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看车外风景,风景是嗖嗖而过的电线杆子、缓慢移动的庄稼地,还有连绵的、相貌类似的群山。
车停的时候,人们下车看车站、月台的钟和上下车的人流。
有没有人看铁轨?除了铁路工人之外,没人看铁轨,也没人注意到铁轨中间的草。
一个车站,十几条铁轨闪亮甚至交错延伸到远方。在站台,我看到铁轨中间怡然生长的野草。
野草长在灰色混凝土的枕木中间。它们在累累碎石中长出来,为不自然的铁路添了一些自然的气息。
此后,我常站在火车车厢的门口朝外看铁轨间的草。行驶中,若遇相邻的铁轨,低头看,当然看不到草,路轨白花花地掠过。
山野的铁轨间长着野草。草,甚至长在城里楼顶水泥的裂缝中。我还见过木制电线杆裂缝中长出的草,它们像顽皮的儿童做捉迷藏的游戏,说“你不知道我藏在哪儿”。草还是被我看到了。
铁轨中间的草,假如有一株是我,我断然不敢长在那里。钢铁的怪兽日夜从头顶掠过,吓死了,更不要说生长。
而这些草——如我在车站看到的——与别的地方的草一样地舒展安然,并没有缩紧身子或躲在石块下面不敢出头。
它们比山野的草更胆大,更耐喧嚣。
环境没办法挑选。
风把草籽带到这里。它们也面临二选一,要么死掉,要么活在这里。
活,是覆盖所有道理的大道理,是前提,是后果,是话语权,是青山和柴火,是太阳照样升起,是晚上脱在床下的鞋第二天还能穿上,是朝夕相处,是一张无论多老都健康的脸。
诸如种种,全胜过“音容宛在”。
至于怎么活,是自己的事。把铁轨的草栽到盆里就好吗?这要问草。
那些铁轨中间的草,我看到有细长的瞿麦,蓬勃的花草,夏季开的黄花,还有紫苑以及地榆。我揣想,它们仰视着列车自头顶呼啸,甚至会得意,你走你的,我长我的。列车带来的机油味和冷风只为短暂一瞬,更多的是阳光,夜晚满天星斗。
这是一丛丛骄傲的生灵,在铁轨中间安家,比走铁轨的儿童更骄傲。都说火车风驰电掣,它们轮下其实还有娇嫩的草。
草在铁轨间摇动身子,像嘲笑所有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