胜你。”
无双?!寻香脸上现出一丝奇异的神情,有些惊讶,却又似带着一丝喜悦,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她已经在学习运用天地之威了吗?
寻香忽然一笑,“虽然如此,你还是会死!”
拓跋绍一怔,“你已经没有水了,又如何能够伤我?”
寻香的脸上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你有,我有,只要是有情众生,便一定会有水,水是无所不在的。”
他伸出双手,平平地在胸前值直,双手食指指尖分别渗出一滴鲜血,血并不多,不过是一滴。但只这一滴血,落在寻香的手中,却已经足够了。
寻香双手轻弹,那两滴鲜血被他弹到空中。两滴鲜血在空中交汇,“叭”地一声轻响,互相撞得粉碎,化成千万滴细小的血雾向着四周四散飞去。
然而血雾却并没有飞向哪里,寻香双手轻扬,千万道血雾转了方向,如同千万根红色的针,一齐袭向拓跋绍。
拓跋绍大惊,他万万想不到寻香在失去了蜃影之水后,居然会用血作为武器。鲜血之针快如闪电,转眼便到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他所以能够与寻香相斗,并非是他的灵力真的已经强到与寻香一战的地步,完全是利用寻香的骄傲轻敌之心,再加上天时地利。如今寻香用鲜血作为武器,含恨而发,已经使出了全部的灵力,他根本就无法挡住血针的一击。
他不由暗叹,心道,到底还是无法战胜寻香吗?
若是他死了,只怕无双和拓跋嗣也会死。他很想转头寻找一下他们在哪里,但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情。
但在此时,一条人影忽然飞身挡在他的面前。他一惊,只见那千万道血针一起射入那人影的身体之内。
人影一滞,慢慢地落了下来。
他吃惊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是拓跋嗣,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居然用命来救他。
他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巨响,他痛恨的哥哥,在生死关头,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他的生命。而他的生命却早已经结束了。
他听见无双的惊呼声,看见无双急匆匆地跑到拓跋嗣的身边。拓跋嗣的身上不见血迹,那些血针一进入他的身体便消失不见了。然而拓跋嗣的面颊却苍白如死,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居然是将无双的手交到拓跋绍的手中,用尽全力道:“走!带着无双快走!”
寻香冷笑:“走?还能走到哪里去?”
他蓦然看见无双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他心里一动,她在仇恨吗?他便更觉得欣喜,恨吧!用尽全力地恨吧!只有恨才能使你想起一切。
他看见无双注视着他的目光,如此冰冷,冷到连心脏都不由得轻轻颤抖,极北之地的冰雪,也不会有如此的寒意。
他却不愿回避她的目光,反而露出一丝更加残忍的笑意:“你恨我吗?若是你恨我,就变得更强!若你想杀死我,就要恢复所有的灵力。如果你不能变强,就只能看着我杀人。今天死的是拓跋嗣,以后还会有别的人死去。也许有一天,我会杀死流火。直到整个世界,再也没有阻碍我的人。”
无双用力咬了咬嘴唇,她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过是弹指的功夫,她眼中的恨意便消失不见了。她居然露出了淡然的笑容,“你放心,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寻香转身而去,他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你不会死,就算杀光所有的人,我也不会杀你。因为我也想看一看,你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他逆风而行,努力地忽略着心底那一丝寂寥的悲哀。用力地恨我吧!我说过,不是我杀死你,便是你杀死我。那一天,毕竟会到来的。
然而悲伤的感觉却如此强烈,强烈到似乎连行走的力气也失去了。眼中有些潮湿,但立刻便被狂风吹干了。他仰起头,我不会哭,我是乾闼婆族无所不能宗主。为了我的守护,就算是再多的痛苦,我也一样会忍耐下去。
我会等到那一天,你真正醒悟的时候,到时也便是我的死期,我会将生命交给你,我会从这个世间消失。但我的灵魂却会永远守护你,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