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三十二岁上,照过一张小照。在上海城隍庙照的,二寸,黑白的。父亲那时是送姐姐去上海看腿病的,姐姐的腿被滚水严重烫伤,整日整夜地哭。父亲的心被折磨得七零八落。在姐姐的腿伤稍稍好了之后,从不迷信的父亲竟然跑去城隍庙,想给姐姐买一个护身符。
父亲最终在城隍庙买没买到护身符,我不得而知。但父亲却留下一张小照。当时父亲看到一家照相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走了进去,就拍了一张二寸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父亲,脸上有着深刻的忧伤,却挡不住风华正茂的英气。那张小照带回来,被许多人争相传着看,都说照得好。多年之后,我在镜框里再看到时,发觉父亲的那张小照,特像电影演员赵丹。而这时的父亲,正倚在家里的沙发上打瞌睡,衰老得似一口老钟。
记忆中的父亲,是没有这么老的呀,是永远的三十二岁的风华呀。在一大帮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人里头,父亲是多么的出色,他不但断文识字,吹拉弹唱,也无所不会。那时的我们,喜欢围了父亲转,喜欢听父亲拉二胡,吹口琴,哼《拔根芦柴花》的小调。我们也喜欢争相把父亲的小照偷出来,在别的小朋友面前炫耀,说,这是我爸。赚尽了骄傲和自豪。
我上学了,成绩很好。父亲跟人说,只这个女儿,是他的翻版。但父亲从未指导过我的学习。只有一次,我伏在桌上用红红绿绿的粉笔画人,那时我迷恋画画,喜欢画人,把人涂得五颜六色才觉得漂亮。父亲走过,俯了身子看我画的人,然后,帮我把人的耳朵加上。说,应该这样。又揩掉那些五颜六色,给人穿上中山装,浅褐色的。对着看,竟发觉有些像镜框中小照上的父亲了。父亲原来还会画画啊,我那时的惊异简直无以复加。到学校后,自是免不了在同学面前夸耀一番,说我爸会画照片上的人呢。
当我的书渐渐读多了后,对父亲的崇拜就渐渐少了去,以至到无。我眼中的父亲,与其他庸常的父亲没什么两样,他抽难闻的水烟,半蹲在檐下,呼哧呼哧喝稀饭。及至我工作了,父亲来城里看我,当着一帮我的同事,把大厦读成大夏,我羞红了脸纠正。父亲讪讪笑,再读,还是读成夏。我只有摇头。
父亲老了,很多的病也就上了身。最严重的是脊椎病,压迫得双腿不能走路。这时的父亲无助得像个小孩,被我接进城里来看病,完全听任我的“摆布”,神情落寞。
那一日,约了几个朋友出外游玩,拍了许多照,回来,发现还剩两张底片。我就对坐在沙发上眯着眼打盹的父亲说,爸,我们来照张合影吧。父亲一下子睁开眼(我怀疑他一直在假寐),眼睛里有亮亮的光芒闪过。站起来,病腿也好似比平常好了几分,走到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了,对着镜头认真地摆好姿势,一边说,你不嫌爸爸老吧?
照片洗出来,效果出奇的好。我与父亲,都笑得满脸生辉。父亲不住对着看,舍不得移了眼。我知道,这张照片从此后父亲会贴身揣着,逢人便要拿出来炫耀,像小时我炫耀他的照片一样,他会指着照片上的我对别人说,喏,这是我小女儿,会写文章呢。
感悟心语
父爱是一缕阳光,让你的心灵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温暖如春;父爱是一泓清泉,让你的情感即使蒙上岁月的风尘依然纯洁明净。父之爱,深而沉重。
第五辑 不要碰疼她
风或许会吹折她的叶,雨或许会打折她的茎,但生命的顽强,会让她的伤口自己愈合。当春风又吹起的时候,她自会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