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闽都文化与中国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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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闽剧与闽都民情习俗(3)

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说道:“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正代表吾国人乐天之精神者也。”王国维的这句话也恰恰体现了中国戏剧所具有的一个共性。《荔枝换绛桃》也是这种共性下的一部作品。“闽剧传统剧目中多以小人物且多具有轻喜剧色彩,即使剧情发展过程中有许多悲哀、悲痛甚至悲惨的成分,但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团圆的、欢喜的……这种知命乐天,苦中寻乐,坚强又达观地看待生活,看待命运,相信未来一定是美好的心理往往是民众对黑暗无奈的现实生活的一种自然心理调节。”自然,《荔枝换绛桃》毕竟是一部悲剧,尽管在它的前半场描写艾敬郎、冷霜婵两人的爱情,在涉及民情风俗时,不乏喜剧的场景,但它的结局却是“化蝶双飞”。请看《荔枝换绛桃》全剧的结尾,第七场《火殉》:

起火——

武士应声。殿下火势熊熊而起。

艾敬郎、冷霜婵怔怔地对望。

伴唱:夫妻火里化鸳鸯。

艾敬郎、冷霜婵投入柴塔,烈焰飞空。火里飞出一对鸳鸯,腾空飞起。

王延翰及武士均为怔倒。

幕落。

这里描写的是冷霜婵不愿被王延翰纳入后宫而遭受火葬的结局。“火里飞出一对鸳鸯,腾空而飞”、“王延翰及武士均为怔倒”等这种“补恨”的方式,是让冷霜婵与艾敬郎追求的自由爱情遭到毁灭之后,以一种虚幻的形式给予了一定程度的补偿。冷霜婵与艾敬郎以鸳鸯腾飞的“尾巴”结局,虽带着浪漫主义的色彩,但却能在民众之中留下一个观念,即表现爱情超越生死,即使两人的肉体不复存在,却能以一种意象来完成一种重逢,是对这种美好追求的一种肯定方式。另外王延翰在看见此情此景之后十分震惊,到最后甚至一病不起,更是与福州人乃至中国人自古以来认为的“恶有恶报”的观念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当冷霜婵与艾敬郎生前苦苦哀求,希望获得幸福却无法实现,最终以双双殉情作为结局时,剧作家就以老天为名义达到一种“人压倒对象”的愿望,从而暗示一种因果报应的文化理念。

无疑,《荔枝换绛桃》是一幕中国式悲剧,它结合了剧中的福州风俗民情,从而让《荔枝换绛桃》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四、名人故事剧与福州民情习俗

闽剧中以福州的风土人情为故事题材的还有不少,如闽剧传统经典剧目《甘国宝》。戏剧写甘国宝与王莲莲是两姨表兄妹,均因家贫寄养于外祖母家,与舅父之女廖雪娇同窗共砚。甘国宝沾染了偷赌恶习,被送往福州纪云斋鞋铺学艺,不料,又因偷师傅账款被遣,后得到鞋铺王成帮助,翻然悔悟,欲往台湾投军。此时王莲莲已嫁富商为妻。甘国宝向其求借盘缠不遂,反遭奚落。王成闻讯,解囊相助。临行时,雪娇赠玉持刀,托付终身。甘国宝赴台后,表现勇猛,升为千总,后来又在进京途中救了微服私访的世宗,甘太后闻知此事,认姑侄之亲。国宝一日十三升,官拜九门提督,并与雪娇完婚。时王莲莲丈夫郑诚因与和珅义子相争歌女红红,被害入狱,甘国宝不计前嫌,奏明圣上,计破白水村,救出郑诚。

甘国宝系福州“十邑”之屏南人,早年移居福州“三坊七巷”之文儒坊。清雍正年间以武进士出仕,官至台湾总兵,先后任广东、福建提督,颇有政声。今台湾建有“甘总兵祠”。看过闽剧《甘国宝》,无法想象这样一个颇有政绩的武官如何在舞台上被戏说出这么多的故事。据说是因为屏南某文人祖辈与甘家有隙,故作评话《玉持刀》戏说甘国宝生平,于是他的少年顽劣,他的尴尬难堪,他的峰回路转、苦尽甘来,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说说笑笑的话题。而在民间,传说的力量远胜于历史的真实,久而久之,却没有人记得真实的甘国宝是怎样的了。

《甘国宝》体现了下层人民对官员、对历史的一种揣想和看法,少了些礼仪规范,多了些传奇色彩。王莲莲这段戏最能体现民间朴素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所谓“隔夜饭可吃,过头话不能讲”,富人不能长富,要与人为善多积德才是。所以甘国宝这个曾经的穷人从怀着掏出提督大印的那一刹那,是观众最快意也最盼望的瞬间,比甘国宝自己还要扬眉吐气。直到今天,戏中甘国宝见王莲莲一段,仍然脍炙人口,屡演不衰,而屏南县的甘国宝故居也成为热门的旅游景点了。

在闽剧中,以闽地、榕城的名人故事演绎的名作还有不少,如《六离门》、《陈若霖斩皇子》等。

《六离门》又名《洪母骂畴》。该剧从体现民俗理念的小道具“六离门”中提炼出的一个讴歌民族气节的大主题。“六离门”是福州、泉州一带民房大门外的六扇矮门,据传系明末重臣洪承畴(福建南安人)之母所创。剧本写洪承畴降清后回闽省亲,洪母制“六离门”,以示六亲不认、众叛亲离之意,拒洪承畴于门外,并在斥子之后,举火自焚,誓与逆子决绝。清初孔尚任的名作《桃花扇》仅从一把染血的诗扇并于扇底演绎了南明灭亡的历史,《六离门》则继承了这一传统,从民俗化的六扇矮门中讲述做人的气节忠义,不愧是大手笔。此剧被京剧等剧种移植,至今仍活跃于舞台之上。

京剧、秦腔传统剧目有《秦香莲》、《铡美案》,敷演北宋开封知府包拯不顾皇姑与皇太后的阻挠,将停妻再娶杀妻灭子的驸马爷陈世美铡死的故事。无独有偶,闽剧中则有《陈若霖斩皇子》。一为驸马,一为皇子,可谓异曲同工。《陈若霖斩皇子》取材于民间传说及福州评话《诸威》,描写清道光年间,皇子鸿杵见当朝宰相李雅之女雪娇貌美,假传懿旨,将雪娇骗进宫中,企图非礼,雪娇不从,自缢身死。鸿杵为杀人灭口计,将传旨的太监王洪一并害死,沉尸御花园龙泉古井内。福州人陈若霖时任刑部大臣,得知此案后,疑团不解,乃从鸿杵口中探出线索,假借梦兆,骗得皇帝相信,挖开龙泉古井,案情大白。陈若霖不顾皇帝、皇后的阻挠,将皇子问斩,大快人心。

入清以后,闽剧戏班之所以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根本原因还在于各地演戏酬神的需要。因为演戏酬神,请外地戏班演出,既不方便,开支又大,语言有时也不相通,所以各地就自己组织戏班,如闽清“乡人演戏赛神,每月均有一二次,极见热闹,向皆省城及古田、永泰外来之戏班。自清季以来,有所谓‘儒家’者,系邑人所组集之娱乐”。

为了适应不同宗教祭祀活动的需要和争取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闽剧的剧目被大量地创作出来,剧本数以千计。在这些剧本中,许多都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诸如《目连救母》、《陈靖姑》等。

陈靖姑作为民间保护妇婴的女神,她的故事在福州也算是家喻户晓。闽剧《陈靖姑》又名《收丹霞》,是闽剧特有剧目。故事取材于清《闽都别记》的部分章节。话说后唐时,福州下渡陈昌之女靖姑,许配古田临水人刘杞莲,婚前观音遣仙女度她去闾山学法,法成下山时,走了18步,返身望了师父一眼,师父知其18岁有难,赠符咒而别。有赤猴精称丹霞大圣于民间作怪,陈靖姑施法,收复丹霞。又有长坑鬼茅山学法后布旱肆虐,陈靖姑为解民困往江心祈雨。此时陈靖姑年正十八,婚后怀孕,不得已“脱胎”于家,亲往龙潭角,踏苇席,在江心求雨。不料胎儿为长坑鬼所吃,陈靖姑几乎被害。幸赖师父符咒,化四头鸭姆咬苇席四角,遂成鸭姆洲,终于天降大雨,民困得解,陈靖姑制伏长坑鬼并成神仙。

福建很多地方的人都相信,每个孩子都是陈靖姑从百花桥抱来送到父母家中。福州的女孩忌讳18岁出嫁,是敬仰这位女神,也是对不可知的神力的敬畏。

在神所凝视的舞台上,还有一出《目连救母》。目连无论怎么说都是印度人,到了中国就改名为傅罗卜。福州早些时候七月半“普度”有“目连坛”之设,专演提线傀儡,达明里目连坛有楹联写道:“处世莫宣骄,看到下场,那有八人抬傀儡;奉亲须报孝,苦思进饭,愿为众母具盂盆”,很深刻的劝戒之语。

闽剧的目连戏由人来扮演,鬼气森森,却让人感动。原因除了目连的至孝,还在于它的平等和救赎意义。目连宽恕并荐拔了所有不幸的陷于恶的灵魂,并告诉人们,只要不懈的努力,自然能修成正果,而它的威慑力在于因果报应。闽剧《目连救母》剧本最为经常被演出,影响也最大。《闽杂记.补遗》载:“吾乡于七月祀孤,谓之‘兰盆会’,承盂兰盆之称也。闽俗谓之‘普度’,各郡皆然。”

这两个宗教戏的精彩之处还在于闽剧机关布景的应用。20世纪20年代,“新赛乐”在福州首演《陈靖姑》,与此同时,“旧赛乐”在台湾也公演此戏,随后各班争演其续集各本。一时间,真雨真水,鸭子咬席腾空,草索变蛇,簸箕变虎,轰动福州。而目连戏奇幻的鬼魅世界,也正适宜机关布景大显身手,所谓出人变鬼,惊心动魄。

〔作者简介〕邹自振,闽江学院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