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相交的一个午后,爸爸妈妈出门办事,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小院当中,我孤零零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砖缝间的一窝蚂蚁搬家。
那年我才六岁,伟在沈阳北郊一个僻静的矿山居民区里。正房和门房间的小院里红砖铺地,与东西院相隔的木栅栏底下种丁许多花草,整个院子显得义整洁又漂亮。我从小就是一个心淘身笨的孩子。虽然也珍惜小院里的一草一木,但更喜欢跑到野地里去采摘野花野草,常常惹得父母既担心又焦急,如果不是父母把院门锁上,我早又悄悄跑出去了。正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听到门房里传出一阵“嘶嘶吱吱”的声音,跑去一看,是我家养的几只人白兔从笼子里逃了出来,正在啃地上堆着的几本破书呢。“兔乖乖,饿了吧?”我一边自语,一边抓起它们,又把它们放回兔笼里。“嘿!”
忽然,我身后跳山一个小男孩来,吓了我一跳,抬头看,是邻家的东子哥。我童年时被父母看护得很紧,几乎没有玩伴,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同那些爬出砖缝的蚂蚁及其它些小虫子玩。除此而外,唯一的玩伴就是这位长我平岁的东子哥了。他不但年龄比我大,身体也结实,不像我柔柔弱弱的。大人不在家的时候,他总从那道木栅栏翻过来和我玩。此时,他看看我吓自的脸,抱歉地拍拍自己的头憨憨一笑道:
“没吓着你吧?你干吗呢?”
“兔子从笼里跑出来啃书,我刚把它们抓回去。”我看看墙角那只空空的菜篮子,接着摇摇头道:“兔草都吃光了,可兔子们早饿了。”
“我们去割兔草,回来喂它们吧!”东子兴奋地提议道。“妈不让我一个人出门乱跑,她知道后会生气的。”我担心地说。
“怎么会!有我陪着你不就是两个人了吗?”
“对呀!”我高兴地拍着手叫了一下,又垂下头灰一15地说道:“可院门锁着,我出不去呀?”
“我们跳木栅栏,从咱家的院门走。”
我听了东子的建议,十分高兴地点点头,提起菜篮,又找来一把短镰扔在里面,和东子一起来到栅栏前。只见东子一下就登到木栅栏的横梁上。然后顺势向前一跃,便稳稳地跳了过去,我真的从心里程佩服他。等轮到我,费了好太的劲,才在东于的左拉右扯,左托右拽下翻了过去。哈,自由啦!
我怀着万分喜悦的心情,和东子一起冲出房门,向前一路狂奔。去找那片妈妈领我去过的花草滩。可是费了好长时间,将我们两个累得精疲力竭,也没有找到。这时,感觉起风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抬头看去,北边涌来一片黑乎乎的云,把天压得好低,分明是快要下雨了,可我们这会儿却遇上了一个比割不到兔草还要严竣的问题——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东子从来没割过兔草,他‘直十分信赖地把我当成向导,如今见我已经急得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一向显得很有办法的他,一时也显得束手无策了。
雨说来就来,还夹着一声声惊雷,我们这两个找不着家的孩子,茫然地被雨淋着,听着隆隆的雷声,终于一齐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还是东子首先停住了哭声,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忽然拉起我就跑。目标渐渐临近了,透过漾漾的雨丝,我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一间立在瓜地边上的土屋,想必是看瓜人守夜时住的。我的心里顿时一亮,虽然满地的黄泥巴已经糊满了我们的裤脚和鞋底,我们还是争取尽快地跑到土屋前。奇怪,屋里没人,门也没有锁,想必是看瓜人回家吃饭时被雨隔住了,我们推门冲了进去。
我们猛地把风雨关在了门外,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迎面是一个土炕。炕上铺着一张已经发红的苇秸席,炕边有一个土灶,西墙上有一个小窗。我和东子都累极了,加上刚才的连惊带吓,感觉浑身软软的,我们一头扎在炕上,已经一动也不想动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地和东子蹲下炕,来到窗边,望着窗外轻轻摇摇头说:“风小了,可天还阴着、雨还下着,怕是今天这雨停不了啦。”
“那我们怎么找回家去呢?就是找回家去也准会挨妈妈打的。”我挣扎着坐起来说。
“天天,快过来!快,你看啊,外面有好多好多花呢!”东子努力向窗外左边方向望着,忽然惊叫起来。
和野花特有缘的我,听后也不知从哪来的精神,起身奔到窗前,随着东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离土屋十几米外,一二里长的洼地里,开着满满一沟黄橙橙的野花。
那些花,被轻纱般的雨雾遮着,既朦胧又醒目,我真是再也呆不住了,推开屋门,一头扎进了雨丝中,径直向黄花沟跑去。东子在我身后一边追,一边喊着我的名字,叫我要小心。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与这大片黄花的偶遇太奇妙了吧,我一见到它,就想跑近前去看个究竟。
跑近前,可以真切地分辨出那一个个花朵了,就更为它的形态美惊奇起来。在看惯了那些娇生惯养的“家花”的人看来,这些野花也许并不美,但开这么一沟底,黄得叉那么耀眼、浓重和有气势,在我眼里却是最美的。眼前一个不深不浅的水洼里。开着无数朵黄橙橙、金灿灿的小花。它们在风雨中紧紧地挤在一起,就像在互相嬉戏似的。特别是眼前那最近的一簇,被雨洗绿的叶子,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花蕾,旁边长着的一些新芽,正探头探脑地伸出水面……
“雨中花,是雨中花呀!”
我欢喜地叫着,欣喜这花在风雨中更加亮眼,更加充满生机。东子赶上来,看着我欢喜的样子,他也会心地笑了。“等着,我去为你采几朵来。”
东子说着,也不脱鞋,跳下水洼,走向前去,小心翼翼地折了几支,又小心翼翼地回到我跟前来,把花递到我手里,憨憨地一笑。
我低头嗅嗅花香,可没有多少香味。这样也好,显得更特别些,与众不同的花我更喜欢。不知留连了多久,雨停了,天放起晴来,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儿,和东子返回土屋,取出菜篮和短镰,关好门,并拿着从屋内墙上抠下的一块黄土。在门上认认真真地写上了“谢谢”两个字,然后,我一路欢笑着,朝着我们认为应该是家的方向走去,可能是由于心情好,我们两个孩子认定的那条路,真的一下子就走对了。
那天,我们两个落汤鸡一样的泥孩子回到家都挨了打,但都没有哭,因为我们那会儿的心里欢喜着呢。第二天傍晚。我拉着爸妈来到我向他们极力描述过的那个开满“雨中花”的黄花沟。我发现,夕阳普照下的黄花沟金灿灿的,直逼人的眼睛,那竟相开放的气氛不但浓重,而且热烈,惹得群蝶翻飞其中,美丽壮观极了。
“爸,妈,那就是雨中花,怎么样,漂亮吧?”
爸妈仔细打量一番我的“雨中花”后,相视莞尔一笑:“天天,那不是什么’雨中花‘,咱们当地叫它走马芹。关于走马芹还有一段流传很广的话呢,’走马芹走马芹,女的吃了不偿命,男人吃了来上坟‘。”
我听了心里虽然有点感伤,但仍然痴痴地凝望着那一朵朵小花。出神地自语着:“它们长得那么美,应该叫’雨中花‘。这个名字多么美呀?起了这个名字,它就一定不药人啦!”
爸爸没有再与我争论什么,他们两个人坐在黄花沟边的土坡上,相互依偎着说话。那都是些我不懂的话,让我想起了安徒生写的那个玫瑰花精的故事。他们那么不怕羞,说不定这些小黄花的花精们正躲在花蕊里笑他们呢……
后来的三年里,我家那些儿的花圃,每年夏天又多了一种小小的黄花。每当雨天,我都要看婷婷玉立的它们怎样轻轻摇曳,它是我的最爱,什么花也比不上它。
三年后,我随家离开了矿山,但若干年来,在我的心中,从未曾把黄花沟菠忘过,它与我童年那段雨中奇遇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如果说我缺少自由玩乐的童年是灰暗的,那段奇遇则是我灰暗奄年中的一个亮点。因为这些,我也一直特别钟爱我的童年。
有一天,当我再回到那个矿山时,我便怀着满心的喜悦。去找我儿时的玩佯东于,可那时他也已经离开了矿山,到省城求学去了。我怀着万分依恋的心情,独自奔到黄花沟去找我记忆中的雨中花,可哪还有黄花沟,连那片地和那座土屋也一并不见了。只留得一片齐头的绿油油的高粱在晚风中摇着头。父母平时说的一点不假,农民承包后,是越来越珍惜土地了。我忽然记起了台湾小旋风唱过的几句歌词:“野菊花呀野菊花,哪儿才是你的家……”
歌虽这么唱,但我的童年飘逝了,雨中花和黄花沟永远留在我的心里,我会像农民伯伯那样,为保留那片美丽的童心,永远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