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迦逸多垂首沉吟良久,缓缓将头抬起,阴着脸向郭待封道,“郭施主,如你所言,兹事体大。贫僧还需再行检查一下施主体内真气封印情形,方可知你所言不虚。”
“但不知大师如何检查。”郭待封面带警惕。
“施主尽可安心。”言语间卢迦逸多脸色已变,双掌结印,蓦然出招。火红僧衣袍袖挥舞,双掌劈向虚空,看在眼中动作似极慢,却隐隐然挟带雷霆之势。
那提出手毫无征兆,卢迦逸多两次偷袭,郭待封吃了他们师兄弟几次亏,见卢迦逸多故技重施,心中气极,咬牙暗骂“两个西域贼秃果然系出同门。”
适才相谈,郭待封看似波澜不惊,体内真气却一直维持在十倍速度,丝毫不曾懈怠。
卢迦逸多双掌势大,却并非冲郭待封而来,郭待封全神戒备,催动体内真气疯狂运行,蓄势待发。
两三个呼吸时间,卢迦逸多双掌变幻,方向一转,直奔郭待封而来。势若千钧的力道如山洪倾泻,咆哮汹涌而至,瞬间将郭待封淹没。待要反击,周身空气仿若凝固一般,身体竟然动弹不得,郭待封面色一沉,这才明白卢迦逸多车外动手之时并未使出全力。
“郭施主尽可运起真气护体,贫僧亦会将两道真气打入,巡行经脉一周,自可弄清封印情形。”话音未落,双掌已至,贴身抵住郭待封两肩。
郭待封周身不得动弹,但仍然可以感知体内情况。两道真气细若游丝,针扎一般透体而入,似乎与体内那提的真气极为相似,但却远不如后者精纯厚重。卢迦逸多两道真气入体,迅速找到经脉,逐一穿过经脉外面覆盖着的八层薄膜,一层一层穿透的异常缓慢,卢迦逸多双目微闭,似乎在全身心体会着真气传来的讯息。
然后,两道真气进入经脉,那提的真气已凝结成液,卢迦逸多打入的真气保持气态,两者界限分明,但是郭待封明显能够感觉到卢迦逸多真气进入经脉后,体内那提的真气似乎分外活跃,蕴藏着一丝兴奋。
此刻郭待封不敢分神内视,仅用神识感知,就见两道如丝真气一入经脉,立刻掉头分开,沿相反方向游走,一道真气顺行,一道真气逆行,各自循经脉路线游走一周,然后慢慢渗出经脉,散入血肉百骸消失不见。
大约持续了一刻钟的光景,卢迦逸多收回双掌,郭待封周身骤然轻松,束缚他的千钧力道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郭待封心中情绪起伏,先是惊骇,后是沮丧。
得了那提一甲子精纯真气,神识敏锐非常,力量速度暴增,尤其是前日里击碎巨石、格毙野狼给了他极大的自信,今日两次破解卢迦逸多偷袭,更是叫他自以为已是武林高手。现在想想,实在可笑之极。
看来先前卢迦逸多根本不曾动用多少实力,刚才略微认真出手,郭待封立刻被打回原形,丝毫没有还手的机会,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可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堪。
心中沮丧,明白在卢迦逸多这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格,唯一的倚仗只是那部经书,苦笑之下将体内真气运行速度慢了下来。
郭待封心中翻腾,面上还是平平,卢迦逸多却似看透了郭待封的心思,开口道,“施主不必沮丧。虽然贫僧只使出了一成功力,能在车外与贫僧战成平手,又破了神功蓝魔瞳,以你的年纪也可自傲于武林了。不过这全都拜你体内一甲子真气所赐。”
郭待封不知道这是夸是贬,清秀的脸上略显尴尬,正不知该如何答对,那边卢迦逸多的声音中竟然有了一丝沧桑,继续道,
“闲话且先放放。贫僧可以确定,施主体内真气尽数得自那提师弟,而且毫无凝滞狂躁之感,显然是那提主动为你输入无疑。如果贫僧感知不错,经脉之外那提为你布下的封印共有八部,此封印乃是本门绝技,非药石之力可解。
施主适才所言真气炼化之说,只是无稽之谈。
习武之人修炼出真气并不罕见,但修炼至大成之境,可将真气凝练为液,则是凤毛麟角。须知经脉容量有限,各人之间纵有差别,也到不了天上地下那般距离。真气即是修为,真气多寡即是修为强弱。经脉容量相同,但液态比气态凝炼岂止千百倍,其中蕴含浓缩的修为自然也就是气态真气的千百倍,但同样带来对经脉压迫力道千百倍的提高。
施主未曾修习内家功法,那提强行为你打通经脉,又强行输入一甲子液态真气,经脉力量自然远远不够,故而又为你布上八部封印护住经脉。
真正的破解之道,在于将这八道封印炼化融入经脉,使经脉可以真正承受真气压迫力道。”
郭待封听了卢迦逸多这一番解说,如醍醐灌顶,忙道,“再造之恩,先行谢过,事成之后在下定将经书原本奉上。”
卢迦逸多摆摆手,又道,“相逢即是有缘,贫僧便将前后因果与你道来。贫僧早已料到那提在劫难逃,故而施主告知其死讯时,贫僧并不吃惊,非是绝情,实在是意料之中。
马车外那个昆仑奴唤作“十八”,从长安一路护送那提南来,半个月前奉那提之命先行赶来真腊求救。贫僧从其口中已经知晓了大概情形,长安至真腊山高水长八千里路,那提经脉尽断,身怀重宝,一路追杀之下能够逃到安南都护府境内已经算是奇迹。
东土弘法之路艰辛莫测,危机四伏。贫僧师父唤作龙树尊者,座下有三大弟子,大师兄那罗迩娑婆寐最早到达大唐,为了取得太宗皇帝信任,将佛法正宗弘扬于中土,进献不死药,结果太宗皇帝服药身亡,大师兄自此被逐出朝廷,弘法之事也就无从谈起,现在生死未明,不知所踪。
后来贫僧也辞别师门前来中土,掐指算来至今已近二十年,朝廷虽说以高僧之礼相待,尊荣富贵,说到弘扬佛法却还是不得要领,只是一味地来往南海长安之间,为天子炼制长生不死之药。
八年前,也就是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三师弟那提因为大师兄与贫僧传法毫无进展,也奉师门之命前来大唐。那提师弟自视甚高,以为掌握上座佛法真谛,即可轻松击败如日中天是慈恩寺伪法,结果千辛万苦收集带到长安的佛经被慈恩寺扣留不还,现在又落了个惨死异国他乡的结局。”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卢迦逸多言语中透着一股淡淡的伤感。
郭待封这才知道背后波折如此,不禁有些动容。看卢迦逸多神伤,便劝道,“大师还请节哀,天意难逆,好在那提大师已然做出安排,想来事情并非不可挽回。”
卢迦逸多脸色又是一变,道,“施主年纪轻轻,心性沉稳如斯,果然后生可畏。只是,施主随便拿来一部经书就说是那提师弟所托,实在是欺人太甚。若有诚意,还请如实告知那部经书到底为何。”
听得卢迦逸多如此说话了,郭待封困惑不已,道,“大师何出此言?那提大师坐化之前交予在下的确实《师子庄严王菩萨请问经》。郭某不过是请人原样抄录一部,即是适才奉上那部。确实再没有其他经书交给在下。”
卢迦逸多怪眼一番,深深看了郭待封一眼,一字一顿地道,“只有这部经书?”
郭待封斩钉截铁地道,“不敢欺瞒,确实就是这部经书。至于其中深意,在下不敢妄测。到时候完璧归赵,大师定可参悟其中之意。”
卢迦逸多眼中狐疑一闪而过,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且请委屈数日,施主体内封印一年之内不会崩溃,尽可放心。还请带贫僧找到那提师弟的尸体,将其妥为安葬。贫僧自会传你炼化封印的功法。”
郭待封面色轻松下了马车,“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下面就看卢迦逸多的了,只要经书在手,不怕他不交出功法。再就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出自己目睹了追杀的过程,在这场滔天阴谋之中,只有让他们以为自己知道的越少,才会越安全。”心中这么寻思着,那名疤脸军官已经奉命,牵来一匹马给郭待封代步。
郭待封想了一想,又开口要了顶斗笠戴上,半边容貌立刻遮挡起来,翻身上马混在骑兵队伍之中。
这时,疤脸军官马上高喝一声,“上马,五日之内赶到交趾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