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又要开学了,桂妞妈为桂妞的学费犯起愁。
桂妞妈对桂妞看看,说:“妞,妈跟你说,这学,咱还是不上了吧?回来跟妈学活,再长几年,到城里去打工。村子里大一点的女孩子,都去了城里挣钱。”
桂妞听了妈的话,就不吭声。她好像知道妈迟早会说这种话的。桂妞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别人家的孩子能上学,我咋就不能呢?她把眼泪含在眼里,慢慢地转过脸去。
妈看到桂妞流泪,心里也很难过。说:“那这样吧,你明天把你那只小白羊牵到集上去卖了,也能卖几十块钱的。还缺的钱,妈再跟你姑妈姨妈借。”
桂妞听妈这么说,心里又一阵高兴,妈又同意她上学了。可妈叫她卖那只小白羊,心里又有些舍不得,小白羊太可爱了!就跟城里人养的宠物狗宠物猫那样宠它。每天上学,小白羊都要跟她一起走,一直要走到西大桥,打它,才回头往家里跑。放学回家,老远地,跑到桥上去接桂妞。可是,不卖又有什么办法?不卖下学期就上不成学了,哎!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面灰蒙蒙的,小白羊就像一团雪白的棉花睡在圈里。
桂妞“咩!”一叫,小白羊就醒了,连忙站起来,绕着桂妞“咩!咩!”地叫。暖暖的小身子,一个劲地挨着桂妞的腿,以为桂妞今天要带它上学去,高兴得又蹦又跳,抬起前蹄,站立起来,要跟桂妞说话似的。桂妞看看它,袋里掏出一颗豆子,放到小白羊嘴里。小白羊吃完了,又“咩!咩!”跟桂妞要。桂妞看小白羊真是好可怜哪!马上要去集上卖它了,它还不知道,还这样高兴。
今天农历七月十五,镇上赶大集。四面八方的人,都一起往马勺子集市赶,街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
桂妞第一次赶大集,不敢往人群里钻,牵着小白羊,就站在河西桥头边。
一会,一个中年男人走到桂妞跟前,对小白羊看看,问:“这羊卖吗?”
“卖。”桂妞看看那人凶凶的眼睛,心里有点害怕。
那人又问:“多少钱?”
“不知道。”
那人抓住小白羊的一条后腿,将小白羊提起好高,小白羊吓得叫出哭声来。那人把小白羊往地上一扔,小白羊滚了几滚,才站起来。那人拍拍手上的土。问:“多重?”
“不知道。”桂妞说。
那人又要去抓小白羊的另一条后腿,想看看公羊还是母羊。小白羊拼命地挣扎。
桂妞想制止那人,又不敢。
那人不满地问:“你这孩子,咋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来赶集干什么?”
“我来卖羊。”
那人听了冷笑一声:“卖羊你也卖呀!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咋卖呀?你家大人呢?”
“妈在家。”
“那,这只羊,你妈让你卖多少钱?”
“不卖多少钱,我只要学费。”
“学费?什么学费?”
“下学期开学的学费。”
“学费多少钱?”
“一百一。”
“一百一?这么小小的羊要卖一百一?人家那么大的羊要卖多少钱?这么贵呀!是什么羊?美国进口的?”
“宠物羊。”桂妞看电视上说过宠物狗、宠物猫,还有宠物猪哩。小白羊这么好看,就说它宠物羊。
那人没听说过世上还有宠物羊。惊笑道:“宠物羊?还有宠物羊?”故意坏笑着大声嚷,“谁买宠物羊?这里有人卖宠物羊哩?”
那人一嚷宠物羊,又有几个人拢过来看桂妞的宠物羊。一个戴黑眼镜的女人挤过来,看看小白羊真是白得可爱。就问:“小姑娘,你这宠物羊多少钱卖?”
桂妞对戴黑眼镜的女人看看,好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也不敢多说,还说一百一。
那戴黑眼镜的女人笑呵呵地说:“一百一?宠物羊就卖一百一?这么便宜!来,阿姨给你五百,小白羊卖给我吧?”
桂妞一吓,直往后退,不敢去接那女人手里的五张大钱。
那戴黑眼镜的女人把钱往桂妞手里一塞,又说:“拿着。装好了。阿姨就喜欢这只宠物羊哩!”
钱一接,拴的绳子就到了那戴黑眼镜的女人手里。可小白羊死活不肯跟戴黑眼镜的女人走。她往前拉,小白羊拼命往后退,“咩!咩!”一声声狠叫。戴黑眼镜的女人从地上捡起一只蛇皮袋,把小白羊装在袋里抱走了。过了大桥,越走越远。
“咩!咩!……”
桂妞听到小白羊好像在哭,就追在后边看。看不见她的小白羊,只看到蛇皮袋在戴黑眼镜的胖女人怀里,一蹶一蹶地挣扎着。桂妞心里难过极了,想赶上去把小白羊救回来。
天黑前,桂妞回到家。
桂妞看到妈也不想说话,默默地把五张大钱交到妈手里。一转身,跑到羊圈去看小白羊,她觉得小白羊好像还在圈里。
乡下男孩
下班回家,看到楼前树阴下,蹲着个乡下男孩,双手抱膝,眼睛碌碌地看着人。近来,常听说这栋楼里有人家地下室被撬,我就多对他看了几眼,似乎不像小偷。
他见我对他看,马上站起来跟我说话:“叔叔包门吗?”
包门?他是包门的?门倒是想包一包的,冬天,门缝里总是往屋里钻风,就问:“多少钱包一回?”
那个乡下男孩一听,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前走走,说:“便宜叔叔,给别人包100,给你包80。”
听听,我倒成了便宜叔叔了。这小鬼!还挺会做生意的。我就问他:“为什么给我包便宜20?”
“因为,因为我看叔叔您人好。”
就冲这句话,不由你不包。
那个乡下男孩见我同意了,马上拿着工具,上楼来卸门。他要把门卸下来,扛到楼前的树阴下去包。一扇大门几十公斤重,要从三楼扛到一楼去。我看他那裹在脏脏的白的确凉衬衫里瘦瘦的腰,压得弯弯的,心里有些舍不得,还像个中学生,就干这么重的活!我连忙追上去:“哎哎哎,我帮你抬!我帮你抬!”
“不用,叔,我能扛。有的人家的门,比你这门还重哩。”他压在门板下面,喘着气对我说。
“不行不行!”我叫着追下楼梯,用手抬着门边,一直把他送到楼下树阴里。
到了树阴里,他放下门,脸已经憋得紫紫的,直起腰,说:“叔,你真是好人!”
一会,那个乡下男孩便在楼下叮叮咚咚地敲开了。
我就回到楼上开火做饭。心想,带这个孩子饭做吧,留人家吃碗饭,而今也不是吃计划粮,出门人,谁也不能把锅背在肩上的,省得他再到街上去买饭吃。
我的饭没做好,那个乡下男孩,门已经包好了。他一个人不声不响,把门扛到楼上来,往门框上装。
门倒是包得不错,亮亮的白铁皮,金黄色的圆头钉,个个钉头钉得不歪不斜。门四边,钉出花纹来,中间还钉出个中国结来。
我看着包好的门,一边高兴地往桌端饭端菜,一边说:“小伙子,洗手洗手。在我家吃饭。”
“不不不,我有馍,叔。”那个乡下男孩说完,上好门,就收拾东西要走。
“哎,出门人,不要客气,顺便。”
那个乡下男孩对我看看,说:“叔,你真是好人!现在,许多城里人家,不用说留乡下人吃饭,都不喜欢我们干活人往门里走。”
“哎,说哪去了?城里人是人,乡下人也是人嘛。其实,城里人也都是乡下人来的。因为,我们的祖先都是农民嘛,对不对?”
那个乡下男孩听了我的话,眼有些发湿的样子。又说:“叔,你真是好人!”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那个乡下男孩听我的话,就自己去洗手。
吃饭时,那个乡下男孩连头也不敢抬一下,也不敢伸筷去夹菜。我给他夹一点,他就吃一点,不夹,他就低着头,慢慢地往嘴里拔饭。于是,我就尽量跟他说话,想让他放松些,让他大口吃。
“老家哪儿?”
“甘肃。”
“今年多大了?”
“十七。”
“上过学吗?”
“上过。”
“都上到哪?”
“初三。”
“咋不继续考高中?”
“考上了。没上。”
“考上了咋不继续上呢?”
“没钱。爸爸年纪大了。哥哥分开过。”
我有些惋惜:“那,那你念的书,不全丢完了吗?”
“没有丢,我把书也带来了,一有空,我就看。等挣了钱,回家再继续上。老师说可以哩。”
生活如此艰难,他还坚持读书。我对他看看,觉得心里好难受。就说:“孩子,有不会的地方,星期天,你拿到我这儿来,我当过二十多年中学老师。”
那个乡下男孩听了很激动。一激动就更加拘谨。
我跟他说了这么多话,似乎并没有使他放松,反而越来越感到不自在。脸上充满了自卑和胆怯。我想,一个多好的小伙,要是命运将他安排在城里,他同样就是一名优秀的城市青年,或许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大学生。
我们正说着话,忽然门一推,我那上高二的女儿放学回来了。
女儿一进门,眼就对那个陌生的乡下男孩看。
我告诉她,这是替我们家包门的小师傅,留他吃碗饭。
女儿没答我的话,把书包重重地往沙发上一扔,就到自己房间里去。我叫她吃饭,她说不饿。
我知道,她不是不饿,是讨厌乡下男孩弄脏了地毯,弄脏了碗筷,甚至整个房子。
看我女儿不愿意的脸色,那个乡下男孩也很自觉,马上把碗里饭吃完,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收好。
我见他要走,就给他拿工钱。
那个乡下男孩说:“叔叔,我只收70。这10块,算饭钱和碗筷钱。这只花碗,就卖给我吧,我也正要到街上去买哩。”
“不行不行!”我连忙拿起他放到桌上的钱,让他全装上。
他还是不肯收:“叔,你收了钱,我等于买饭吃……”
女儿见我光和那个乡下男孩拉拉扯扯说话,在房里大声喊:“哎呀!爸,快关门!你闻闻,家里都是什么味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