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以后,通往黄葛村的那一条新修的水泥路上疾驰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开车的是孟锦林的未婚妻叶娴,后座上坐着两眼通红的成无双。她双手紧紧抓住摩托车后沿的铁杆儿,脸色很怕人。
浮图镇凌晨的这一场‘恶战’,震动了区里。区公安分局迅速调集了人员驰援冯所长。王贲临身先士卒,迅速地揪住了战场的‘总指挥’孟锦野。他对闻讯赶到的成无双说:“野娃儿是比你能干多了。”
孟长江一直没有接成无双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他抬起手腕看看表,便对林国斤说:“副厂长同志,我们去你们厂里开会嘛。”
林国斤说:“三斤米的醪糟当饭吃,你硬是稳得起哟。野娃儿到底出了啥子事,你还是回去看一眼撒”
孟长江说有啥子好看的,我还是少看两眼多活几天好些。
成无双在村口拦住了孟长江,她跳下摩托车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破竹竿就劈头盖脸照着孟长江打过去。孟长江躲闪不及,脸上就被划出两道血道子来。他往后一退,立脚不稳便摔倒在路旁的杂草堆里。
林国斤冲上去拦腰将成无双死死抱住,又大喊着让叶娴赶紧将女人手里的竹竿给夺下来。
成无双大哭起来,骂孟长江是一个只顾自己脸面无情无义的畜生,娃儿出这么大事竟然就一点也不关心。莫非这娃儿硬是自己和别人生的么。
孟长江坐在地上闷了一会儿才说:“王贲临亲自抓他就是最好的事,至少进去不挨打嘛。他都没得办法了,我们还有啥子办法?”
成无双这才知道王贲临早和孟长江通报过此事了,心下更加委屈。她径直跑到附近的坟地里抱着大娃子冰凉的墓碑哭了一通。哭完了站起身一跺脚,就让叶娴拉着自己赶紧回镇上,她要给郁捷琳打电话约王永正吃饭。
孟长江找到梁宽平的时候,年轻人正在打瞌睡。他一睁眼见着孟长江规规矩矩站在屋子中间就笑道:“你这是警卫员照应首长休息么?”
孟长江见他醒了,便也老实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梁大厂长,你们水泥厂生意兴旺,但这粉尘问题究竟该怎么解决?如今靠近你们厂那些田土栽的蔬菜都蒙上一层白灰,洗都洗不干净。拿到市场上卖起来困难得很。”
梁宽平叹口气说,目前的除尘设备跟不上产能,国外的又买不起,硬是穿起拖鞋追兔子,不好办哟。
孟长江说如今的农民都晓得爱惜自己的菜,要卖个新鲜。弄成这个样子,他们自然是要找自己这个村长理论,自己也就只能来找梁大厂长哭诉了。
梁宽平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看厂区里正在忙碌的清洁队。做清洁的每个人都很认真,但水泥厂的粉尘又岂是清洁队可以解决的。他想下山去找找李婉莹,但李婉莹似乎已经和那环保公司的总经理在谈婚论嫁,他却又不愿意去看这场面了。
孟长江带着林国斤去山下找了李婉莹。李婉莹极爽快地答应过几天就带人去实地考察,再做一个环保节能的方案。
林国斤笑说梁厂长问李婉莹好。说李婉莹结婚的时候梁厂长一定会备一份大礼的。
李婉莹听得一愣,然后淡淡一笑说:“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关心自以为很重要的事。”
林国斤见时近中午便拖着孟长江去上新街龙脊公路起点处的‘高家庄’饭馆吃饭。这家老馆子一向是以红烧肥肠和河水豆花出名的。两个人坐下来,要了两碗红烧肥肠,两碗河水豆花儿,又各要了二两高粱酒便喝起来。
孟长江猛喝两口酒,眼圈便有些红了。这世上哪有不爱儿子的老汉儿,不过是失望太多再经不起那突如其来的打击,想作一些无用的躲避罢了。
林国斤劝孟长江想开些,野娃儿自有他的造化,何况还有王司令在那盯着的。
孟长江笑一笑不说话。
正喝着酒,两人几乎同时看见成无双陪着郁捷琳和王永正走进了这家小馆子。这冷不丁的一见,几个人几乎同时愣住了。
王永正与这高家庄饭馆的老板是极熟识的朋友。老板将一群人就带到了二楼的小房间里,问过酒菜便麻利地端上红烧肥肠、豆花、烧白等一系列的特色菜来。
孟长江将土陶制作的青灰色酒碗端起来,要敬王永正一碗酒,说这回指定是要麻烦王律师了。
王永正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喊个永正也不得吃亏,你说对不对嘛孟村长?”
郁捷琳说:“都不要假兮兮的,不管野娃儿这回惹了好大的祸,我们做长辈的终究还是要出手帮他才好。永正最好是立刻介入案件,先和办案民警沟通下,看有没有什么有利于野娃儿的条件?”
孟长江说:“王贲临电话里说了。这回八成定的是流氓团伙寻衅滋事聚众斗殴。他是流氓团伙首犯,大家要有数哦。”
成无双焦躁起来,骂道:“数、数、数,数你妈个大头鬼。娃儿的事你从来都不管,这哈出大事了还要说风凉话。你给老子滚,老子不要你管。”话音未落便起身将孟长江按在了桌子上就一顿捶,边打边哭。
众人急忙将两人分开,桌上的菜已经被弄得一塌糊涂吃不得了。孟长江满脸的油渍也不去擦,看着成无双欲言又止转身便走下楼去。
成无双一夜未眠,头发蓬乱本已是憔悴。再加上一通大哭,整个脸就花得不成样子了。
郁捷琳掏出自己的手绢替她擦净了脸,也说她真是夜叉习性难改。娃儿出了事当老汉的怎么会不着急?但毕竟孟长江还有村里的一大摊事,叫他如何分得开嘛,又不是孙猴儿会法术。
郁捷琳说:“你成无双,成喳闹不是到处说,只要他亲老汉儿王贲临在,你那野娃儿就是闹上天也不怕的嘛。这回你又跟他干老汉儿扯啥子哟?”
王永正说:“这就是嘛。好好一桌饭菜,我一口没吃就全让孟长江那张脸给舔干净了,这该上哪里打官司耶?”
成无双被逗乐了。他让林国斤把老板叫上楼来重新安排了酒饭,说两顿饭钱自己照付就是。
林国斤夹一块肥肠放进嘴里嚼嚼。说老孟最近在村里日子真不好过,水泥厂的污染问题不解决,村民都找他扯。再加上上回水泥厂扩建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处理好。家里又出事了,也够难为他了。
一桌子的人各有各的心事,这饭就吃得没滋味。吃完了饭,郁捷琳让王永正陪着自己散散步,下午还要上班的。
王永正陪着女人穿过噪杂的小市场,又顺便在那冷酒馆里打了一壶江津高粱白酒。他说如今这白酒也是真假难辨,唯独这家小馆子还能守住了这最后的酒品也是难得的。
郁捷琳说如今到处都在修房子,法院也要往南坪搬过去了,不过该守住的还是得守。胡乱地守不住,会被绊一跟头的。说话间却真的就看见金怀远从法院大门口的小巷子里转出来了,不由得哑然失笑。
金怀远到上新街来办事儿,顺道就给家里带了些山里新鲜的土货。拿到了法院一问,郁捷琳却不在。正不知该怎么办,却又看见自己的女人和王永正走过来了。
孟长江被自家老婆捶一顿倒把心里许多积郁给化解开来。他蹲在地里仔细察看着被一层白灰给抹成花脸的莲花白和生菜。他用手摸一摸,便沾染了有些发腻的粉末。他站起身对蹲在另一块田里的梁宽平喊道:“梁厂长。看起来这个问题严重哟。”
梁宽平心里有些发紧,他给林国斤一再强调的除尘问题现在看起来根本没得到落实。也让他对自己的粗枝大叶有些懊悔不已。看看站在不远处的一些村民,一时间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他们说起这事儿。
孟长江把村民代表召到了村委会开会,说自己和林副厂长去山下的环保公司联系了除尘设备,要把村里的水泥厂做成干干净净的厂子。
孟朝富咳嗽两声说:“水泥厂的灰灰把我的老哮喘整发病了,梁厂长要赔损失哟。”这话一出口,其他人便跟着起哄,都说自己家里有因为水泥厂的污染引发的哮喘病人,也要求赔损失。
房间里气氛大乱,梁宽平倒坐得稳当。待所有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才开口说:“大家放心。如果水泥厂的污染给大家的身体造成损害,我代表厂里承诺,一定会进行赔偿的。”他诚恳的态度让原本情绪激动的人安静下来,赵永年拄着成无双送的楠木龙头镶金拐杖走进门来,见梁宽平正让林国斤给自报有病人的家庭进行登记,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喊一声你们还要不要脸?黄葛村祖先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老头子这一嗓子把原本兴奋的人群给吓住了,正在登记的也停下笔来转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