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镇家家户户都在大年三十的晚饭时搞一台名为“献饭”的祭祖仪式。摆一桌子干净的饭菜,倒上酒。桌子三方摆凳子,空出一方在桌子边儿点上一炷香,一对红烛。桌子前方放垫子,便于家里人按长幼顺序磕头,给祖先们请安、祝告新一年的心愿。另外,在一边儿还要放上个盆儿,以便于给祖先们烧去纸钱和冥币,尽到孝道。纸钱烧完大约十分钟左右,由家里年龄最大的主事者撤去香烛,仪式才算结束。一家人才能围拢过来吃年夜饭。
等到成无双家一切准备就绪,王贲临却要抢先磕头,说客人应该先磕头表示对主人的尊敬。可等他磕完三个头再站起身来两眼却红了。男人说这种时候总是让人感动的。
叶娴没让人叫便在孟长江、成无双磕完头后拉着孟锦林认认真真去点燃的香烛前磕了三个头。这让成无双两口子终于笑出了声儿。
郁捷琳的年夜饭还没吃几口就被王子君给打断了。
王子君其实也没想过非要在这大节日里还能闹出什么故事来,但偏偏就有事了。这似乎应该叫命定之数,命运的门槛经常把人绊得一跟头。
罗广的妈妈从老家来了,原本还是和王子君相安无事的。可眼看到了除夕夜,罗广妈便张罗着要给祖先人献饭。从来不会操持这些的王子君自然就不想做,可还得勉强着自己难免有些心口不一就把一些腊肉切得厚此薄彼,这就让罗广妈有些不痛快了。
等到了献饭仪式开始的时候,向来害怕这些仪式的王子君便不愿意去饭桌前磕头,转身就回了自己屋里。媳妇的如此嚣张终于让罗广妈发了火,骂罗广没个男人样子,连媳妇也管不了。
罗广进屋来让王子君去应付一下,王子君索性躺到了床上说:“搞这些你就能明天出门捡钱迈?”
罗广笑嘻嘻进前要拉王子君,被女人一把甩开。罗广便动了粗,一巴掌把女人打跳起来了。
王子君愣了几秒钟便光着脚冲出屋门一边哭一边跑,罗广追出来越发臊了就想把女人硬拉回去,结果反倒在街上扭扯起来了。罗广妈坐在屋门口就也跟着哭天喊地,又埋怨自己没修德才落得个这下场。一时间街上就热闹起来。
郁捷琳跑出门来,看见罗广把王子君按到了地上,拽着一条腿硬往回拖。王子君叫喊着杀人了,躺在地上拼命用另一条腿要踢罗广。看上去,这一对儿似乎在表演着人体杂耍,把原本都要开始祭祖的各家各户全给吸引到街上来了。似乎注定了这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节。
郁捷琳大喊一声罗广你给我住手,大过年的想弄出人命吗?罗广已经臊得无地自容却更加用力地想把王子君拖回家里去。
郁捷琳跑过去想拉开罗广拽住王子君腿的手,却被罗广一把推开了。罗广情急之下吼了一句:“你管天管地,还要管我们两口子窝屎放屁哟?”
女人一下愣住,没想到会被如此一句话给噎在当场。但这时候另有一个人却腾地站了出来,两步上前就扭住了罗广的手脖子。只见那人双手一拉一拍再一反扭,硬是把练家子罗广给别得单腿跪地,不得不松开了王子君。这便是从没人见过他在镇上与人争执的金怀远。
金怀远救下王子君,顺势就给罗广屁股上狠踢一脚,把他给踢得踉跄几步才站住了。
罗广这时也冷静下来了,看着金怀远说:“师哥,你莫管嘛。”
金怀远眼睛就瞪起来:“练武的人不准惹事是师父立的规矩。你不仅打人,还打自己老婆,我今天就代师父他老人家教训你,跪下。”
罗广咚的一声就双膝跪倒,却嚎啕大哭起来。看热闹的没预料到这出大戏会突然改了风向,都觉得心里沉重便又各自回屋去继续自家那神圣的仪式去了。
金怀远走过去拉起罗广给他肩膀一拳说:“行了哈。大男人哭起好看迈?”说着就把罗广推着回家去了。罗广妈见事情闹大本就吓住了,儿子被劝回来便也不再说话,赶紧去热了菜招呼金怀远一块儿坐下来吃。
金怀远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给罗广也倒杯酒说:“你就这毛病,平时搞死不开腔,一犯了脾气又能吓死驴。自己的媳妇,亏你能下得去手?”
罗广妈说都是自己不好,明天一早就收拾了回老家去。话没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金怀远赶紧起身去拿了毛巾替罗广妈擦了眼泪说:“你老没错。王子君挨顿打也不冤,不敬祖宗还成?只是罗广下手也太重了些,该遭吵。”
罗广一扬脖子喝下一杯酒,就给罗广妈磕了个头说自己错了,这就去把王子君接回来。
罗广妈点点头说应该接,下手是重了。
王子君在郁捷琳家也被李田世给教训了一顿。她说自己就是不愿意磕个头罗广就下这么重的手,想想真没意思。她脸上被擦伤了,有点火辣辣地疼。
李田世说:“姻缘前世修,种子隔年留。我看你俩个前世就是个冤家对头,这世来纠缠不休。你进了罗家门就是罗家人,不敬祖宗我看你该遭雷打。”
王子君不敢犟嘴,冲郁捷琳吐吐舌头。郁捷琳把王子君拉到自己屋里劈头就问:“你一天在想什么呢?不准发哈哟。”
王子君叹息一声:“他从来就舍不得动我一手指头……哎,命啊!”
郁捷琳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来安慰眼前哀怨的女人,很多事一扯到命运就具有了某种难以逆转的倔强。大年夜就要在如此的混乱中迈向新年么?
金怀远带着罗广进了屋。王子君一见自家男人两眼通红便站起来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你来干什么呢?”
这一句话让屋里所有人都呆住了。王子君走过去给罗广整理了衣领就给李田世和郁捷琳告别,又让罗广摸出二十块钱来,说是给金杰、金郁的压岁钱,便拉着一直发愣的男人走了。
金怀远坐到桌子边儿上,给李田世和郁捷琳都倒了一小杯酒后,问一句:“这子君属什么的?我怎么看着跟人类有点儿不大一样呢?”
李田世给了金怀远脑袋上一筷子:“吃你的饭吧,你比媒婆还管得宽。”
十二点是整个浮图镇一年来的最高潮部分,各家各户都由自家的男人举着鞭炮杆儿出来,放鞭炮辞旧迎新。一时间,只见火药的烟雾腾空而起,到处是火光闪烁与震耳欲聋的响动。金杰护住金郁,帮着她点燃了魔术弹。五光十色的烟花在空中展现出华丽的姿态让所有人都以高声叫喊来承托那让整个山林都舞蹈的快乐。
孟锦野和大猫小猫一人举着一杆挂着几千响的花红鞭炮,如同穿行在枪林弹雨般在大街上疯跑,一边跑一边在喊,那迸射的火花追随着他们的足迹,似乎春天也被就此给惊醒。
金杰在金郁耳边大声说:“我怎么听着野娃儿在喊你的名字哟?”
金郁使劲跺了金杰一脚却忍不住也对金杰笑说:“你也去跑撒,喊你那个星儿的名字撒,他们说大年三十喊你心上人的名字,你就能在明年把她追到手哟。”
金怀远听见了就对捂着耳朵站在门口的郁捷琳说:“现在的娃儿要黑死王三他妈!”
成无双在一片火光之中跑过来说:“罗广两口子刚才还打得乌眼鸡一样,现在又一起亲亲热热放火炮儿了,硬是吃错了药。”
郁捷琳说:“你也差不多,两个老公一起陪你过年。”女人的疯闹让金怀远笑得直不起腰,说自己还是去找成无双屋头的男人些喝两杯嘛。
凌晨三点以后,镇子里慢慢安静下来。郁捷琳被金怀远搂着却问道:“你什么时候学过功夫,又怎么和罗广成了师兄弟?这么些年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金怀远悠闲地抚摸着女人光滑如剥皮鸡蛋的脸说:“我从小拜广元大和尚为师,学了十年的功夫。罗广是后来的,自然是师弟。练武这一行的老规矩,掌门师兄天大。老师父说如今的社会不该再有江湖,就不让我们亮功夫。这都是你嫁过来之前的事,我也就懒得和你说,我这辈子也没打算当和尚的。”
郁捷琳翻过身子一条腿就压住男人说:“你究竟有多少秘密我是不知道的?我怎么突然觉得又不认识你呢?”
金怀远说:“这有啥子好说的,都是小时候搞起耍的往事了。再说了,要是说了你就不敢欺负我了,也怪没意思的。”
郁捷琳乐得就去揪男人的脸却被男人一把紧紧抱住了。瞬间的温度让女人有些迷惑但终究还是沉到了河里。生命中各种各样的景致纷至沓来,一片又一片的树林从上而下的跌落,那是看不见的泥石流冲击着同样看不见的地面……女人突然就从某种困惑的河岸跳了出来,既然游不过对面的那条河,便鼓起所有的喜悦来迎候这一场等得太久的山雨吧,尽管她在雨里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