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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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书论(17)

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精。大要须临古人墨迹,布置间架,捏破管,书破纸,方见工夫。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墨。钟丞相入抱犊山十年,木石尽黑。赵子昂国公十年不下楼。巙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罢,写一千字才进膳。唐太宗皇帝简板马上字,夜半起把烛学《兰亭记》。大字须藏间架,古人以箒濡水学书于砌,或书于几,几石皆陷。(《学书法》)

——《春雨杂述》

[注释]

捏破管,书破纸——这两句既指学书要长期不间断;又执管要紧要有力。

钟丞相——即钟繇。

赵子昂——即赵孟頫,封魏国公。

巙子山平章——史家多称康里巙巙。平章:官名,指平章政事。

学书以沉着顿挫为体,以变化牵掣为用,二者不可缺一。若专事一编,便非至论。如鲁公之沉着,何尝不嘉?怀素之飞动,多有意趣。世之小子谓鲁公不如怀素,是东坡所谓“尝梦见王右军脚汗气”耶。(《草书评》)

——《春雨杂述》

[注释]

沉着顿挫——心宁气静起伏回旋有致。

牵掣——牵引。

一编——一面。

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门,故自羲、献而下世无善书者。惟智永能寤寐家学,书学中兴,至唐而盛。宋家三百年,惟苏、米庶几。元惟赵子昂一人。皆师资,所以绝出流辈。吾中间亦稍闻笔法于詹希原,惜乎工夫未及,草草度时,诚切自愧赧耳。永乐丙戌六月十八日书。(《评书》)

——《春雨杂述》

[注释]

智永——即永禅师。羲之七世孙。

苏、米——苏轼与米芾。

师资——拜师问道。

詹希原——又名希元,字孟举,洪武初官中书舍人。善书法。

愧赧——惭愧面红。

书肇于庖牺,笔墨纸研皆世古用,后世异其制尔。《书》称作会,纪于太常,非可以力削为。而《诗》称彤管,知非始于蒙恬也。三者仿此。今书之美自钟、王,其功在执笔用笔。

执之法,虚圆正紧,又曰浅而坚,谓拨镫,令其和畅,勿使拘挛。真书去毫端二寸,行三寸,草四寸。掣三分而一分着纸,势则有余;掣一分而三分着纸,势则不足:此其要也。而捺、钩揭、导送,指法亦备。其曰者,大指当微侧,以甲肉际当管傍则善。而又曰力以中驻,中笔之法,中指主钩,用力全在于是。又有扳罾法,食指拄上,甚正而奇健。撮管法,撮聚管端,草书便;提笔法,提挈其笔,署书宜:此执笔之功也。

若夫用笔,毫厘锋颖之间顿挫之,郁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扬之,藏而出之,垂而缩之,往而复之,逆而顺之,下而上之,袭而掩之,盘旋之,踊跃之,沥之使之入,衄之使之凝,染之如穿,按之如扫,注之趯之,擢之指之,挥之掉之,提之拂之,空中坠之,架虚抢之,穷深掣之,收而纵之,蛰而伸之,淋之浸淫之使之茂,卷之蹙之,雕而琢之使之密,覆之削之使之莹,鼓之舞之使之奇。喜而舒之如见佳丽,如远行客过故乡,发其怡;怒而夺激之如抚剑戟,操戈矛,介万骑而驰之也,发其壮。哀而思也,低回戚促,登高吊古,慨然叹息之声;乐而融之而梦华胥之游,听钧天之乐,与其箪瓢陋巷之乐之意也。(《学书详说》)

——《春雨杂述》

[注释]

庖牺——伏羲。

作会——举行盟会。

太常——古代时旗帜。

力削——用之刻削。

彤管——红漆的笔杆。

蒙恬——秦时大将。

虚圆正紧——手心空而圆,执笔端正握紧。

掣三分——控制在三分。

势——笔势。

捺——大指与食指的执笔方法。

钩揭——中指和名指的执笔方法。

导送——小指的运笔方法。

中笔——中指执笔。

扳罾——执笔方法的一种。

衄之使之凝——即所谓衄锋用送。

戚促——急促。

华胥之游——见《列子·黄帝》:帝“昼寐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

钧天之乐——上天的音乐。

箪瓢陋巷之乐——指孔子学生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无絜矩之道乎?上字之于下字,左行之于右行,横斜疏密,各有攸当。上下连延,左右顾瞩,八面四方,有如布阵: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破。昔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鱼鬣鸟翅,花须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纵横曲折,无不如意,毫发之间,直无遗憾。近时惟赵文敏公深得其旨,而詹逸庵之于署书亦然。今欲增减其一分,易置其一笔、一点、一画,一毫发高下之间,阔隘偶殊,妍丑迥异。学者当视其精微得之。是以统而论之:一字之中虽欲皆善,而必有一点、画、钩、剔、披、拂主之,如美石之韫良玉,使人玩绎,不可名言;一篇之中,虽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峰造极,如鱼鸟之有鳞凤以为之主,使人玩绎,不可名言:此钟、王之法所以为尽善尽美也。

且其遗迹偶然之作,枯燥重湿,秾澹相同,盖不经意肆笔为之,适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强为,亦不可以强学,惟日日临名书,无纸笔,工夫精熟,久乃自然。言虽近易,实为要旨。先仪骨体,后尽精神。有肤有血,有力有筋。其血其肤,侧锋内外之际;其力其筋,毫发生成之妙。丝来线去,脉络分明。描搨为先,傍摹次之。双钩映拟,功不可阙。对之仿之,如灯取影;填之补之,如鉴照形;合之符之,如瑞之于瑁也;比而似之,如睨伐柯,察而象之,详视而默记之,如七十子之学孔子也。愈近而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贯通焉,忘情笔墨之间,和调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间,体合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后为能学书之至尔。此余所以为书之详说也。(《书学详说》)

——《春雨杂述》

[注释]

絜矩——度量和画方形的工具。即法则。

攸当——应当。

赵文敏——赵孟頫。卒封魏国公,谥文敏。

詹逸庵——名希元,明初书法家。

肆笔——纵笔。

描搨——描摹,以纸覆在所描书帖上,依样描写。

傍摹——对着书贴描摹。

双钩——描摹的一种方法。

瑞——古代的一种符信,用玉制成,天子与诸侯各执一半,对合后施行。瑁亦然。

明·文徵明

文徵明(1470-1559)——明书画家,初名璧,字徵明,以字行,更字徵仲,号衡山居士,长洲(今属江苏吴县)人,少时学文于吴宽,学书法于李应桢,学画于沈周,又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相切磋,人称“吴中四才子”。五十四岁以岁贡生荐试吏部,任翰林院待诏,三年辞归。工行草书,有智永笔意;大字仿黄庭坚,尤精小楷,亦能隶书。擅画山水,多写江南湖山庭园和文人悠闲生活,构图平稳,笔墨苍润秀雅。早年所作多细谨,中年较粗放,晚年粗细兼备。亦善花卉、兰竹、人物。名重当代,学生甚多,形成“吴门派”。他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明四家”。书法与当时祝允明、王宠为“吴中三子”。着有《甫田集》,中有《文待诏题跋》评论书画。

家君寺丞在太仆时,公为少卿,某以同寮子弟,得朝夕给事左右,所承绪论为多。一日,书《魏府君碑》,顾谓某曰:“吾学书四十年,今始有得,然老无益矣,子其及目力壮时为之。”因极论书之要诀,累数百言,凡运指、凝思、吮毫、濡墨,与字之起落转换,小大向背,长短疏密,高下疾徐,莫不有法。盖公虽潜心古法,而所自得为多,当为国朝第一。其尤妙能三指搦笔,虚腕疾书,今人莫能为也。予虽知之,而心手不逮,盖数年未始有得。今公已矣,尝欲萃其言为《李公论书录》而未暇也。今日偶阅此帖,不觉感怆畴昔,用记如此。

自书学不讲,流习成弊,聪达者病于新巧,笃古者泥于规模。公既多闻古帖,又深诣三味,遂自成家而古法不亡。尝一日阅某书,有涉玉局笔意,因大咤曰:“破却工夫,何至随人脚踵,就令学成王羲之,只是他书耳。”按张融自谓“不恨己无二王法,但恨二王无己法”,则古人固以规规为耻矣。此帖为郎中时书,其转折处锋芒削利,盖蚤年尝学《虞恭公碑》如此。后五日又题。(《跋李少卿帖》)

——《文待诏题跋》

[注释]

家君——对父亲的称谓。徵明父文林,官太仆寺丞。

少卿——李应祯,明宣德、弘治间人。弘治中为太仆少卿。

潜心——专心。

三指搦笔——执笔法之一种。

虚腕——腕悬空不落几案。

不逮——不及,达不到。

畴昔——往昔,从前。

规模——仿效。

玉局——指苏轼,轼曾为玉局观提举。

随人脚踵——步人后尘,跟随人的脚后跟。

明·徐渭

徐渭(1521-1593)——明文学家、书画家。初字文清,改字文长,号天池山人、青藤道士,或署田月水,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年二十为诸生,屡应乡试不中。曾为浙闽总督胡宗宪幕客,于抗倭军事多所策划。后曾一度发狂。在文学批评方面,强调独创,反对模拟,对公安派等颇有影响。也擅杂剧。自称书法第一,而长于行草;擅画水墨花竹,鱼介、山水、人物,淋漓恣肆,有所创造。在论书方面,他认为临摹范本要“时露己笔意者,始称高手”。一般要求书法以骨力遒劲为高,他则要以“媚胜”,在苍劲中跃出姿媚。着作有《徐文长集》、《徐文长逸稿》、《徐文长佚草》等。

重其人,宜无所不重也,况书乎?重其书,宜无所不重也,况早年力完之书乎?重其力完,宜无所不重也,况题乎?董君某得新建公早年书,顾以题命我。(《新建公少年书董子命题期其后》)

金华宋先生之重也以道,卒用于学士也以文,世珍其书,谓多由此。然即使不道不文,书亦自珍也。丰考功晚痹而趺,株连臂腕,于书不无少妨,而归安茆君康伯购而简刻者,乃并是两公盛年五合时物。其寄我以题,虽非其人,然殊快一饱。语云:匪跣逐,曷肉。(《书茆氏石刻》)

予夙慕太苏公书,然阅览止从金石本耳,鲜得其迹。马子某博古而获此,予始幸一见之,必欲定其真赝者,则取公之《赞维摩》中语而答之曰:“若云此画无实相,毗耶城中亦非实。”(《书苏长公维摩赞墨迹》)

阅南宫书多矣,潇散爽逸,无过此帖,辟之朔漠万马,骅骝独先。(《书米南宫墨迹》)

世好赵书,女取其媚也,责以古服劲装可乎?盖帝胄王孙,裘马轻纤,足称其人矣。他书率然,而《道德经》为尤媚。然可以为槁涩顽粗,如世所称枯柴蒸饼者之药。(《书子昂所写道德经》)

——《徐文长集》

[注释]

宜无所不重——应当无所不看重。

力完——笔力完备。

卒用于学士也以文——最终用于学者的是文。

丰考功——即丰坊。晚痹而趺——晚年因麻痹而趺坐。

五合——写字时要有愉悦的心境,随己的心境,天朗气清,宜人气候,纸墨笔砚称心,是谓五合。

匪跣逐、曷肉——不赤足追逐,怎能见到美好的肌肤。

毗耶城——维摩诘是毗耶城的长者。

辟之朔漠万马,骅骝独先——譬如沙漠中奔驰的万马,良马总独自领先。

女——即代词汝。

他书率然——其他的书,大都如此。

李北海此帖,遇难布处,字字侵让,互用位置之法,独高于人。世谓集贤师之,亦得其皮耳,盖详于肉而略于骨,辟如折枝海棠,不连铁干,添妆则可,生意却亏。(《书李北海帖》)

予少时似闻学使者萧公言,兀术括南中宝物,装数舟载以去,卒沉于河,而《十七帖》石数片在其中。至是石起于浚河者,即此本也。满剌人能辨宝,术虏耳,舍马上物宜无知,而顾亦识此,既又不随以往也,此亦真神物矣哉!然斯言也,萧亦得于传闻,未必然也。予又见吴中晚刻别本,引言谓胜此,亦未必然也。(《书李北海帖》)

论书者云,多似其人。苏文忠人逸也,而书则庄。文忠书法颜,至比杜少陵之诗,昌黎之文,吴道子之画。盖颜之书,即庄亦未尝不逸也。《金刚》、《楞伽》二经,并达摩首举以付学人者,而文忠并两书之,《金刚》此帖是也,《楞伽》以付金山参寥。余过金山,问文忠玉带所传镇山门者,亦为顽僧质钱充口腹矣,况经乎?倘得如此帖,摹勒传人间,亦幸也,惜过时失问。(《大苏所书金刚经石刻》)

古人论右军以书掩其人,新建先生乃不然,以人掩其书。今睹兹墨迹,非不翩翩然凤翥而龙蟠也。使其人少亚于书,则书且传矣;而今重其人,不翅于镒,称其书仅得于铢,书之遇不遇,固如此哉!然而犹得号于人曰:此新建王先生书也,亦幸矣。马君博古君子也,裒先生之书如此其多,将重先生之书耶?抑重先生之人耶?(《书马君所藏王新建公墨迹》)

非特字也,世间诸有为事,凡临摹直寄兴耳,铢而较,寸而合,岂真我面目哉?临摹《兰亭》本者多矣,然时时露己笔意者,始称高手。予阅兹本,虽不能必知其为何人,然窥其露己笔意,必高手也。优孟之似孙叔敖,岂并其须眉躯干而似之耶?亦取诸其意气而已矣。(《书季子微所藏摹本兰亭》)

[注释]

兀术——指金太祖第四子完颜宗弼。

顾——竟然。

人逸——人中萧散的人。

参寥——苏东坡方外之友,号参寥子,宋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