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恒佳行政部紧急开会,很快做出了决议:
一、在全国范围内找最好的医生尽快确诊;
二、请胡强的家人来深圳协助照看;
三、封锁消息,尽量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小。
做好这个安排,范胜轩才将武锐锋叫到办公室,询问新加坡项目该如何处置。
“我把手头的事情全部放下,直接参与进去吧。”从接到胡强的消息后,武锐锋就闪电般回顾了手下十几支团队的工作情况,然后抽空向杭雁逐一口授了自己对他们的要求,就做出这样的决心。
“好!希望你能‘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范胜轩对武锐锋勇于力挽狂澜的态度,表示了嘉许。
“但是,我先得进去熟悉情况。这样一来,整个项目要完成,乐观的话,会延误十天;如果麻烦的话,至少得两周。”武锐锋盘算得非常精细,因此他表达的立场,也很坚定:
“必须请销售部和新加坡商量,给我们延期二周时间。”
范胜轩知道武锐锋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上决不可能再挤出一点时间,就打电话将崔大伟找到办公室,说明了情况,面色凝重地要求道:
“大伟,你得说服新加坡接受我们晚半个月交工。”
崔大伟一早来公司就听说了胡强的事,知道压力会漫延到自己的部门。尽管他和武锐锋都在隐隐地争夺范胜轩接班人的位置,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抱着合作的精神,立刻召集新加坡小组的弟兄们开了个碰头会,但这些年轻人一致认为,不能尝试向对方请求延期交工,因为他们就在等着恒佳违约,好坐收一笔巨额违约金。
“范总,不是我们不想试,大家都觉得,只要一向那边提出请求,他们肯定会马上派人来盯着,就等我们交不了工。”崔大伟因为做足了准备,心里有底,说话就不留半点余地。
“你们怎么把客户关系都做成这样?”由于出了胡强的事,范胜轩不好再埋怨研发部,只好将愤怒撒到崔大伟的头上。
崔大伟心里挺委屈:“当初新加坡合同的这些条款,还不是您拍板订下来的?”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知道范胜轩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样,恒佳的海外业绩就是一片空白,更加无法打开局面。凡事都得有突破口,只是新加坡这个突破口有些多灾多难,但这又能怪谁呢?
崔大伟叹了口气:“要怪,也只能怪命运了。”
这时崔大伟的手机响了。他看到号码,是一个国际电话,一接起来,居然是新加坡电信的项目经理尼克。
原来,保罗一早来到恒佳,就感到气氛不对,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探听到胡强和坦克的事,马上就到僻静处给查理欧汇报:“Boss,有好消息呀!”
“什么?恒佳同意尽职调查啦?”
“那件事还没进展。他们不是从比尔手里,抢走了新加坡订单吗?现在正用两个团队在执行,但其中一个团队的主管离职了,另一个团队的主管,昨夜昏迷住院了,整个项目肯定没法按期交工。”
这对查理欧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他知道,新加坡项目是比尔的一块心病,为此他对恒佳一直怀有愠怒,如果趁着恒佳不能如期交工,比尔来个反败为胜,那么既能让自己的老板出一口恶气,又能给恒佳以迎头痛击。
“你确认吗?”查理欧压抑着兴奋,严肃地问。
“Boss,我经过几个渠道核实过,100Per cent(百分之百)。”保罗就差发誓诅咒了。
随即,查理欧通知了比尔,比尔则让爱西负责该项目的客户经理,马上知会新加坡电信。
于是就有了崔大伟接到的这通电话。
“崔总,听说我们的项目,不能按期实施?”尼克的汉语虽然别有风味,但崔大伟却听得明明白白。
“我没听说呀!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崔大伟反应很快,他理直气壮地询问道。
“这一点我无可奉告,但您知道,我们当时的合同规定了严格的违约条款。现在你们离交付还有28天,我们刚刚研究过,如果贵公司确实有困难,现在提早中止合同,使我们能提早采取补救措施,我们可以承诺,在追讨违约金时会考虑贵公司的这种善意。”
崔大伟听了这番彬彬有礼的外交辞令,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哪个龟孙子,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他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好含糊地应付道:“尼克,我正在外面出差,对您提到的这种情形一点也不知情。不过,我会马上打电话回公司查实后,再和您确认。”
接完电话,崔大伟马上原封不动地汇报给范胜轩,请他定夺:“我估计,他一会儿还要打电话来问,咱们得赶快。”
“这消息传得好快,回头得好好查查,哪里走漏了消息。”范胜轩感到颇为蹊跷,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而是像溺水者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似地问:“他们说会考虑违约金,你认为能有多大的考虑幅度,会不会给免掉?”
“我听他那冷冰冰的口气,可能不容乐观,最多也就少罚一点嘛。”崔大伟看得很清楚,目前的危机和他实际上没什么关系,他知道如果和新加坡谈得不如范胜轩的意,这口黑锅有可能就背在他的肩上,而要达到范胜轩的标准,即不被罚款,在他看来,肯定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我们到底要不要谈?如果一谈,就等于承认我们不能按期交工,那即使武总再想出什么办法,也无济于事了。”
范胜轩转而将忧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武锐锋。
武锐锋感觉到那目光,是有重量的,它包含着压力和期盼。面对着这位老人的目光,他眨了眨眼,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如果他亲自上,最少还是要延误10天。
“要么,大伟,你和那边谈谈,推迟10天交工行不行?”范胜轩难得地以商量的口吻与下属说话。
“可能不行,因为我们当时是用拼命的方式抢夺订单的,新加坡对我们并不信任,所以他在刚才的电话中,压根没问我们可能延误多少天,只是说,如果有延误,他们就会采取补救措施。”
说完这话,崔大伟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号码,就问:“范总,他们又来催了,我该怎么回答?”
“你先别接电话。”
崔大伟的手机唱着激昂的《恒佳之歌》,这首歌平时是那么的动听,现在却像催命鬼似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了一遍又一遍。
范胜轩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又遇到了无路可走的困境。
在他创办恒佳的艰难岁月中,他经历过不少次这种困境,有时能死里逃生,有时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挺过去,他习惯于把困境当做棋局,即使实在无路可走,也想最后熬一熬,熬到实在熬不住才肯认输。
现在他把熬不住的底线,定为“新加坡来三次催问电话”——如果他和武锐锋、崔大伟等三人在对方连来三次电话后,还不能找到妥善的解决方案,他就准备认输,因为如果再不认输,可能新加坡连商谈违约金的机会都会收回去。
唉,人要做点事,可真不容易啊。面对那巨额的违约金,范胜轩真有点后悔:是不是恒佳过早地迈出了国际化的步伐呢?
当范胜轩三人在办公室闭门苦思时,还有一个人也为新加坡项目在揪着心。夏琳在医院的长条椅上挨到天明,看到武锐锋等人去办公室开会后,又到重症监护室看了看胡强,准备离开去雅兰酒店。
她知道那边肯定是群龙无首,一片狼藉,由于她常去看望武锐锋,和那里的小伙子们大多有点头之交,她觉得自己虽然去了不能做什么,也许能稳定一下大家的情绪。
当夏琳来到医院的停车场,早上来上班的车辆,已络绎不绝地开了进来。她慢慢地走着,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胡强她见过几次,没有什么印象。
走到自己的车前,她又想去弘法寺烧烧香。最近这阵子她觉得有些邪门:一是查理欧又冒了出来,而且还打算和恒佳合作,这在夏琳看来太不可思议了,尽管查理欧可能会给她生意做,但她还是不希望对方出现在恒佳;二是坦克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拼死拼活就想出去创业,而范胜轩也怪怪的,一定要让坦克走得不痛快;还有这个胡强,人好好的怎么就昏过去不醒了?
夏琳和大多数中国女性一样,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支配着这个世界。当这股力量和她相对时,她就忍不住涌起去烧烧香的念头,祈求上苍的保佑。
她打开车门,坐进红色的丰田佳美,胡强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啊。她想“如果发生这事的不是胡强,而是武锐锋,那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她感到有些后怕,还来不及分析自己的这个假设,马上又想到:
“胡强出事了,雅兰酒店那一大摊子事,一定会落到武锐锋的头上,他可别再出事啊!”
夏琳猛地发动汽车,没有朝大梅沙开去,而是直奔蛇口。
坦克是一大早接到昔日手下的电话,才知道胡强出事了。虽然他们俩是工作上的对手,经常憋着劲赛跑,但平常俩人的关系不错,偶尔会出去吃个宵夜,喝点小酒,聊聊对公司的看法,对未来的打算。
坦克知道,胡强的家境不好,兄弟姐妹四个,只出了他这么个研究生,恒佳的这份高收入,对他是很重要的,因此平时干活不挑不拣,非常勤力。这样一来,很多重活难活,吃力不讨好的活,就落到他的团队。胡强平时又不善于为自己评功摆好,手下的工程师得到的实惠就不多,有些能干的小伙子脑子活络,就纷纷设法跳到其他团队。
为了这些事,坦克还特意指点过他,但他仍然改不了,平时实在工作压力大,就自己拚命加班,一味地苦自己。
当夏琳来找坦克时,他正吃完早饭,换了一件短袖T恤,准备去医院。他隐隐觉得,胡强这事给他的内部股带来了希望。
“咦?夏琳,你怎么来了?”坦克刚下到楼梯口,正碰到一脸憔悴的夏琳。
夏琳使劲闭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她这才想起,自己一路飞过来,没有给坦克先打电话,幸好还把对方拦下了。坦克将她迎上楼,夏琳喝了口水,把昨夜的情况艰难地讲了一遍,说着说着,她和单巧云的眼圈都红了,两个女人靠在一起,唏嘘不止。
“唉,怎么会这样呢?”坦克深深叹了口气,他心里非常内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要走,胡强可能不会出事:“我正准备去看他呢。”
夏琳上卫生间洗了把脸,坐在小椅子上认真地对坦克说:“坦克,我认为你应该回去。”
单巧云抱着小坦克,默默地坐在一旁,她是个贤惠的女人,家里的大事都由坦克做主,即使坦克告诉她,范胜轩把自己的内部股少算了200万,她也没有抱怨什么,因为她相信坦克能把事情处理好。
“夏琳,如果是你的事,不用你发话,我一定会下死力,但这是恒佳的事,”坦克本来还想说“我热脸贴冷屁股,也太贱了吧”,但一想到胡强,他就没有尽情发泄自己的不满。
夏琳曾经是销售精英,她对人心的揣摩,极为到位,这一点远远超过武锐锋,所以她才会来找坦克,而武锐锋根本没有设想过:坦克会回头。在回蛇口的路上,她虽然忘了给坦克打电话,却没有忘记分析坦克的性格和眼下的心态:“我知道,如果就这么让你回去,那也太委屈你了。如果我让老范按你的要求结算内部股,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夏琳的话让坦克产生了实实在在的憧憬,但他丝毫不肯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他本来就该那么结算的。”
夏琳听话听音,知道坦克有些心动,就趁热打铁道:“坦克,虽然咱们话不应该这么说,但现在确实是你的机会,你就大人大量,别跟老范计较那么多,咱们不就是求财不求气嘛。”她见坦克没有反驳,又进一步问:“但是如果我去跟老范争取,他要问起新加坡项目,我该怎么说呢?”
坦克的心又回到雅兰酒店那熟悉的工作中,他认真权衡了几遍:“时间非常紧,不过还是能争取。”
“到底怎么样呀?”单巧云在一旁紧张地问,她既担心坦克出事,又怕坦克到时完不成,把夏琳给陷进去。
“如果能有武总一起做,就更有把握了。”坦克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赶紧声明道:“嫂子,我可不是要拉武总下水,咱们俩以前一起搭档过,确实效率非常高。”
“好吧,那我跟老范去说。”夏琳伸手摸了摸小坦克圆圆的脑袋瓜,起身下楼。
当夏琳走进恒佳总部时,发现大楼里冷冰冰的,往日人们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大家走路轻手轻脚地,仿佛一夜之间,生气和活力都就地蒸发殆尽似的。
她敲门走进范胜轩的办公室,只见三个男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地想办法。
“小夏,有事吗?”范胜轩一夜没睡,两眼布满血丝,他的血压升的很高,感到自己如果再熬下去,可能马上得进医院,但不熬下去又无计可施:他宁可进医院,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被罚款。
“嗯?你们还在商量新加坡项目?”夏琳见武锐锋冲她瞪眼,就看着范胜轩说:“范总,我有个想法想跟您聊聊。”
听她这么一说,范胜轩宣布暂时给手下两员大将放假:“你们出去换换脑子,一会再给我提点新办法。”
“范总,坦克对那个项目最熟,如果他回来,可以按期交工。我刚跟他谈过,他也愿意回来。”
范胜轩觉得一股清泉流过焦躁的心田,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愿意回来?真的?啊?”
“是的,是真的。”夏琳一连声地肯定给范胜轩吃了颗定心丸,然后才开始为坦克说话:“只是他的内部股,想按他的方式结算。”
“什么?他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范胜轩最恨被人控制,他根本接受不了坦克的条件。夏琳等他发完火,才像对一个爱发脾气的大男孩似地劝道:“他当然是有点私心。不过我倒不觉得是趁火打劫。您想想,新加坡的违约罚款超过2000万,但他还是只要自己那200万,并没有趁机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