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里满是那个女孩子清纯可人的形象,和她清脆的笑声。她和我一样大,我们在一起无拘无束,谈男人,谈爱情,谈家庭,有着一样的梦境和幻想。
那年夏天,因为生意上的事,常去大连。
喜欢选择很有特色、很有情调的小旅馆住下来。当然不是那些几元钱一夜的潮湿的地下室。我说的小旅馆,是类似于咖啡屋的那种,用白桦树皮做墙,很古朴又不失典雅,藏在灯红酒绿中,人一进去,内心突然生出一种远离红尘纷扰的宁靜,让你情不自禁想敞开心怀和人诉说,想和哪怕是一个陌生的人成为朋友,那种很干净的朋友。
那是一种很别样的情思,别样的感觉。这是眉和她的小旅馆带给我的,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窗子靠近海边,推开窗子,就是大海。一望无际的、湛蓝的海水。涛声是音乐,鸥鸟在悠闲地歌唱。早晨,还没醒来,在被窝里伸手懒懒地将窗子推开,太阳胭脂似的从海里钻出来,海天一片绯红,目不可及的遥远,仿佛世界只剩下海了。海的那边依然是海。我身陷红尘的心也跟着干净,跟着无限遥远起来。
客栈的主人就是眉,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子。高高的个子,窈窕的身材,一张很时髦的饼子脸,厚嘴唇,这么说她有一点像时装模特吕燕。她的美让人心仪和怦然心动。从服务员到老板只有她一个人。见到她第一眼时,就跟见到她的小客栈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于是我跟她讨价还价说:“就二十元钱了,多了我是付不起的。”
她笑着对我说:“好吧,你现在成了我的老板,你说多少就是多少。要是换了别人给我三十元我也不让他住。”
我说:“为什么?”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认真地说:“不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随便,讲完价后,我们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她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是二楼靠近东侧有窗户的。她一边收拾一边告诉我,她的客人是只许住在楼下,不能住在楼上的,因为楼上是她住的。她给我收拾的房间正好与她的房间挨着。我们一点戒备也没有。
我对她开玩笑说:“你不怕我是一个贼吗?”
她也跟我开玩笑说:“贼还戴着眼镜吗?”
在她那里住下来之后,她告诉我,她是大连的乡下人,她的父亲是一个渔民,她以前就跟父亲在海边打鱼。但是她一点也不喜欢一个女孩子整天满身的鱼腥味,那样男人是没法喜欢的。自打记事起,她就跟着父母在海边打鱼,一年四季总有打不完的鱼。鱼打回来了还要跟鱼贩子讨价还价。钱是有了,但是她过得不快乐。因为常年打鱼,她连裙子也不能穿。看着女孩子们一个一个地在眼前穿着时髦的衣服去了城市,她就有说不出的悲伤。有一天,她摘完鱼网后对父亲说,我不想像你这样生活一辈子。她说完也不看父亲的反应,就扔了鱼网,在正午的阳光下扭摆着青春的腰肢走了。就这样她离开了父亲的鱼,来到城市。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所以,第二天就在一家酒店找到了一份做服务员的活儿。那是一家三星级酒店。
我打断她的回忆说:“三星级酒店的工资是很高的。”
高什么高,千八百的我才不愿意呢,自己给自己打工,那才叫刺激呢,想挣多少就挣多少。她说得像去某个神往已久的风景名胜地游玩一样轻松,一点也没生意人的那种复杂和城府。我对她做的生意很感兴趣,她偏偏不说,要我说说是怎么看待婚姻看待男人的。
看样子她还没有结婚。
我就给她打个比方,当然是我个人的看法,我说婚姻好比你这栋二层小楼,没有它,来了冷空气,你去哪里取暖、避风?晚上下班回家,在人流中骑着自行车你又往哪里奔?天有四季,有冷有热,有风有雨。人的一生也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困难和灾难。在这样的时刻,人是需要抚慰、需要温暖、需要呵护的。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就什么也不怕了,再大的风雪,再冷的寒风,关上门,关上窗子,有一盆通红的炭火,有一个相偎的人,世界就会变得和炭火一样,是如此的温暖和美好。
她又抬起脸问我:“爱情非要以婚姻的形式来维持吗?”
我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她这个问题,但是,看她的样子,我必须得回答。于是我说:“这要因人而异,因事而异。不过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爱情是靠婚姻的形式来支撑的。”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少了许多。但我不问她为什么,如果我主动问,就破坏了眼前的和谐。我相信她会主动对我说起为什么。
住进她的小客栈才发现她的客栈几乎没有人来住,小楼在灯红酒绿中显得有点说不出的冷清。有天吃早饭,在楼下的饭厅里,我看见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跟她在一起吃饭。两个人坐得很近,身子挨着身子,头挨着头,一边吃饭,一边说笑。整个饭厅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她显然没有背着我,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两个人的幸福无法阻隔地传遍饭厅的角角落落。饭后,小伙子抽了一支烟,背仰在沙发上,悠闲地吐着烟圈,很满足的样子,之后他骑着摩托车走了。我仍旧慢慢地吃她包的海鲜水铰。正吃着,她笑嘻嘻地走过来用手环住我的脖子,问我怎么样。我用那句广告词对她说,味道好极了!然后又吃进一个。
你呀!是听哪儿去了?她用手指点一下我的脑门。我是说他怎么样,刚才跟我吃饭的那位。
我这才明白她是在说什么。原来她是要我给她做个裁判。我一点也不熟悉他,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我怎么能知道人家怎么样呢?但又不忍心让她失望,于是对那个叫眉的大连女子就用那种套话说:“很好哇,活生生的一个帅哥。”
真帅?她孩子一样调皮地问。
真帅。我说。
在她那里住了一个星期,店里几乎看不见其他客人。也不知道她是拿什么维持店里的正常开销的。记得有一天她告诉我,对面那家酒楼的生意相当好,每天都要营业到凌晨2点……
回家以后,我一点点地回忆着那个想做老板、从渔村一步一步走向城市的叫眉的女孩子,回忆着她对我说过的不着边际的话,从来没把她和那种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快到秋天的时候,我再去大连,又去住那个小客找。令我失望的是,我没看到眉。迎接我的是一个驼了背的老者,热情地招呼我住他的店。
老者的身后站着一位白发老妪,想必,那一定是他的老妻吧。我问他们原来的女孩子呢?
老者慢悠悠地递给我一把椅子,让我坐。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对我说,女孩子走了,房子是租他的。一种说不清的失落一下揪住了我的心。她怎么走了呢?而我竟然不知道她的大名怎么称呼。老者见我一脸的疑惑,就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她让她爸给拿绳子捆回去了,她纯粹是在糟蹋自己。一天晚上接一个男人,通常都是在10点钟以后,用手机联系。客人也不吃饭,来了直奔她的房间,价钱是事先讲好的,最少不能低于三百元,碰上阔主,一次就给她几千几万。”
她原来不是在酒店做服务员吗?我从中插了一句话。
是做过,让一个老板看上了,给她出钱租了这个店。名义是饭店,她什么也没做。
我很难把那种事与面容清纯的她连在一起。怎么可能呢?我几乎是本能地说了一句:“不可能!”
老者边叹息边摇头:“可惜了!”又想起了女孩子让我说的那个小伙,她不是说是她的对象吗?
老者喝了一口茶说,“他更是个恶棍,天天使着她卖身挣来的钱享受,花天酒地。你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那个月亮很好的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倚在窗前,还是那座小楼,还是那个房间,却没有了当初的女孩子。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心境,既不是悲,也不是喜。我的脑子里满是那个女孩子清纯可人的形象,和她清脆的笑声。她和我一样大,我们在一起无拘无束,谈男人,谈爱情,谈家庭,有着一样的梦境和幻想。曾经像故人一样唧唧喳喳,谈起远去的学生时代,谈起仰慕的偶像和热得不行的琼瑶小说。唯独没有谈起过她被一个男人包租的事,那种事。
夜已经很深了,喧哗一天的海水也宁静了下来,苍白的月光从窗子挤进屋子里,洒在我的脸上、身上。心情也跟着一片苍白。一个纯情美丽的女孩子的模样从此在我心底里消失,昨日楚楚的容颜全都是丑陋的,褪了色的,像是被冷雨袭击了的花朵,残败不堪。
睡不着,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压抑,因为那个叫眉的女孩子。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是不是还跟她的那位小帅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