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笔——纵笔。
钟法——钟繇的书法。
潴水——蓄水。
瑕翳——玉的瑕疵。
诚非有唐之比——实非有唐以来可比。
一祖八宗——指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钦宗。
操觚之盛——成为一代作书的盛世。
非一——不止一个。
污隆——升和降。
《评书》——梁武帝萧衍《古今书人优劣评》。
颇协——颇符合。
薛绍彭——北宋书家。字道祖。
重台——婢仆的婢仆。
本朝承五季之后,无复字画可称。至太宗皇帝始搜罗法书,备尽求访。当时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时誉,犹恨绝无秀异。至熙丰以后,蔡襄、李时雍体制方入格律,欲度骅骝,终以骎骎不为绝赏。继苏、黄、米、薛,笔势澜翻,各有趣向。然家鸡野鹄,识者自有优劣,犹胜泯然与草木俱腐者。
前人多能正书而后草书,盖二法不可不兼有。正则端雅庄重,结密得体,若大臣冠剑,俨立廊庙;草则腾蛟起凤,振迅笔力,颖脱豪举,终不失真。所以齐高帝与王僧虔论书,谓:“我书何如卿?”僧虔曰:“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三:陛下草书第二,而正书第三。是臣无第二,陛下无第一。”帝大笑。故知学书者必知正草二体,不当阙一。所以钟、王辈皆以此荣名,不可不务也。
晋起太极殿,谢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世宝。当时名士已爱重若此,而唐人评献之,谓“虽有父风,殊非新巧。字势疏瘦,如枯木而无屈伸,若饿隶而无放纵”,鄙之乃无佳处。岂唐人能书者众,而好恶遂不同如是耶?
米芾得能书之名,似无负于海内。芾于真、楷、篆、隶不甚工,惟于行、草诚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笔端,故沉着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烦鞭勒,无不当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过得外貌,高视阔步,气韵轩昂,殊不究其中本六朝妙处酝酿,风骨自然超逸也。昔人谓支遁道人爱马不韵,支曰:“贫道特爱其神骏耳!”余于米字亦然。又芾之诗文,诗无蹈袭,出风烟之上;觉其词翰同有凌云之气,览者当自得。
世传米芾有洁疾,初未详其然,后得芾一帖云:“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靴且屡洗,余可知矣。又芾方择婿,会建康段拂,字去尘,芾释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此岂以文滑稽者耶?
士人作字,有真、行、草、隶、篆五体。往往篆、隶各成一家,真、行、草自成一家者,以笔意本不同,每拘于点画,无放意自得之迹,故别为户牖。若通其变,则五者皆在笔端,了无阂塞,惟在得其道而已。非风神颖悟,力学不倦,至有笔冢、研山者,似未易语此。
世有《绛帖》、《潭帖》、《临江帖》,此三书,《绛》本已少,惟《潭帖》为胜者,以钱希白所临本也。希白于字画得佳处,故于二王帖尤邃。若《临江》则失真远矣。又《淳化帖》、《大观帖》,当时以晋、唐善本及江南所收帖,择善者刻之。悉出上圣规摹,故风骨意象皆存,在识者鉴裁,而学者悟其趣尔。
——《翰墨志》
[注释]
五季——指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
丰熙——宋神宗赵顼的熙宁、元丰年号。
方入格律——才进入规矩。格律本指诗的格律。
骎骎——马快速奔跑状。
泯然——灭迹。
俨立廊庙——端正庄严立于朝。
颖脱豪举——超然脱俗,豪放运笔。
齐高帝——南朝齐萧道成。
不可不务——不可不致力。
饿隶——饥饿之人。
副在笔端——托付在笔端。
进退裕如——进退自如。
不烦鞭勒——无须鞭策勒缰。
酝酿——熏染
支遁道人——东晋高僧,字道林,人称支道人。
蹈袭——因循沿袭。
自得——自己有心得。
户牖——门户。这里喻学术上的门户。
笔冢、研山——坏笔成冢,残砚如山。
尤邃——尤更精通。
江南——指南唐李煜。
士于书法必先学正书者,以八法皆备,不相附丽。至侧字亦可正读,不渝本体,盖隶之余风。若楷法既到,则肆笔行草间,自然于二法臻极,焕手妙体,了无阙轶。反是则流于尘俗,不入识者指目矣。吾于次叙得之,因笔其梗概。
草书之法,昔人用以趣急速而务简易,删难省烦,损复为单,诚非苍、史之迹。但习书之余,以精神之运,识思超妙,使点画不失真为尚。故梁武谓赴急书,不失苍公鸟迹之意,顾岂皂吏所能为也?又其叙草大略,虽赵壹非之,似未易重轻其体势。兼昔人自制草书,笔悉用长毫,以利纵舍之便,其为得法,必至于此。
学书之弊,无如本朝,作字真记姓名尔。其点画位置,殆无一毫名世。
先皇帝尤喜书,致立学养士,惟得杜唐稽一人,余皆体仿,了无神气。因念东晋渡江后,犹有王、谢而下,朝士无不能书,以擅一时之誉,彬彬盛哉!至若绍兴以来,杂书、游丝书,惟钱塘吴说;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叹其弊也。
昔人论草书,谓张伯英以一笔书之,行断则再连续。蟠屈拿攫,飞动自然,筋骨心手相应,所以率情运用,略无留碍。故誉者云:“应指宣事,如矢发机,霆不暇激,电不及飞。”皆造极而言创始之意也。后世或云“忙不及草”者,岂草之本旨哉?正须翰动若驰,落纸云烟,方佳耳。
士人于字法,若少加临池之勤,则点画便有位置,无面墙信手之愧。前人作字焕然可观者,以师古而无俗韵,其不学臆断,悉扫去之。因念字之为用大矣哉!于精笔佳纸,遣数十言,致意千里,孰不改观存叹赏之心。以至竹帛金石传于后世,岂只不泯,又为一代文物,亦犹今之视昔,可不务乎?偶试笔书以自识。
宋虞龢论文房之用,有吴兴青石圆研,质滑而停墨,殊胜南方瓦石。今苕、霅间不闻有此石砚,岂昔以为珍,今或不然?或无好事者发之。抑端璞徽砚既用,则此石为世所略。
唐何延年谓右军永和中,与太原孙承公四十有一人,修祓禊,择毫制序,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别体,就中“之”字有二十许,变转悉异,遂无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百千本,终不及此。余谓“神助”及“醒后更书百千本无如者”,恐此言过矣。右军他书岂减《禊帖》,但此帖字数比他书最多,若千丈文锦,卷舒展玩,无不满人意,轸在心目不可忘。非若其他尺牍,数行数十字,如寸锦片玉,玩之易尽也。
——《翰墨志》
[注释]
八法——谓笔画的侧、勒、努、趯、策(斜画)、掠、啄(短撇)、磔等八种写法。
附丽——依附着。
不渝——不超越。
指目——众目所指。
顾——发语词,无义。
赵壹——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人。为人傲世疾俗,狂放不覊,有《刺世疾邪赋》和《非草书》等。
似未易重轻其体势——好像难以评论草书的形体结构和风格的轻重。
杜唐稽——宣和间书学博士。
而下——以下。
绍兴——宋高宗年号。
杂书——取出的各体混而成之的新体。
游丝书——笔画细若游丝。
霆不暇激,电不及飞——皆用来形容草书动作的快速。
本旨——原本之意。
翰动若驰——运笔如飞驰。
面墙——即面壁,喻见识孤陋寡闻。
宋虞龢——南朝书家。
瓦石——瓦砚和石砚。
端璞徽砚——指端砚和歙砚。
轸在心目——眷念在心目中。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僭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职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探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赝,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用皂鸾鹊木、锦褾褫、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宣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后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余自渡江,无复钟、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褾轴字法亦显然可验。
智永禅师,逸少七代孙,克嗣家法。居永欣寺阁三十年,临逸少真草《千文》,择八百本,散在浙东。后并《禊帖》传弟子辩才,唐太宗三召,恩赐甚厚,求《禊帖》终不与。善保家传,亦可重也。余得其《千文》藏之。
杨凝式在五代最号能书,每不自检束,号“杨风子”,人莫测也。其笔札豪放,杰出风尘之际,历后唐、汉、周,卒能全身名,其知与字法亦俱高矣。在洛中往往有题记,平居好事者,并壁匣置坐右,以为清玩。
余尝谓,甚哉字法之微妙,功均造化,迹出窈冥,未易以点画工,便为至极。苍、史意演幽,发为圣迹,势合卦象,德该神明,开阖形制,化成天下。至秦、汉而下诸人,悉胸次万象,布置模范。想见神游八表,道冠一时。或帝子神孙,廊庙才器,稽古入妙,用智不分,经明行修,操尚高洁,故能发为文字,照映编简;至若虎视狼顾,龙骇兽奔。或草圣草贤,或绝伦绝世,宜合天矩,触涂造极,非夫通儒上士讵可语此,岂小智自私,不学无识者可言也。
——《翰墨志》
[注释]
建隆——宋太祖开国后第一个年号。
秘府——宫中藏书秘籍之处。
蔡京——官至左仆射,拜太师。为六贼之一。工书。
梁师成——宦人。为人至奸,群众争附。
大观,政和、宣和——均为宋徽宗年号。
克嗣——继承。
知——通智。
均——相同。
窈冥——深邃幽远。
演幽——演绎幽深。
德该神明——道德高尚而又能神察。
开阖——展开闭合。
化成——教化。
布置模范——字的点画安排符合规范。
神游八表——精神遨游于八荒之外。
编简——史册。
绝伦绝世——无与比拟,冠绝一世。
宜合天矩——应符合自然法则。
触涂造极——处处都登峰造极。
通儒上士——学识渊博通达之士。讵可——怎可。
南宋·姜蘷
姜蘷(1155-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宋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县)人。少年时流寓湘、鄂间,后移居浙江湖州。一生未入仕途。精通音律,能够作曲,讲究声韵用字。着有《白石道人诗集》、《白石道人词集》、《白石道人诗说》、《白石道人歌曲》、《续书谱》等。
真、行、草书之法,其源出于虫篆、八分、飞白、章草等。圆劲古澹,则出于虫篆;点画波发,则出于八分;转换向背,则出于飞白;简便痛快,则出于章草。然而真、草与行,各有体制。欧阳率更、颜平原辈以真为草,李邕、西台辈以行为真,亦以古人有专工正书者,有专工草书者,有专工行书者,信乎其不能兼美也。或云,草书千字,不抵行草十字;行草十字,不如真书一字。意以为草至易而真至难,岂真知书哉!大抵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习精通,心手相应,斯为美矣。白云先生、欧阳率更书诀亦能言其梗概,孙过庭论之又详,可参稽之。(《总论》)
——《续书谱》
[注释]
虫篆——即篆书。
波发——波即捺或磔。发,指一波三过折笔。
飞白——一种书体,该体线条扁平,齐整,间有丝丝露白。
白云先生——东晋穆帝时人,号紫道,天台道士。
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钟元常,其次则王逸少。今观二家之书,皆潇洒纵横,何拘平正?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字画类有科举习气。颜鲁公作《干禄字书》,是其证也。矧欧、虞、颜、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晋魏飘逸之气。且字之长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谓如“东”字之长,“西”字之短,“口”字之小,“体”字之大,“朋”字之斜,“党”字之正,“千”字之疏,“万”字之密,画多者宜瘦,而少者宜肥,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耳。或者专喜方正,极意欧、颜;或者惟务匀圆,专师虞、永。或谓体须稍匾,则自然平正,此又有徐会稽之病。或云欲其萧散,则自不尘俗,此又有王子敬之风。岂足以尽书法之美哉!真书用笔自有八法,吾尝采古人之字列以为图,今略言其指:点者字之眉目,全藉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异形;横直画者字之体骨,欲其坚正匀净,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者字之手足,伸缩异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挑剔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实。晋人挑剔或带斜拂,或横引向外,至颜、柳始正锋为之,正锋则无飘逸之气。转折者方圆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不欲滞,滞则不遒。然而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不可不知也。悬针者笔欲极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绳。若垂而复缩,谓之垂露,故翟伯寿问于米老曰:“书法当何如?”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也。大令以来,用笔多失,一字之间,长短相补,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研媚于成体之后,至于今尤甚焉。(《真书》)
——《续书谱》
[注释]
颜鲁公作《干禄字书》——唐代石刻,由颜元孙撰文,颜真卿书之。
惟务——尽力追求。
匾——同扁。
挑剔——由下向上的用笔。
悬针——竖画的一种写法。
垂露——竖画的一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