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定对面那个男人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
尽管所有的人多认定今天之后,他们将会有一些难以推托和界定的关系,这样的场合下,能够认识的男女,大多不可能有明晰的发展方向,但是又难以不扯瓜葛。比如崔西平和曹敏心。
崔西平绝不是能够吸引得了曹敏心的人,无论哪方面来说,曹敏心要的都绝非善类,尽管她一次一次被自己的审美绑架为爱之牢奴,但是她仍旧将眼睛锁在额头上,断不肯轻易放低身价,凑合度日。一句话,她不允许自己平淡,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否承受波澜壮阔的能力。
也不是说崔西平很差劲,应该说来,崔西平是曹敏心这样的女人,应该中意的对象——30出头,人高马大,又懂得着装和奢侈品消费,虽然浪尖上厮混,倘遇到一个贤良女子,最终将拉他入人生之康庄,从此过上平静而富足的生活。
那不是曹敏心想要的,在她看来,富足而平庸勿宁死。虽然她没什么钱,但是钱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可以被甩出去不要玷污纯粹的爱情之选项。念大学的时候,她就曾经发过誓,若一日遇到心上喜欢的人,她一定甘愿为他放弃一切只身陪他走天涯,哪怕每餐只得一碗粥。后来她的初恋就真的只供应一碗粥给她,但是没有把陪他走天涯的资格给她,不但没有走什么天涯,反而把黄金富贵美好浪漫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那段感情令曹敏心如坠崖底,几乎整整三年,她都没有从苦闷里解脱出来,不是说,这样的奉献会感动天神动容魔鬼哭泣吗,怎么连一个平凡的人都守不住呢。也是从那年开始,曹敏心终于变成一个敏感成性的女人,整日地草木皆兵,逐渐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谁还能让她傻到只愿意喝一碗粥呢?她又不是白痴。再说了,喝粥不喝粥也由不得别人去施舍,她有胳膊有腿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用不着看人脸色,陪人捱苦。
乔思朗曾经警告过她,说她这样的狷介,早晚会害人害已。害人她倒是不在乎的,生在世上,谁不是被人害又害人呢?只是说到害自己,她还是有些迟疑,毕竟,爱自己太多,多到哪怕令自己受到一点点委屈,都不能够平息,思朗啊,你又如何得知。
乔思朗斯文善良,一副良人之派。只可惜九年前,他就已经与人双飞成行,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曹敏心无数次阴凉地笑笑,不无遗憾地想。
曹敏心遇到崔西平的那个夜,她一直没有注意到,正好是她第三任男朋友的生日。2002年8月8日,那个男人27岁生日,多么美好的年华,应该开香槟放烟花庆祝,只是不知道与谁与共去了,反正不是她。
曹敏心在每个周末,都会掉到孤独的泥潭中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越来越刻意地让自己孤独,也许那些热情,在她25岁之前,都已经耗光了。她经常想,如果有一天,她有那么高的天份,她会把交往过的男人都写成故事,她看过时下那些流行小说,觉得那些故事都太过庸俗,不是太假意就是太平淡无奇。平常间难以出经典,太过夸张又失真得彻底,所以她一心想要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某个作家或者某个电台DJ听听,也许他们会觉得她痴癫,但是她所有的故事,都可以对天发誓是真的,她是个不会说谎的女人,这样的品质令到她很容易让人有亲近的气质,也许就是这样的气质,才令崔西平于灯红酒绿中,逐渐移步到她的身边,她明知道自己那一夜是多么地狼狈,醉酒不说,偏偏还是随了祝小浮前往。谁又不知道祝小浮是惹火惹眼的DANCE QUEEN呢?
祝小浮曾经说过,谁若在年轻的时候让时间那么白白浪费掉,那谁就该下地狱。
曹敏心有时候是讨厌祝小浮的,但是她又忍不住愿意跟她接近,因为她的放肆,勇敢,狂野和直率,都是她所没有的,她最多就是在一些刻意营造的故事里面来来回回,她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传奇,但是她真的经常经历意外,她与祝小浮不同的是,她的那些经历都是天赐的,而祝小福却有制造和遭遇传奇的能力,她是那么妖,美到令人不敢逼视,难以与其同起同坐,只能暗如尘埃。她相信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嫉恨祝小浮,不愿意与她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可是她又总是那样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听她放肆的说笑和偶然爆发的脾气。她多么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成为她,那样地张扬与美……她无法企及。
祝小浮双目灿灿地喝了一大杯龙舌兰加冰,肆意地点了一个人跟她划拳。那一圈黑影幢幢里,崔西平的眼神穿越过来,曹敏心没有接应越过来的目光,非常百无聊赖地斜靠在暗色的灯光里,再回头的时候,崔西平已经不见了。
曹敏心目光巡视了VIP的华丽包房一圈,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却看到大黑跟祝小浮狂野的身体依靠在暧昧的笑意里,大黑的一只手里,托着盛有过半透明酒精的玻璃杯,那里面是他输掉游戏之后必须要干掉的轩尼诗,另外一只手来回地在祝小浮的身体上滑动,暧昧且轻薄,曹敏心别过头去,一个人郁郁吸烟。
这是一个疯狂的会所,入盟者非富既贵,并且要取得VIP身份也得需要一定的机会。当然,曹敏心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是有一些闲,有一些无聊,又有一些好奇,再加上偶然认识了祝小浮,才会加入这样的名酒沙龙,三年前,她还不过是对烟酒视若猛兽的孩子,现时她摇身一变,成为沙龙里的名女子。这里的人很多,大家都不会询问,也当然不知道彼此底细,这样的交往方式令人放松,曹敏心不止一次地发现酒精的好处,它可以在意外的时候让人甩掉拘束,乔思郎曾经说过,越放松越可以找到快乐之源。曹敏心听到这句话觉得不无讽刺,他是在劝说她放弃道德束缚,与他同游欢乐之巅吗?也许。只是,快乐之后呢?他仍旧是另外一个人的幸福依靠和生命之源,而她呢?不过是他想欢乐之巅上一个可以卸掉道德包袱的伙伴。她不禁心下冰凉,是不是她一定要充当这样一种角色,那就是伟大的精神之爱人,而做不成别人甘愿付青春的人间之眷?
曹敏心又想起乔思朗,他是不会关心她的行踪的,什么时候认识的祝小浮,晚上会在哪里过夜,那些男人是谁……就像他永远不会允许她多问一句他的生活,他会像一个恶心的保护神一样撑着一把挡风遮雨的伞,而她就是他风雨里偶然窥见的彩虹,他只允许她有片刻的美好,而不允许她放任何的光影来影响他的安宁……
崔西平的身影晃过来,打断了曹敏心的思路,因着一怔她才发觉到自己的脸色,已经被酒精和精神糟蹋地很狰狞了。她缓和了一下思绪,逐渐顺从地爬上了一朵笑容。还好是这样的关线,这样的时空,无论她有什么样的感慨,也会被湮灭在音乐和光影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深邃,说,喝一杯吗?
那有什么,喝一杯?她一饮而尽,毫无矫情的推让,反而让有心理准备的崔西平落了空,那一夜,崔西平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曹敏心。
曹敏心确定崔西平对自己没有什么吸引力,所以根本没有打算将多余的感情浪费出去。
她是一个太斤斤计较的女人,有时候斤斤计较到令自己寒颤,她感觉,自己身上女性的性格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她本身是那么厌恶同类所拥有的那些性别特征,可是她总是看到祝小浮的时候,心里会有不爽之感,她太光耀,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被她聚敛,所到之处皆是如此。难道她不觉得自己太过出位吗?可是她又怎么能够要求一颗钻石不璀璨呢。
祝小浮似乎很简单又似乎很复杂,有一切男人所喜欢的痴憨和天真,又有一切男人都喜欢的聪明,那是一种伶俐的感觉,而非学识渊博,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上与自己比知识的女子,不过事有意外,有一年的冬天,当曹敏心与一个相识不久的男人同去看美术馆的名画展览,她不过是把达利和高更混淆了一下,他便认为她不合做他女人的资格,便逐渐对她淡了下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件事,懂不懂得艺术,与人之情感有什么关系呢。这空留遗憾的人生啊,处处有遗憾。
爱情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爱着你,什么都好,倘一日不爱你,便处处有微词。
曹敏心于人声鼎沸中隐约听到电话响,号码是乔思朗。接听,却发现什么都听不到。
敏心,你在哪里,这么吵?
曹敏心一边大声地喊着,一边堵着耳朵向外走,那一片喧哗被她闪在身后,她走到楼梯口,顺口按了电梯,信号断掉,她看到电梯里自己惨白的脸色,正映照在玻璃镜子里。
出了门口,她拨通他电话,说着一些有口无心的话,乔思朗说,前些天去了巴基斯坦旅行,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等等,又询问着曹敏心的近况,曹敏心说,难怪近日见不到你了,以为你携家眷移民了呢,为了躲我吧,呵呵,一定为了躲我。
一转身,突然看到崔西平。
这样诡异。曹敏心几乎收住声音,将放肆的言行掐灭在意外的矜持里。
对于陌生人,她还是喜欢于保持矜持的,不过她很讨厌意外,很讨厌陌生人给她意外。
崔西平笑笑,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黑暗中,一闪一灭地玩弄着手中的火机,眼神没有像先前那样放肆地侵袭过来,只是曹敏心却感到意外的讶异。她尽快结束了对话,收好电话,刚要返回,崔西平说,里面太闹,不想透透气吗?
曹敏心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崔西平很真诚地站在一团漆黑里,看不到脸色和表情,她只听到他继续再说:小浮祝在跳舞,里面乱成了一团,出来透透气。看到你的。
她感到自己有些敏感过分。也不是说所有的人,就一定会注意到她的。她也确实没有那么大的魔力,能够构成让人跟踪的魅力。她放下心来,不担负责任,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不是吗?
那一夜之后,曹敏心几乎不由自主地就与崔西平联系在一起,那一帮VIP的党羽们,也似乎很快确认了他们的交往事实,就连玩笑,都不怎么与他们开了。
关于那一夜,曹敏心后来回忆了好几次,都忘记了他们开始的话题,好像是说到了之前的经历和彼此的年龄,再后来就不记得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后来他们都觉得累了,于是他带她到地下车库,开车带她绕城走了一圈,天就亮了。
记得崔西平很唏嘘地说,原来这世界上有一个你。
曹敏心一直想问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世界有一个她,是的,这世界上不该有一个她吗?但是这些计较的话总显得不太合时宜,于是她就什么都没说的,跟他一起迎来了2002年8月8日破晓的第一缕亮光。崔西平趁着天蒙光,将身子靠近了些,那已经是不再是炎热难耐的季节,她意外地感觉到身体里一股暖流轰然涌过来。
后来,曹敏心变成了崔西平的女朋友。人与人关系的转折有时候简单到只需要几个眼神的交换和一个夜晚的陪伴。
她不是没有看到祝小浮眼中跌落的一片怀疑。不过她依旧愿意揽住祝小浮的肩,继续沉溺在这灯红酒绿中,从此不得往生。她莫名其妙地沉溺在有祝小浮的喧嚣里,一边憎恨她,一边又迷恋。
祝小浮那一夜喝了很多酒,曹敏心想俯过身去劝劝她,却被大黑阻碍了手脚,大黑的手一直没有离开祝小浮的腰,祝小浮后来非常狡黠地凑到曹敏心耳边说:他有没有让你失望?没等到答案,她就投入到轰烈的狂笑中去,曹敏心第一次感觉失落,她也知道这句话可以延伸出去的含义。
只是,她不愿意被人那么认为,不愿意被祝小浮那样认为。
崔西平坐在离她们不远处,与人干杯频频干杯,曹敏心注意到他的手腕处,有一处伤口,想问却未开口,她无法解释自己对崔西平的感觉,不吸引也构成不了排斥,就这么晃着,也不错。她已经无法让自己积极起来了,她的懈怠的人生观,她的凛冽的信念。她对于乔思朗的质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是的,她宁愿看到他跌落到失意里去,也不会为他做些什么,他欠她太多,只是他究竟欠了她什么,她也不知道。
2002年8月8日开始,崔西平出现在曹敏心的世界里,以飘乎不定的姿态。他的飘乎不定与乔思郎的若隐若现正好相得益彰,曹敏心终于开始不寂寞。
对于崔西平的了解,差不多总结这么多。31岁,金融小开,还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意,白羊星座。
她不了解他是因为她并不想了解他,他有点过于坦白,其实对于别人的历史,曹敏心真的是没有什么兴趣去探问的,除非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那又是另外一番境况,她非但要了解,还要一手掌握,以至于成为日后她发作的根据。她不是太平的人,总是有一些枝节缠绕着她的灵魂,让她不得安宁。偏又总是遇到波澜的人,这样成就彼此的琐碎人生。
崔西平应该与她历届交往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他过于坦白,坦白到她对于自己曾经有过的细密的揣测,都感到羞愧,往往当别人透明如水的时候,她不允许自己的浑浊。
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于是先前那些遭遇而取得的招数都在阳光下瓦解了开来。她也发现自己开始有些改变,有时候也会白痴一样快乐地在阳光下笑起来。越简单越快乐这条理论反而在这里有一些释怀。
即使记忆力不好,她也记得崔西平曾经在三天内换过两辆车,有一辆据说是跟大黑换一下车,男人们无聊的游戏,她想。还有一次,他给她打电话,说在她家的楼下吃饭,顺便叫她一起参加,她一边说着电话一边走下来楼来,看到崔西平斜倚在路边的栏杆上,穿了白色的上衣和斑白色的裤子,黑暗里竟是一片澄明,曹敏心想到了白衣飘飘的年代。只是她的心似乎早就遗落掉了,至于在她先前路上的那一节,她也想不清楚了。
崔西平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向路边的一个夜店走去,她依次看到大黑,祝小浮,绿绿和恩平等一大帮熟悉的人,这些吧迷,总是这边串到那边,也不知道有怎么样的精力去支撑夜夜笙歌的快乐。有时候她质疑他们靠什么来谋生,难道都像她那样,有自己的设计室,可以不必每天每天耕作就可以有米下锅?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总有这样那样的族落,也许这样也许那样,总是有源追溯,她大可不必多去想。祝小浮惯常的醉态,糜烂地叼了一支细长的烟,疑似爱喜,又也许是其他的,她几乎没有看她,一直在很大黑和绿绿说着什么普罗旺司的问题,她倒觉得似乎与崔西平一走近之后,她就被这个团体所排斥了,不过也许真的是她的敏感作祟,即使没有崔西平,她其实也是那种很难融合型的人,难道她真的只适合孤独地生长吗?
与崔西平的关系其实真的很简单,她忘记了之前与人相处的模式,但是崔西平似乎真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经常会热情地与人倾诉衷肠,又莫名其妙地失去消息,在那些失去联系的日子里,曹敏心并无任何牵挂的,对于她来说,崔西平是一个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的人,存在着,能够给予她一些意外,不存在也带不来什么遗憾,这样的关系里,曹敏心其实是很自如的。
想想从前,那些痴狂的岁月,莫不是繁华尽头是平淡?
有一次她去便利店购物,在路上遇到了他,与暗夜相比,他好像是换了一副模样,很是一本正经,又似乎眉宇间疑云重重,并且手里还夹了一个黑色的包。曹敏心走到他面前调笑说:这不是一包钞票吧?
崔西平尴尬而隐忍地笑了笑,然后低声说:我现在办一些事情,晚上沙龙酒会见。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消失在人海里,他似乎很不乐意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遇到她。曹敏心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忙地离去,背影并不比别人高大,一样地衣衫裤脚,毫无特别,曹敏心顿时陷入一阵空泛里去,他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太过平常,可是他如何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走到她生活里去了呢。
晚上她还是照旧去了酒会,跟祝小浮她们蝴蝶一样穿梭其间,没有崔西平在,她们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她挽着祝小浮的胳膊,如此地贴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笑,似乎每个人都在笑,那么开心呢,她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后来她眼角余光扫射到崔西平进来了,还是她记忆中的崔西平,似乎与白天路上看到的判若两人,难道有的人真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变色到随心所欲?
她佯装没有看到,继续与祝小浮穿梭着,她一直背后承载着他的目光,后来她有点累,找了个卡座坐了下来,却看到崔西平正与一个陌生女子攀谈,低沉的声音,眉间含笑无限的样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的火气,曹敏心阔步走了过去,桌上随便抄起一杯酒泼到崔西平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脸上。
然后黑面离去。门一开,她停了一下脚步,有种奇异的熟悉的感受登时涌上。她感觉自己就要爆炸了。
路上等不到一辆TAXI。时值凌晨4点,再也没有熙熙攘攘的灯光和人群交织的辉煌,曹敏心最近第一次感觉心寒,她发现自己忘记了穿外套,那里面有她的钱包,手机,工作证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总是这样粗枝大叶,完全不像内心那般的缜密细致,她懊恼着要不要给祝小浮打一通电话,却看到崔西平走了出来,手里是她的外套和包,她走上前去,东西拿过来,连句话都没有说的转身要走。
崔西平拉住她的胳膊——你这样我当你是吃醋。
曹敏心冷笑着说:自我感觉真好,我只是厌倦了你。
拉住胳膊的手有一些战抖,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松开了她的,一任她决绝而去。后来她就再也不记得有什么样的情节了。
关于崔西平这个人,曹敏心实在不愿意多剖析,也不想继续再提。面对对面的大黑,曹敏心无法克制住厌恶的神情,她说:我与你们并不是一类人,只是恰好在某一个时空里一起玩。崔西平真的与我毫无关系。
大黑说,你必须要告诉我们他在哪里,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找他。
曹敏心再一次阐述了她的立场,然后说:我只想说一次,我与崔君,毫无瓜葛。
据说,崔西平在那个被泼酒并追出她来的那个夜里,突然失踪。
她不断地回忆崔西平那天的表情,但是似乎记忆在那一刻断了层,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去回想。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她只记得自己离开之后,身后那一片空旷和阴凉——她所认识的崔西平,永远都是暗夜里,漆黑里,她从来没有与白天的他有过交涉,除了那一次街边的偶遇,还被他唐突地阻止掉了,她与他没有交集,白天的她与白天的他不相识,而夜晚的她与夜晚的他又真的是灵魂之侣伴,最奇怪的是,他们连身体的接触都没有。在所有的人都认定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这一事实的过去和现在,他们竟然仍旧保持着异常纯粹的关系,她觉得不可思议,又似乎情理之中,他们的关系,是超越亲密与陌生之上的一种似有若无的关系,他们有名义上的牵连,却又对彼此毫无知晓,可是他后来却是以这样的结局将她牵连进来——他失踪了,一个人的始终如此简单,简单到只要不在他经常出没的地方出现,又换掉一些与自己有关系的号码,这个人就理直气壮地消失了。
毫无征兆。
这是2002年的年尾,她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官司里去,其实这官司与她无关,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捋出关于这场事件的来龙去脉,大概的意思就是,崔西平和大黑合作了一笔生意,大黑投资了近百万,可是崔西平后来失踪了,连钱带人一起,消失在人海里,大黑的这笔钱里,还有他妻子的十分之一,那一日在调查局里,那个文着脱落的眼线,身材走样到无法正视,因为焦急而双目充血的披金戴银的老女人,发狂一样地抓住曹敏心的领口,口水乱飞地唾骂道:你这个婊子,快把我们的钱还给我们。
曹敏心倒也没有多大意外,只是她鄙夷而冷淡地看着这个女人身后的一脸颓废神色萎靡不振的大黑,想起他三千里沙场醉卧笑的张狂和他一直舍不得离开游移的手的美丽不可方物的祝小浮,一阵悲凉就从脊背后面翻滚而来,她冷静地避开了那纠缠不休的手和喋喋不休诅咒的嘴,向着阳光明媚的门外走去,倒是第一次,她对崔西平感起了兴趣——只可惜她已经再也不可能见到他。
人生总是这样充满遗憾啊,这人生。
祝小浮还是在2006年末嫁给了一位港商。婚礼空前盛大,祝小浮一洗风尘,谁都看不出来她曾经没日没夜地那样醉过。
在这之前,曹敏心以为祝小浮这样的女子,是会一辈子单身的,因为谁配她,都显暗淡,这样的杰出的女子,只能自己孤独地活着,谁都不配拥有她。曹敏心对于自己如此地抬举祝小浮也感到惊讶,但是似乎从她认识祝小浮,她就一直是以这样的姿态进入她的心内的。
可是她在这样快的时间里把自己嫁掉,真是让曹敏心感到失落。
就像当年听说她与崔西平的绯闻时候祝小浮也有过的失落吧,不过她并不确定祝小浮是否真的失落过,还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只是当曹敏心在2006年8月8日,再一次想起她那个失去的情人时候,顺便想起了崔西平。这个日子真是令人难忘,失去了一个情人,得到了一个情人,再失去一个情人,却连日期都不再给她留下,她只觉得生命里值得记取的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少了。就像乔思朗,就连那个整天绵软虚伪的他,都渐渐跟着时间回归到他真正的本份里去了,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本份,曹敏心是挤破了头都塞不进去,她只能在寂寞的墙外,跟着时间一朵一朵地盛开,然后颓败,再盛开,再颓败……何日是尽头。
她经常会回忆与崔西平有关的点点滴滴,经常有一些设想在脑海里翻滚,假若,那天她没有在白天遇到他,没有被他的几句话扫出来不快,如果她不是放肆地将那杯酒泼洒在他的脸上,又冷言冷语抛出来那些抱怨,那么他真的会如期失踪吗?又或者说,如果她肯多放低一些身价去感受到崔西平的不同,她会错过那么一个传奇的男人吗?
据说他在10年前就创下了W城少年巨富的称号,又在这十年里,做尽了惊人的事迹,关于他的传闻,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的,只是她无法把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与现实对面的一个人划上等号,她以为,以她的平凡,不过是一个巧合的重名而已。她也开始逐渐理解了当初别人对他们的事件的反应。
而她。就这么让一个传奇人物从她生命中匆忙溜走而不留一丝痕迹。
有的人看似平淡却有故事,有的人看似传奇又实在平凡到可笑,其实她一直记得大黑的发妻与她说的那些话,她说,你们这些臭婊子,除了捞男人的钱,还会干什么?
她已经知道祝小浮以及绿绿等穿梭在沙龙里的女子,都是高级陪酒小姐,而她竟然以莫名其妙的姿态,开出了如此寂寞的一朵,当她被崔西平注意到,又很快漏出去,他一定也不再怀疑自己的眼光了,在所有看来,她是与祝小浮她们一样,仅仅是沙龙酒会里的交际花?只不过她没有那么艳丽罢了。
那本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非要以特殊的姿态开出了寂寞的一朵。恰好在那寂寞的时间里寂寞地开放着,当然她也丝毫没有怀疑祝小浮的话,崔西平和大黑他们,不过是城市里见不得人的交易者,沙龙不过是他们交易的噱头而已。
她终究是太天真,以为满世界都是感情和得失,而忘记了其实很多人活在她所能预想的生活之外。
只是,她突然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想起被她刻意错过而遗憾不止的崔西平,还有那个到如今都问不出一句你是否中意我来的祝小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