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湘西系列作品集第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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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水有源头树有根(2)

大难未死的小业成终于渐渐在长大。这孩子长得结实敦厚而又有些顽皮可爱。还不到4岁,就会上树玩耍,周围的山上也跑遍了,那小寒峪的山是花果山。各样的果树数不胜数,枇杷、梨子、桔子、板栗、稠木子……应有尽有。在山脚下,还有一条长流不断的溪水,水里鱼儿欢蹦乱跳,溪水流向一眼汨洞,洞内传说有皮金马儿,这好风水是出很人的地方。父亲盼望儿子有出息,5岁就送业成上了学,学校设在离家7里路的自生桥,教师是位私塾先生,名叫龚治武,全班同学共有30多人。小业成穿一件长竹布衫子,头戴一顶有两个耳子的风帽。龚先生叫他认字,木凳子上还要为他垫高才看到黑板。小业成放学回家,父母都在等着,桌上的饭菜也已摆好,但就是不准吃。父亲这时会拿过业成的课本,点一段,要业成背一段、,背到了才准吃饭。吃过饭后,到晚上点了灯,父寒拿着一根长烟袋抽烟,母亲在灯下纳鞋底,小业成又得按父亲的吩咐读另外的书,《幼学》、《孟子》或《论语》,这是父亲指定的。父亲读过几年私塾,认得一些宇,但文化不高,他期望儿子要比自己强,所以要求很严格,如若读书打了磕睡,父亲的长烟袋就会冷不丁打过来。有天放学回来,小业成按父亲的要求背一段书,一时背不到了,父亲一烟袋将他头上打了一个包,小业成哇地一声大哭了。此时母亲也不敢护他,直问他道:“你到学校怎么读的?连课文也背不到?”

“这不是课文,课文我已背了,这段书是爸爸要我多背的!”小业成委屈地说。

“哪,我们家里有个先生,你不要去上学了!”母亲讥讽地道。

“你不要护他,”父亲吩呼道:“我就是要对他严点!”

“你那时是这样读的?”

“就因我那时读书不懂事,才没出息,我现在才要这样逼他。”

“他饭都还没吃,你就这样狠心?”

“不狠心能逼得成材?就是要他记得发奋。”

夫妇俩这般吵了许久,直到桌上的菜放凉了,小业成将那一段书也背了,方才吃了晚饭。

父亲的严厉管教,使甄业成从小不敢懈怠,读书一直刻苦用功,过了几年,他终于顺利地以优异成绩考上了自生桥的国民高等小学。

甄业成在这所学校读上高小5年级后,家中接连发生了几次不幸。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爷爷婆婆相继去世了,勤劳的父亲也不幸患了重病。他的肚子肿得老高。有一天,母亲请一位土郎中来看病,郎中用手术刀刺破病人的肚皮,把他肚子里的脓水挤了一脚盆。第二天,全家人都以为他要好了,谁知他已奄奄一息。临死前,甄汝权拉着妻子谷才姑的手叮嘱道:“我……我不行了!你要把两个孩子扶大,要让业成把书读下去,再莫受人欺压!”

谷才姑哽咽着答道:“你放心,我不会改嫁的,我一定要送孩子把书读好!”

甄汝权又握住儿子的手道:“业成呀,你也8岁了,要懂事了。我送你一句话:要多读书,多积德。你记得到吗?”

“记到了!”小业成点点头。父亲的这一句话,他真从此深深地嵌入了脑海。

“好,只要你记得这句话,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你有了出息,我……我也就在地下冥目了!”

父亲说罢,再不吱声。当天夜里,痛苦呻咽的父亲在一阵颤抖中最后断了气。

父亲去世了,母亲带着一双儿女,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好在父亲手里还有几十担谷的田,生活还勉强过得去。母亲便真的不肯改嫁,从此只专心送儿子读书。

小业成在高小读书时,教语文的老师实施的是死记硬背和打手板的教育方法。这位先生上课时拿着一根竹片很直率地对学生说:“我的教学办法是,铁匠当官一一以打为主!你听不听我不管,上课时用不用功我不管,但是我每天要抽查你背课文,背得到就过关,背不到我就用这竹片打手板了:一篇课文打三板,照算!”

语文先生说到做到。每天早上上课后,第一件事就是抽查学生背课文,背到了就过关,背不到就打手板。如此抽查,每天早上,总免不了有学生挨竹板。

这是阳春三月的一天早上,天空灰蒙蒙的,淅沥的小雨下个不停。甄业成早上起床吃了饭要上学去。母亲说:“你把那双胶鞋穿上,把斗蓬戴着!”

“好!”小业成答应着:将一双胶鞋穿好,背起书包,戴着斗蓬就走了,走到离村半里多远的地方,忽见前面一位叫甄才雁的小同学赤着脚,一跛一拐的走着,一面走在一面哭。甄业成赶上他便问:“才雁,你哭什么?腿子怎么也跛啦?”

甄才雁站住,抬起左脚道:“我……我走不动了……·”

甄业成一看,只见他的脚底不知什么时候被尖瓷片划了一道伤口,那殷红的血渗满了几个脚指。

“呀,你怎么不穿鞋子?”

“今天下了雨,我没有胶鞋,家里买不起……”

“嘿,那快到沟里洗下脚,把我这双鞋换给你!”

甄业成说罢,就扶着他下到路旁溪沟,帮他小心翼翼洗了脚上的泥巴,又从书包取出几页练习草稿纸将他的伤口用纸裹住止了血,然后把自己的胶鞋脱下给他穿上了。

“你没有鞋怎么办?”小才雁问。

“我不要紧。”

甄业成说着,就自己卷起裤子,赤脚踩着泥泞,和小才雁慢慢来到了学校。由于路上被耽误,到学校已打了最后一道上课铃。甄业成目送着才雁进了二年级教室,才匆忙跑到自己的教室门口叫道:“报告!”

此时语文老师在课堂正要抽查学生背课文,听到甄业成的叫声,立刻答道:“进来!先到黑板前站着。”

甄业成背着书包进来,在黑板前站住了。他的双腿有些发抖,赤裸的小腿和脚背上糊满了泥巴。全班同学都好奇地望着他。

“瞧你,弄成这副样子,是到哪里贪玩才迟到吧?”

“我……我没玩!”

“没玩?没玩弄到这时?上课铃都响了一阵,你才进教室?”语文老师不由他分说,又立刻拿起竹片道:“你现在迟到了,就请你先背一课文吧!你把昨日上的《岳阳楼记》背一遍,背到了就回座位,背不到,就打手板!”

甄业成头天晚上将这篇古文已熟读过,此时他心里有点慌,但仍然镇定着背道: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背到“前人”处,甄业成忽然打了隔,背不下去了。老师便问:“背得到背不到?”

“背不到了。”

“嗬,就背不到了?伸出你的手来!”

“啪!”很响的一竹鞭,甄业成“啊”的不由得叫了。那一鞭打得生痛,他感觉手都麻了,泪水在眼窝里打转,但他强力抑制着。

“啪啪!”老师再狠打了两鞭,接着道:“记性了吗?”

甄业成不吱声。

“问你记性了没?”语文老师又严厉地说:“你没记性就还要打。看你以后还迟不迟到!还用不用功。”

“我……我今天是帮别个学生包伤口换鞋子才迟到的!”甄业成此时委屈地辩解着,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什么?你帮哪个学生包了伤口?”老师听了他的辩解觉得有些意外。

“帮二年级的甄才雁,他的脚踩到了瓷片扎伤了,我给他在沟里洗伤口止血,又脱了鞋给他,所以耽误了时间,不信你去问他!”

“啊,是这样吗?你怎不早说。”语文老师顿时感动了。他立割转变态度很温和地说:“今天老师错怪你了,你快回座位去吧?”

甄业成这才回到座位坐下。

接着,那语文老师又坦率地对全班学生说:“甄业成今天帮助小同学的行为是值得表扬的,他把鞋子给了别人,自己赤着脚坚持上学,这种品德值得大家学习。同学们都应该记着,作为一个学生光读书也不行,还要有好品德,有了好品德,读了书才会用到正道上。”

语文老师的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他宽慰和赞扬了甄业成的良好品行,这使甄业成大受感动,但是,小业成对老师采用的棍棒式教育,仍心有余悸。数年之后,在甄业成自己当上教师之后,曾在一篇日记中这样写道:

“棍棒教育绝不是一种好办法。我自己当年有过被敲脑壳和打手板的经历,那时当学生就感觉到是种屈辱。现在我也当了老师,我一定要探索不用体罚的办法来教育好学生。”甄业成说到做到,他在做学生思想工作方面,有独到的特色,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当天放学后,甄业成赤脚回到家里,腿上沾满了泥。母亲见他这副样子,感到十分吃惊。当她询问了事情经过后,母亲一把搂住他道:“好儿子,你这事做得对,别人有危难晓得帮忙,这就叫积德呵!”

母亲的鼓励使小业成更加懂事,不久,他因勤奋用功,终于考上了桑植一中,在初中读了3年书后,由于世道很乱,他不得不又回到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