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就都有些激动,孟长江就把成无双给拉到身边坐下末抚摸着女人的背,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成无双靠在男人的肩上,微微闭着眼感受那宽大的手掌如蛇一般游走带来的麻麻酥酥,许多沉重此时就被轻轻放下。云絮从一处山窝里飞起来,远处的寂静彷佛一片从枝头滑落的树叶,很轻然而又很清脆地落在了水面上,有些风就吹得人寒意陡升……成无双说:“不知道是我命硬还是你命苦,我们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享受过一天安静的日子,可惜了我的大娃子……”
孟长江叹口气说:“要我说,像大娃子一样倒还好了,落个清净;这过日子你就不能指望安静。看看金怀远和捷琳,安静倒是安静了,可我总觉得他们过得并不好。两口子一天到晚客客气气的,那是熟人不叫爱人。”
成无双笑了,顺手就掐了孟长江一把说:“哦!我说你一天到晚的神神叨叨,原来就研究的这些哟,真不晓得你还流氓得很。”
孟长江说:“不流氓?不流氓两个娃儿啷个来的?”
成无双给他一巴掌:“是三个,还有大娃子。”说到孩子两人就又情绪低落下去,永远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娃子孟锦野是夫妻俩的一个魔怔。他们都不敢去预计这货真价实的“天棒”崽崽会最终会给这家里带来如何的礼物?
孟长江说:“不晓得这回的祸事有好大,你还是先把铺盖送去吧。”
成无双答应着就去二楼孟锦野的房间收拾了衣服被褥。虽然王贲临把胸口拍得山响,但对于这位更像江湖舵爷的“王司令”,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信赖。谁也说不清她和这男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连成无双自己也闹不清楚,但又何必非要讲得很清楚呢,有些事本就注定了模糊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成无双打好背包走下楼,就看见赵永年坐在一楼客厅里和孟长江抽着烟,那满是泥巴的黄胶鞋就很刺眼。
赵永年见成无双拿着铺盖卷下来就站起来问是不是三娃子出事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又感叹着骂两句死崽崽硬是不听话,却又让去找郁捷琳,说毕竟是法院的,熟人多。
成无双按住老爷子却问:“你老来有事么?”
赵永年这才记起是来说一个重要事情的。他说:“今天上午长江不是去村里开了村民会么,说承包堰塘的事。我估摸着这个堰塘你们家来承包是最好的,但已经有人就先跳出来了。”
成无双眉头一皱,说:“难道有人说那一汪水是他家养的?”
赵永年呵呵一笑,摸摸自己显出灰白的山羊胡子说:“差不多是这意思吧,住在堰塘边的包家那红鼻子媳妇说那塘子原是他家公公挖的,现在谁要占了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孟长江就笑了,说那两口堰塘是******时期自己老汉儿和民兵连长赵永年带领全公社壮劳力修的所谓“水库”,后来因为运动的方向改了道,这事儿就搁置了。随后的日子里农村运动不断,村里领头的自顾不暇便再也没有对这两口塘子关心过。两口塘子成了村里的娃娃们游泳的最好去处,万幸这么多年了没淹死过一个人。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当年的所有劳力都是为了包家在干活,怎么这么多年就没揪出这地主来?
赵永年说:“这世上是啥人都有。当年挖那堰塘时,是我和长江他老汉儿带领的民兵突击队干的。包家那男人一直都是个病壳壳,他要是去挖塘子,说不定早就死在工地上了,哪来的他那独养儿子。不过这人要认真地胡说八道起来,连鬼都没得法。”
成无双抱着被褥出了门。赵永年的报信没有让她心慌,甚至有些感激那包家的红鼻子媳妇的闹事了。果然,她走出几十米再回头看去,就见孟长江披了一件蓝布外套,同赵永年往黄葛村去了。
郁捷琳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接到门卫室的电话,说大门口有人找。她收拾了包就往楼下走。这有些旧的桃红色小包是金怀远十几年来送她的五大礼物之一,她很珍惜。尽管她在法院内部的职责细分属于管离婚的民庭,成天面对的都是打得跟乌眼鸡似的两口子,但她还是不赞成随意离婚。女人有个口头禅,“你不喜欢现在这辆破车,其他的车再好你却不一定开得了。”
她走出办公室就撞上拿着卷宗从楼下上来的王永正。看见郁捷琳就笑说:“又早退哟,很不先进嘛。”
郁捷琳笑了说:“讨厌。你走不走嘛?”
王永正一扬手里的卷宗说:“刚在三楼请示了院长,八个子女不赡养亲妈,明天准备要强制执行去拉猪来卖,今晚要加班准备材料。”
郁捷琳说:“那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王永正说还是不麻烦了,改天去家里吃好的补回来。
郁捷琳带着好心情走出大门来就看见站在门边的成无双。她说:“天棒又遭扣起了?”
成无双笑了:“就是哦,这简直都成了习惯。这回是上新街的天昊门派出所抓的,已经丢进拘留所去了。”她是刚去送了铺盖来。
郁捷琳说那正好,我有个同事和那派出所的指导员是战友,去问问吧。便在传达室打了个电话给王永正,说有事相求了。王永正听完就说让去办公室说话。
成无双见了王永正便说郁捷琳神神叨叨的,一条街上住着的熟人,还同事呢?
王永正听完事情经过就拿起电话打了一通,放下就说:“孟锦野的那个事儿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是屡教不改,原本是要送去劳教,但现在改成拘留十天了。”说完就有些不解地望着郁捷琳。
成无双说:“哦,那一定是他干爹帮的忙,王司令还真仗义。”
王永正双手一摊:“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也?平白无故地我又去欠一个人情。”
成无双哈哈一笑说等自己的鱼塘弄起来了一定请王永正和指导员钓鱼去,这份情她是记得住的。
郁捷琳说:“你呀你,有他亲老汉儿帮忙你还来找我,真够添乱的。他亲爹要知道了还不得伤心死啊。”
王永正更糊涂了,看着两个女人嘻嘻哈哈的闹,摇摇头说如今这世界是真乱了套的,理解不了。
两个女人告别了王永正,一同坐公交车回家。郁捷琳特意选择了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好和成无双聊天。她说:“你还是要好好管教下三娃子。王司令再神通保不了他一辈子的。我不认为把他保出来是啥子好事。”
成无双眼睛看着窗外。车是在这条名为“龙脊”的盘山公路上缓慢地攀爬着。山坳里满是新长起来才十几年树龄的纤细树木,但也不乏长得精神的大黄葛树,远处山梁上新鲜的垮塌印记表明了这条公路随时处在滑坡和泥石流的威胁之中。自然,这都是当年大炼钢铁惹下的祸事。
她的眼光又被这些司空见惯的物事拉得很远,但也并没有看到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有一个男人憨呼呼地笑容在眼前晃来晃去,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心塌地帮助自己?
郁捷琳用手肘碰了碰成无双问道:“想什么呢?你很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候也。”
成无双看着窗外说:“能想什么?娃儿他亲爹撒,想他为啥子要这么帮我?”
郁捷琳笑着揪了一把成无双的嘴:“姑奶奶,你乱说话也分个场合嘛,等会儿熟人听见了你又多一个话柄落别人手里了。”
话音未落,前排一个烫着波浪发的女人便转头来笑道:“反正我听到了,回去就打广告。”不是别人,正是镇上出名的‘小妖精’王子君。
王子君比成无双和郁捷琳都小了好几岁,但三个人就投了脾气。这女人长得好,瓜子脸儿,水蛇腰,一双杏核眼使得她在镇上一走就能把许多单身汉子给弄得半疯,但她却没有因此弄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她老公罗广是镇上出名的练家子,单身汉子们觉得远远地起哄过过嘴瘾还行,但真要去招惹女人这风险就冒得大了,因此尽管她每天都很摩登地从镇上穿过,也还就把日子过得平稳,没有多嘴婆娘们期望的桃花盛开来。
车厢后面一热闹,坐在前排一个单座位子上的年轻男人就时不时回头来看,那眼睛就梭巡着王子君开得稍有些敞的领口。
成无双扯着喉咙喊一句:“看什么看,想吃奶呀?”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两分钟之后才爆发出一通集体的大笑。那被奚落的年轻男人连脖子都红了个遍,站起来就要求下车。他硬是在车才开到半山腰就挤下车去了。
郁捷琳掐一把成无双:“你温顺点嘛,硬是个喳闹哟。”
成无双却对着王子君一瞪眼:“穿个衣服好生些嘛,领口脱线了也不晓得缝一哈。”幸好最后两排坐的都是几个女人,看着王子君被憋得满脸通红都偷偷笑。车一停稳王子君便逃下车去,回头冲成无双举举拳头,却又忍不住笑着跑了。
成无双下得车来却也摇摇头,说这小女人不识逗。
郁捷琳给了成无双屁股一巴掌说,都像你这母夜叉似的社会还不乱套啊。
成无双伸个懒腰说:“什么乱套不乱套啊,她一旦乱起来才真要黑死你我的,信不信?”一定就要拉了郁捷琳去车站边那全镇人都喜欢的大厨子刘撇子开的席棚饭馆吃了晚饭再回去。
郁捷琳说我也想吃了再回去,可我屋里那几张嘴怎么办?她知道成无双要请王贲临吃饭,找她当盾牌,可家里的一摊子事儿让她没这个心情。道了别就往家走来。镇子本就不大,没走一会儿就远远看见女儿金郁站在家门口张望着,不由得就向她招了招手。
金郁看见了便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说三姨妈在家等着呢。
郁捷琳走进家门就看见王子君在小饭桌旁坐着便笑起来。王子君也一叠声地就骂成无双这疯女人连姊妹伙也要奚落,是太呕人了。
郁捷琳放下包就捞起围裙来穿戴好,一边在窗边的小水缸盖子上摆着的搪瓷盆子里查看有什么菜可以做一边说:“你还不知道她么,要能和她讲道理,太阳就得反着出来,别走了就这儿吃吧。”
金郁在一边说:“三姨妈本来就是来蹭饭的,罗叔叔没在家。”郁捷琳冲金郁一瞪眼,小女子便搂着王子君的脖子叫救命,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就疯闹起来。
吃饭的时候,郁捷琳让金郁这几天别去找孟锦野玩儿,以后也少去。
金郁把筷子含在嘴里说:“他又爪子呢?”
不待郁捷琳回话,金杰便说昨晚上告诉他不要去的,非要去,结果把自己栽进去了。
郁捷琳好奇起来,就问究竟什么是什么事儿?金杰说,还能有什么事儿,打抱不平呗。和孟锦野一块儿玩的小兄弟邱健被上新街的小流氓欺负,天棒崽崽就带了人去理论。据说这场打架并没有伤人,也是他自己主动跟公安回派出所的,邱健倒没事儿人一般跑回来了。
王子君笑说现如今这些娃儿不得了,难道都是梁山下来的?
金郁埋头吃饭彷佛没听见桌上的议论,可郁捷琳反倒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