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005年8月6日晚 星期六 热,不过没太阳了
接着下午的继续写:
7月4日早上 6点钟,猪猪吴来了。他看着我的脸傻笑,问我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我说我失眠了。他摸摸我的脸,叫我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我。虽然他说得很感人,我还是刻薄地对他说:“我进了手术室,如果医生一刀把我割死了,你在外面也不会知道的。”
他说:“不会的,充其量也就是帮你做个切除盲肠的手术。”
八点半的时候,护士叫我去做前期预备,也就是剃毛和插导尿管。猪猪吴傻乎乎地也跟着进来了。护士在插导尿管的时候,我忍不住“哎哟哎哟”直叫唤。
护士冷笑着说:“这点儿痛你都受不了,还生孩子呢?”
猪猪吴说:“她是很紧张而已。”
护士白了他一眼说:“谁叫你进来的?这里是无菌室,你知道吗?你是不是连手术室也想进去?”我真怀疑护士的工作态度,刚才他一直都站在旁边,也没说让他出去,现在赶他出去有什么用呢?
做完前期预备,护士一路用车推着我,经过电梯和长长的走廊。在走廊尽头,她对猪猪吴说:“你就在这里等吧,不能再往里进了。”我死死抓住猪猪吴的手,不让他离开,他说他会一直在门口等着我出来。我看见他眼神凝重,就像我要去英勇就义似的。
“你要等我,不要走开!”我还是不太相信他这个人,他对我一直不讲信用。在我嫁给他之前,他还说带我四处旅游呢,可深圳离广州这么近他都没有带我去过。我每次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他总会重复一句猪的经典名言:“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吗要说话算数!”
又经过三道门,才进了手术室。护士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虽然这些问题是该问 1岁小朋友的,我还是老老实实一一回答了。
主刀医生还没有来,麻醉医师是个女的,她悠闲地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我又回答了一遍,她才转过头说:“准备好了吗?”
我听一个男生(注意,是男生哦,不是男人)“嗯”了一声,我仰起头看见了他年轻的面孔。我细细地看了看这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甚至想数数他到底有几根胡子来揣测他的年龄。
我的眼睛瞄到了他的胸卡,没看清他的姓名,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工作卡上赫然写着三个刺目的大字:实习生。
天啊!手术还没有开始,这三个字就足以让我魂飞天外、魄游四方了。
我的恐怖就是从那刻开始的,而且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幸了!在这时,我还发现手术床边站着一排实习生。唯一一点点可以安慰我的是,那些实习生穿的都是护士的服装。
一个中年护士又一次问我“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之后,开始帮我的手背消毒。她一边扎针,一边说:“看仔细点儿!”旁边那些女孩子笑嘻嘻地就围过来了。
我迷茫地看着这一切,当我再一次证明这不是在做梦的时候,眼泪就不争气地流出来了。我用接近蚊子的声音说:“我要自己生,我不要剖腹。”
中年护士的听力真是好,她冷笑着说:“生不生不是由你决定的,既然都已经进来了,你就要配合我们!这样,才能顺利迅速地结束手术。”
她那张冷峻的脸丝毫没有半点儿同情我的意思,那双冰凉的恶毒的手却拔出了我手上的针,再一次慢慢扎了进去,一边扎一边做详解:“就是这样,要轻轻地挑起,才不会扎透血管,感觉针已经进入血管以后,再慢慢放平。”
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有如此大的勇气亲眼看着护士扎针。
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我怕,我怕得要死。中年护士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她说:“勇敢一点儿嘛!这么大的人了,马上就要做妈妈啦!”当她的手一松开我的手,我马上想到了无数的诅咒,我毫不客气地用这个世界上最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了她。
她没有理会我,接着把我的左手食指夹住。这个我知道,是用来监测血压和心跳的。这样,我的双手就不得不老实了。实习麻醉医师拿着针已经在旁边等了很久了,见他们已经帮我做
好输液了,他才说:“向左侧过去,努力弯腰。”
我知道这是要对我进行脊椎麻醉了,我妈妈以前生病的时候,我见过。我平躺在床上,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实习麻醉医师,用接近乞求的声音说:“我不想生了,我要出去!”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任由他们在我身上实验。
实习麻醉医师从鼻子里嗤出一声:“你合作点儿好吗?我们医院每天都要做四五个剖腹产手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
我很想知道他来他们医院多久了,那个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的麻醉医师是不是他的亲戚,为什么要拿我来给他做试验?为什么要一个实习生来对我进行麻醉?脊椎麻醉是很危险的,在签合同的时候,我看过上面有一项就是针对脊椎麻醉说的:假如因脊椎麻醉造成瘫痪,医院不负任何责任。我不想进行这样的赌博,赌博是害人害己的。
不管护士和麻醉师怎么劝,我也不理他们鄙夷的目光。我僵僵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一声关门的声音之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样了?”
麻醉师和护士们就七嘴八舌地争先诉起苦来:“陈医生,病人不肯合作,怎么办?”我也看到了她 ——我的产检主刀医生。我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喊她:“陈医生,你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生啊!”陈医生像哄孩子那样拍着我,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帮助我翻身:“不怕,我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给予我的力量顺从地侧过身,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腰有微痛的感觉了。我开始啜泣,带着哭腔重复:“我不要生,我不要你们给我打针。”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将我翻过来平躺着,用东西戳我的大腿,问我能不能动。我说:“可以的,可以,你看,我的脚指头还可以动。我的大脑还可以控制我的四肢呢!”
陈医生笑着说:“你说得还很专业呢!”
其他的护士和医生又开始和我聊天,反正来回问的就是“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唯一一个我喜欢回答的问题是:“你想生儿子还是想生女儿呢?”
我说:“女儿。是女儿给我看看,是儿子抱出去给我老公看。”
我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我听见了划破东西的声音,却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我觉得是在割我的肚子,我问:“你们在干什么呀?给我看看,我看不见!”
“不用你看,等一下你看你的宝宝就可以了。”
我眼前是一个绿色的帘子,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我有知觉,我觉得我的肚子被割破了。紧接着,我感觉肚子在被猛烈地挤压,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那是一种非常难以忍受的感觉,像是一块橡皮泥被捏来捏去,又像剧烈呕吐时的翻滚。这让我开始干呕起来,我大叫:“我好难受,我喘不动气了!不要这样呀!不要呀!”
没有人听我的话,我喊得越来越大声,我感觉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我不停地喊我妈妈来救我(不过幸好她没来,否则我会被她吓死,她早就去世了)。
当一切喊叫都显得很无助的时候,我的恐惧转变成了怨恨。我恨猪猪吴,为什么把这么一个东西放到我的肚子里,让我忍受这一切非人的痛苦。我开始失去理智,我大叫着他的名字,我把我所知道的他们吴家人的姓名都改成王八蛋后,还是不能释放这种恐惧感。
“不要这样,小宝宝出来了!”一个声音说,接着又说,“真的是个女儿,我抱给你看!”
我抬眼一看,妈呀!这是一个什么东西?血淋淋的,黏糊糊的头发,额头沾满了鲜血!我这一看,不再继续骂人,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我模模糊糊地听见陈医生说:“她本来就很害怕了,你为什么不洗干净再拿给她?”
我瞥眼看到了检测器上的血压,已经飚到 180了,我说:“不要再折磨我了,我的血压已经很高了!放开我吧!”
“是呀,你知道血压升高了,你就要合作一点儿,吸气,呼气!”
我试着照那个声音说的去做,吸气,呼气,再吸气,可是仍然感
觉大脑供氧不足,甚至已经有些幻觉了。我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在天上微笑。我看到那些已经去世的亲人都在对我招手。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跟着他们去,否则我就一去不回头了。
这个时候,我听到针线穿过肚皮的声音,那种声音,让我想到《画皮》里那个女妖怪自己做脸的场面。我越想越怕,我的手拼命地想抓住什么,抓住不再放手。我感觉我抓住了一个人的衣服,我死死地抓住她,不肯放开。
陈医生说:“不要让她乱动,固定住她。”此刻,我感觉我像是屠宰场里的猪,除了任人宰割,别无他选。陈医生又对我说:“就快好了,你再坚持一下。”我满脸都是泪水,沙哑地对她说:“我不行了,我都快要吓死
了。我好难受,快放我出去吧!”“坚持!坚持住,你不要乱动呀,否则缝线不漂亮了,等以后好
难看的!”漂亮?难看?我的小命都保不住了,还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剩下的时间,我除了听见自己的哭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了。好久,有个人问:“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才不要回答你这种无聊的问题!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八百
次了!”那个声音并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手术已经做完了,你可以出去了!”“我还活着吗?那我的孩子呢?”“呵呵,你还记得你已经做妈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