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江玩着手里的茶杯盖儿摇摇头说,孟锦林早已提醒过自己,梁宽平还真就不好这一口。
话刚落音,包中奎的媳妇儿领着一个左脸颊上有淡淡胎记的女人走进来。有胎记的女人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几乎要给孟长江作揖了。嘴里絮叨着孟长江是大好人,这一下自己把父母从山区接到本村,终于可以就近孝顺老人了。
孟长江站起来和女人握了手说都是本乡本土的,何必客气嘛。让女人坐下喝茶。
有胎记的女人却一把就把孟长江拉到一边,极麻利地就塞了个信封到男人的手里。然后一回身嘻嘻哈哈地就恭喜王贲临高升,再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跨出门走了。
孟长江将信封塞进裤兜转头对包中奎的媳妇说:“今晚吃你的手艺哟,给王司令送行。”
包中奎的媳妇说:“吃啥子我的手艺哦,成无双一会儿就来我那里,她亲自来做火锅鱼。”
孟长江对王贲临说:“看看,你这干的比我这湿的面子大些。”
王贲临哈哈一笑说你娃又吃醋嘛,等不到好久酸死了就算求了。
孟长江坐回椅子里也把双脚往桌上一翘说:“算求了就算求了。”
孟长江问:“你到底帮成无双打听到她大哥的下落没有?她只要一犯病不是念叨大娃子就是念叨她大哥,黑人得很。”
王贲临叹口气说:“这么大个重庆城,我上哪里去给她找?这家伙也是怪得稀奇,各人老汉儿传下那么多好方子、好药的,她偏拿去送给风水先生。我看还是你宠的。”
孟长江说关我啥子事,别个都说她是你的婆娘哟。两个男人放肆的笑声就从老旧的房子里传出去很远。
成无双做的火锅鱼吃得一桌子的人交口称赞。女人便借着酒劲儿说,自己以后一定要在这鱼塘附近修点儿房子和钓鱼台之类,让城里的人都来耍。王贲临首先便鼓起掌来,说成喳闹这暴发户硬是个有文化的暴发户哟。
成无双停下手中的酒杯却又说道:“今晚上楞个好吃的鱼,要是我大哥和大娃子都在,就好了。”
孟长江把筷子一丢说:“那你慢慢等,我先去逛一会儿回来。”
成无双眼睛一瞪说:“趁早爬远点儿,这辈子找到你也就是算我倒霉。”
王贲临说:“你两个来真的?我喊歌乐山来接人哟?”
孟长江和成无双几乎同时说出一句,那还不是先送你去……鱼塘边的热闹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到联防队住地最靠北一间小房子里的灯光。男人搂着怀里的女人一阵乱啃之后才说你上午那一口才咬得狠哟,我腿上好大条血口子。
女人说:“你不是一样?王司令喊你来拉我起来你抓的是我哪点儿?”
男人哈哈一笑说:“哎呀,习惯了个嘛。”
女人问自己家里要迁进来的户口该朗格办?莫非把那两个老爷闹翻了才办得到?
男人说,你只要今晚不回家去我就算是去替你拼命也要把事情给办好了,伸手就拉灭了灯……第二十七章 祸起萧墙
成无双只要回到黄葛村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必定是要去大娃子的坟上看看的。
头晚上下了雨,地上的泥土踩上去有些松软。胡乱生长着的野草,那柳条型的草尖儿上多多少少悬着几滴露珠。人一路走过,裤腿便湿漉漉的。野地里的风猛地就吹过一阵,把一些些寒意就灌进了衣服里,不禁要打个寒噤。天空此刻很矮,水墨的云团间有一星半点亮光。潮乎乎又拖着清香的空气让人在孤单中少了寂寞,多一份遣不走的惆怅。
成无双还坐在那块大石头上面,安静地看着大娃子那已经爬上些青苔的墓碑。这么些年过去,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发生着变化,只有这块石头还安静地留在这里,时光彷佛也就凝聚在粗粝的石心里了。岁月是一趟过站不停的车,这石头就是你下车的垫脚石吧。
女人注意到公爹孟朝贵和自家大娃子的坟前都有一堆新鲜的纸钱灰,似乎在他之前还有人来看过这爷孙儿俩。她懒得去猜。她也买了些香烛纸钱来,按大小等分分好。香烟缭绕中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这样才能看见自己的大娃子来贴近自己身旁坐下,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当妈的絮叨。只能是当妈的来唠叨一场,大娃子离开人间的时候还没有学会说话。孟长江常说,这样是最好的,省得被教坏了回到那个世界也不得安生。
成无双把身子下的石头都坐得有了温度才站起身来。她冲着孟朝贵的坟说:“老汉儿,你很不恨我都要带好大娃子哟。你还是给你兄弟投个梦嘛,他都快八十了还扭住我们不放,有啥意思嘛?”
女人喜欢一个人在野地里闲逛。她常常和郁捷琳玩笑说,最浪漫的事儿莫过于女人在野地里闲逛,最好是突然从苞谷林里就杀出一个俊俏的土匪来。土匪把女人拖进包谷地里干一场惊天动地的事儿之后,就跑掉。从此再不见踪影。女人后来生一个娃,娃娃也就长成了粗野的男人,会骑马打枪……郁捷琳笑得搂住了正心驰神往的女人就呵她的痒痒肉,说就没见过莽得如此惊天动地的女人。估计不是土匪强奸女人,而是被女人给劫持了。
成无双溜达着就看见包家媳妇从鱼塘窝棚里抱了一条鱼往自己家跑。包中奎追出窝棚跺着脚骂女人眼窝子浅得丢死仙人。但嘴上骂着却也不敢当真去追,骂几句又怕别人听到,转回窝棚去了。
成无双笑一笑,一转身却看见孟朝富站在自己身后,不禁吃一惊。孟朝富眼睛看着远处的窝棚,见包中奎钻进窝棚里去便摇摇头说:“找这种人来照管鱼塘才安逸,又吃又摸都不耽误。”说完正眼也不看成无双,就摇摇摆摆地走了。老头子吃一场‘毒火锅’,虽然性命无忧却把身体的元气给伤了,腿脚也大不如以前灵便。
成无双说:“有啥子法也?一家人都不互相帮忙,只有找外人撒,他要吃嘛还不是只有看到起,希望莫遭鱼骨头卡住喉咙就是了撒。”
孟朝富也不回话,只顾摇摇晃晃地走,可一股风吹过来老头却真就应风而倒,一跤跌下去身体便动弹不得。
成无双叹口气,跑过去也不说话,蹲下来一把将老头拉在背上就往卫生院跑。这一老一少跨进卫生院的门真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黄葛村资格最老干了三十几年乡村医生的老黄赶紧帮着护士把孟朝富弄到检查床上躺下来。仔细一看,老头儿嘴就有点歪,左边的手脚都不太听使唤了,便判断出是中风。
老黄立刻让人去叫孟长江来,说必须往山下送,耽搁了只怕要出大事。
黄葛村最近买了一辆红色桑塔纳。孟长江亲自抱着孟朝富上车,让司机老李赶紧开车走。成无双追出来,扒住车窗就往自家男人上衣口袋里塞了一卷钱,说自己马上去找郭是非。
孟朝富嘴角动了几下,却流下口水来。还能活动的右手就抓了成无双的手背一下。
成无双跑到郭是非家里,正碰上提着大包的郭星儿往外走。女人问这是真要走了?
郭星儿笑一笑说自己要先回妈妈家住几天,然后就要启程去南方了。
成无双伸手拍拍郭星儿的脸颊说现在这时代女孩子都是比儿娃子家有出息了,只是这粉嫩嫩的乖女子就这么活脱脱地蹦出去了,无依无靠的,这当老汉儿的还真舍得哟。
郭是非还是坐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说:“浮图镇的女人都跟你成喳闹学的样,现在连我家这小女子也遭你传染了,你还好意思说我?”
成无双笑骂一句死没正经的,便急火火地说了孟朝富的病情,让快去看看。
郭是非听完了也不动声色,说:“你成喳闹就是有情义哈。真要是中风,用不着我这会儿去,急性期控制下来了我再给他开中药吃,那老爷子的身体我了解,可以恢复过来的。”说完站起身来,就去药柜里拿出一个青花的瓷瓶子,让背着医生拿瓷瓶里的药丸子给孟朝富灌进嘴里,一次三颗,一天三回,有效果的。
成无双感叹一句说自家老汉儿的功夫偏就传不到自己身上,可惜了。郭是非说你是个喳闹撒,整点儿火锅都差点弄翻一镇人,还敢让你弄药那不是更要整死些人来摆起哟。说笑间,郭是非便说自己已去工商局和卫生局打听了,要弄个诊所还真不容易,要盖一大堆的章。他拿手摸摸自己的头说,看来还是求神拜佛容易些,磕个头上柱香就解决问题了。
成无双恭恭敬敬给供桌上的佛像上了香,磕了头。站起来说,这佛菩萨不开口,大约也是这世间事太麻烦,智慧如他们也怕说不清楚吧?
郭是非半闭着眼说:“是说不清楚哦。都说清楚了我又啷个混呢?”
孟长江在医院呆了整整一天也没见着自己的堂弟孟长信。医生检查的结果是说孟朝富只轻微中风,急性期后可以通过中医和针灸治疗,彻底恢复过来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头子,心里难免发酸,眼泪就要掉下来。男人忍住了泪水,笑呵呵地捏住孟朝富的手说,医生已经拿出决断了,老英雄出院以后还可以继续耍威风的。
孟朝富艰难地动动脖子,泪花就在眼眶里转。口齿不清地就说出几个字来:“你…像…你…老汉儿。”
孟长江勉强挤出笑容来说:“他们都说我像你,你比我老汉儿能干多了。”
孟朝富一听这话,眼眶里包裹着的眼泪便刷的一下滚了出来。闭上眼,又摇摇头。
孟锦林带着叶娴走进病房来,笑呵呵地问老爷子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说孙子们平时让你多烧香,你就是不肯,这下肯定是遭雷打了?
孟锦林这没头没脑的话把原本心神焦躁的孟朝富逗得艰难地笑了一下,右手抬一抬,那意思就让孟锦林坐近些说话。
孟锦林让叶娴去病房门口站岗,防着医生突然进门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郭是非给的瓷瓶子,拿出三粒药丸来。把药丸拿在手里晃一晃说:“老爷爷,郭是非给你求的神药,到底吃是不吃?”
孟长江给了孟锦林背上一巴掌,说死娃儿,你幺爷爷都这会儿了还要乱开玩笑,我捶死你。
孟朝富嘴已经有些歪,张口很困难。孟锦林便将药丸用钢勺子碾碎了,使劲掰开了嘴,和了水慢慢灌下去。
说来奇怪,这几丸药下去不大的功夫,孟朝富原本滚烫的身体便渐渐恢复了正常体温,人也安静下来,很快就睡熟了。
孟长江打发孟锦林两口子先回家去,自己留下守夜。孟锦林临走时孟长江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两人会意地笑一笑。
医院狭长的走廊里很安静。孟长江独自一人来回地踱着步子。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往外望去,黑沉沉的夜空里点缀着一些灯光,像极了猫头鹰的眼。在远处,彻夜施工的工地里,高速运转的各类机器如怪兽一般吼叫着,高高的塔吊怎么看怎么像鲨鱼的背鳍。
这段时间黄葛村里前前后后发生的许多事让孟长江感到了一丝丝的疲惫。很多事的发生都有些惊奇之感,但毕竟已经踏上了盛着一汪井水的青石板井沿儿,会不会掉下去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吞下了那一口清冽的井水。
古井崖壁上藏着的古物一件未丢。冯所长主动替王贲临和他的联防队请功却只字不提自己在古井边熬了三天三夜的事儿。
王贲临对孟长江说,冯所长比他想象中更会处事,恐怕他想的只是如何才能尽快调回分局去。否则孟锦野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
孟长江想,王贲临真是具备了做一个枭雄的坯子。
孟长信在凌晨五点从被窝里被轰了出来。原因是一条乌梢蛇游上了他的床。他和老婆不得不光溜溜地从床上蹦起来,好容易抓住一把铁铲去打,却让那蛇又从窗口的破洞上溜走了。
蛇刚走,门便被敲得山响。孟锦野在门口扯着脖子喊:“孟长信,你老汉儿要死了,喊你去收死人子身上的钱,不搞快些我们就不等你了哦。”
孟长信一下明白过来这蛇究竟是如何进来的。他怒气冲冲提着钢铲去打开门,门外除了乌沉沉的天和早起的公鸡陪着狗叫在打鸣以外,哪有孟锦野的人影儿。
他悻悻地扔了钢铲,回屋去穿了衣服就往外走。老婆说你要去看那老不死的也等天亮了来,这会儿出去打鬼呀?
孟长信瞪了老婆一眼说:“我再不去鬼就真的打进屋了,还轮得到你打鬼?”
他心里一百个不舍得那热被窝里脱得光溜溜的老婆,可他更明白那混世魔王孟锦野整人的手段,他实在不想陪着野小子耍这些无聊游戏,便只好顶着冷风往医院去了。
孟锦野并没有走远,他带着人躲在附近的土坡上。看着孟长信出了院门走远了,便倒在草堆里哈哈大笑。他踢了大猫儿一脚说,你******真是个狗头军师,这回耍安逸了。
两眼长得不一般大的邱健咂咂嘴说:“孟长信老婆那屁股真够白的。”
孟锦野回手便给了邱健一巴掌,说你个没出息的。有本事你现在去弄了她,以后你就是我们神龙帮里的老二。
邱健笑嘻嘻地说,那你们就等到我哈,真的就从缓坡上摸下去了。孟锦野站起身来,招呼大猫儿等人趁着天还没亮,好往家里赶。
大猫儿说:“你不把邱健喊回来?”
孟锦野说:“你管他的。他有那个胆量才是晚上出太阳,搞反了相。”
众人走了不远,便隐约听见有女人尖叫了几声。孟锦野不禁心里一沉,但随即又甩甩头,带着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