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48582500000091

第91章 剧论(15)

倘平音窘处(二句)——对沈璟这种“入可代平”的主张,王骥德有不同的看法,《论平仄》云:“不知南曲与北曲正自不同:北则入无正音,故派入平、上、去之三声,且各有所属,不得假借;南则入声自有正音,又施于平、上、去之三声,无所不可。大抵词曲之有入声,正如药中甘草,一遇缺乏,或平、上、去三声字面不妥,无可奈何之际,得一入声,便可通融打诨过去。是故可作平,可作上,可作去;而其作平也,可作阴,又可作阳,不得以北音为拘。”

不爽——不差。

若是调飞扬(二句)——意谓高唱处须用去声字。

词中上声还细讲(四句)——这里的意思紧连上曲对“去声”字用法的规定,总的是说上、去声不可混用。按王骥德的理解是“遇去声当高唱,遇上声当低唱”。(见《论平仄》)

析阴辨阳(四句)——沈璟论韵,主张依《中原音韵》,因而认为只有平声分阴阳,其实当时及后来许多曲学家都主张南音中四声皆可分阴阳。

用律诗句法须审详(二句)——意谓曲中五、七言句格与律诗容易混乱,须特别注意。如下文所举[步步娇]首句为七言句,其句格则为“仄仄平平平平去”,与律诗句格不同。

中州韵(三句)——此处《中州韵》实指《中原音韵》。《正韵》指南曲韵书《洪武正韵》,明初人乐韶凤等人奉明太祖之命所撰的一部官韵书。分韵大体与《中原单韵》近似。但平声不分阴阳,入声单独存在。

却驾言韵依东嘉样——东嘉:《琵琶记》作者高明,浙江瑞安人,瑞安古属永嘉郡,永嘉又称东瓯。后人因以地望而称他为高东嘉。此句谓一些作曲家用韵不严,而借口仿法高明《琵琶记》的用韵混杂。

今始信旧谱多讹(二句)——旧谱:指蒋孝所编的《南九宫十三调词谱》原谱。鲰生:古人自谦称,此二句谓蒋孝旧谱多有讹误,故予订正重编。

词人当行,歌客守腔——词人,指作曲者;歌客,指唱曲者。此二句意谓作者须注重戏曲声律,唱者亦须依腔合律。

雌黄——意谓妄加议论。

曾记少陵狂(二句)——少陵狂,见杜甫《壮游》:“裘马颇轻狂,春歌丛台上”。道细论诗晚节详,见杜甫《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晚节渐于诗律细”。

绕梁——《列子·汤问》:“昔韩娥……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馀音绕梁,三日不绝。”

吾言料没知音赏(三句)——《列子·汤问》:“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此三句谓自己的主张在当代难以得到赞赏,不妨留待后世的知音。

《词隐先生论曲》——《词隐先生论曲》是沈璟用套曲形式写的着名曲论。作者在这里提出了关于戏曲格律的一系列主张。其一,要求作曲必须“合律依腔”;其二,要求注意戏曲句法与律诗句法的不同之处;其三,要求用韵以《中原音韵》为准则。沈璟的格律之说,体现了戏曲演唱对曲词创作的一些要求和限制,有一定的合理性与实际价值。但沈璟有片面强调曲词格律的倾向,因而在理论上常常陷于“斤斤三尺”的困境。

明·王骥德

王骥德(?-1623)——字伯良,号方诸生,别署秦楼外史、玉阳仙史等,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明代着名的戏曲理论家和散曲、戏曲作家。作有传奇《题红记》,杂剧有《男王后》等五种,散曲集有《方诸馆乐府》。戏曲理论着作主要是《曲律》,并有元人剧作选《古杂剧》和《西厢记》校注本问世。《西厢记评语》十六则附载于他的《西厢记》校注本。

《西厢》,风之遗也;《琵琶》,雅之遗也。《西厢》似李,《琵琶》似杜,二家无大轩轾。然《琵琶》工处可指,《西厢》无所不工;《琵琶》宫调不论、平仄多舛,《西厢》绳削甚严、旗色不乱;《琵琶》之妙,以情以理,《西厢》之妙,以神以韵;《琵琶》以大,《西厢》以化:此二传三尺。

《西厢》之妙,不当以字句求之。其联络顾盼,斐亹映发,如长河之流,率然之蛇,是一部片段好文字,他曲莫及。

《西厢》概言,无所不佳。就中摘其尤其者,则“相国行祠”、“风静帘闲”、“晚风寒峭”、“彩笔题诗”、“夜去明来”数曲,穷工极妙,更超越诸曲之上;巧有独至,即实甫要亦不知所以然而然。

诸曲平仄,较《正音谱》或时有出入,然自不妨谐叶。试错综按之,无不皆然。所谓柳下惠则可也。

《中原音韵》所谓“字别阴阳”,曲中精髓;然以绳《西厢》,亦不能皆合。如[点绛唇]首句第四字合用阴字,而“游艺中原”之“原”与“相国行祠”之“祠”,皆是阳字;[寄生草]末句第五字合用阳字,而“海南水月观音院”之“观”与“玉堂金马三学士”之“三”、“何时再解香罗带”之“香”,皆是阴字。以是知求精于律,政自不易。

《西厢》用韵最严,终帙不借押一字。其押处,虽至窄至险之韵,无一字不俊,亦无一字不妥,若出天造,匪由人巧。抑何神也。

记中诸曲,生、旦伯仲间耳,独红娘曲,婉丽艳绝,如明霞烂锦,烁人目眦,不可思议。

《西厢》诸曲,其妙处正不易摘。王元美《艺苑卮言》至类举数十语以为白眉,特未得解。又其旨,本《香奁》、《金荃》之遗,语自不得不丽。何元朗《四友斋丛说》至訾为“全带脂粉”,然则必铜将军持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而始可耶?

涵虚子品前元诸词手,凡八十余人,未必皆当。独于实甫谓如“花间美人”,故是确评。

董解元倡为北词,初变诗馀,用韵尚间浴词体。独以俚俗口语谱入弦索,是词家所谓“本色”“当行”之祖。实甫再变,粉饰婉媚,遂掩前人。大抵董质而俊,王雅而艳。千古而后,并称两绝。陆生伧父,复谱为《会真》,宁直蛇足,故是螳臂,多见其不知量耳。

实甫要是读书人,曲中使事,不见痕迹,益见炉锤之妙。今人胸中空洞,曾无数百字,便欲摇笔作曲,难矣哉!

元人称“关郑白马,要非定论。四人汉卿稍杀一等。第之,当曰“王马郑白”,有幸有不幸耳。”

往闻,凡北剧皆时贤谱曲,而白则付优人填补,故率多俚鄙;至诗句,益复可唾。《西厢》诸白,似出实甫一手,然亦不免猥浅。相沿而然,不无遗恨。

今曲以西厢、琵琶为青凤吉光。而二曲不幸,皆遭俗子窜易;又不幸,坊本一出,动称古本云云,实不知古本为何物。余尝戏谓:时刻一新,是二曲更落一劫。客曰:今宁必无更挟弹子后者耶?余谓:余固不为此辈设也。

西厢,韵士而为淫词,第可供骚人侠客赏心快目、抵掌娱耳之资耳。彼端人不道,腐儒不能道,假道学心赏慕之而噤其口不敢道。李卓吾至目为其人必有大不得意于君臣朋友之间,而借以发其端;又比之唐虞揖让、汤武征诛。变乱是非、颠倒天理如此,岂讲道学佛之人哉?异端之尤,不杀身何待?独云“《西厢》化工,《琵琶》画工”,二语似稍得解。又以《拜月》居《西厢》之上,而究谓《琵琶》语尽而词亦尽,词竭而味索然亦随以竭,此又窃何元朗残沫而大言以欺人者,死晚矣。(顷俗子复因《焚书》中有评二传及《拜月》、《红拂》、《玉合》诸语,遂愿演为乱道,终帙点污,觅利瞽者,余戏谓客,是此老阿鼻之报,客为一笑。)

天池先生解本不同,亦有任意率书,不必合窾者。有前解未当、别本更正者。大都先生之解。略以机趣洗发,逆志作者,至声律、故实,未必详审。余注自先生口授而外,于徐公子本采入较多。今暨阳刻本,盖先生初年,厓略之笔,解多未确。又其前题辞,传写多讹,观者类能指摘。至以实甫本为董解元本。又疑董本有二,此尤未定之论。盖董解元为金章宗朝学士,始创作弹院本;实甫循董之绪,更为演本,由元至今,三百余年;由董至王,亦一百三数十年。(董解元,盖宋光、宁两朝间人。)时代久远,流传失真,然其本故判然别也。陶宗仪《辍耕录》所称董解元作,正指掐弹之本而非误;误之者自淮干逸史始也。董本人间绝少,余往从友人刘生乞得,以呈先生,先生诧赏甚,评解满期帙,未及取还,为人窃去,顷歙中及武林已有刻本,碧筠斋本间有存者。余初从广陵购得一本,为吾郡司理竟陵陈公取去。后复从武林购得一本,今存斋头。而朱石津本尤秘,即先生存时,亦未之见,余为友人方将军诚甫所贻者。忆徐公子本,先生亦从世人,以[绵搭絮]二曲为落韵;“听琴”折,拟改“幽室灯青”为“灯红”,下“一层儿红纸”,“几晃儿疏棂”为“一匙儿糨刷”、“几尺儿纱笼”;“问病”折,“眉黛远山”二句为“眉黛山尖不翠,眼梢星影横参”等语,皆别本所无:盖先生实不知此调故有中数句不韵一体,故余注本,皆弃去不录。暨本出,颇为先生滋啄。余非故翘其失,特不得不为先生一洗刷之耳。

——《西厢记评语》(十六则)

[注释]

《西厢》,风之遗也(四句)——毛声山《第七才子书琵琶记·自序》:“太史公作屈原传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予尝以此分评王、高两先生之书。王实甫之《西厢》,其好色而不淫者乎?高东嘉之《琵琶》,其怨悱而不乱者乎?《西厢》近于风,而《琵琶》近于雅。”

西厢似李,琵琶似杜——李,指李白的风格;杜,指杜甫的风格。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今二家(按指《西厢》《琵琶》)之辞,即譬之李、杜。”

琵琶工处可指(二句)——参阅李贽《杂说》。

琵琶宫调不论,平仄多舛——《琵琶记》开场词[水调歌头]中有“也不寻宫数调”句,故有些曲论家认为《琵琶记》不讲究宫调。至于平仄多舛,另见《曲律·杂论上·三〇》:“而作南曲者,如高(明)、施(惠),平仄声韵,往往离错。”

三尺——指法律。古时把法律条文写在三尺长的竹简上,故称为“三尺法”。

斐亹——文采秀美的样子。

率然之蛇——率然:蛇名。《孙子·九地》:“故善用兵,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相国行祠”(句)——“相国行祠”见《西厢记》三本一折[点绛唇]曲;“风静帘闲”见三本二折[粉蝶儿]曲:“晚风寒峭”见三本三折[新水令]曲;“彩笔题诗”见三本四折[斗鹌鹑]曲;“夜去明来”见四本二折[斗鹌鹑]曲。

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展禽,食邑在柳下,谥惠。任士师(掌管刑狱的官),以善于讲究贵族礼节着称。《孟子·万章下》:“柳下惠,圣之和者也。”

游艺中原——见《西厢记》一本一折[点绛唇]曲。

[寄生草]末句——下引三曲分别见于《西厢记》一本一折、三本一折、四本一折。

白眉——《三国志·蜀志·马良传》:“马良,字季常,襄阳宜城人也,兄弟五人,兼有才名,乡里为之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良眉中有白毛,故以称之。”后因用以称同类中优秀杰出者。

《香奁》、《金荃》——香奁,即《香奁集》,唐末韩偓词集。金荃,即《金荃集》,唐末温庭筠词集。韩词、温词,多反映士女闺房生活,善表达缠绵悱恻之情。

“涵虚子”(数句)——朱权《太和正音谱》中称:“王实甫之词,如花间美人。”

董解元倡为北词——指董解元作《西厢记诸宫调》。

陆生伧父,复谱为会真——指陆采把《西厢记》谱为《南西厢记》,亦称《陆天池西厢记》,因陆采号天池,故名。伧父:犹言鄙夫、粗野的人;骂人的话。

关郑白马——周德清《中原音韵自序》:“其备,则自关、郑、白、马,一新制作。”后人因以“关郑白马”称“元曲四大家”。关:关汉卿;郑:郑光祖;白:白朴;马:马致远。

杀——降低。

凡北剧皆时贤谱曲(数句)——王骥德于校注《西厢记》凡例中表露有同样的看法:“俗本宾白,凡文理不通,及猥冗可厌、及调中多参白语者,悉系伪增。”藏懋循《元曲选序》也曾认为元剧剧本“其宾白则演剧时伶人自为之,故多鄙俚蹈袭之语”。孟称舜则在《酹江集》眉批中提出反对的意见:“或云元曲填词,皆出词人手,而宾白则演剧时伶人自为之,故多鄙俚蹈袭之语。予谓元曲固不可及,其宾白妙处,更不可及”,“盖曲体似诗似词,而白则可与小说演义同观。”以孟说较为可取。因为元剧剧本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品,曲、白不能截然割裂;且元剧宾白以“本色”胜,其中自有戏剧艺术的妙处。

青凤吉光——青凤:神鸟名,即仙鸾鸟。吉光:神兽名,即神马。

挟弹子后者耶——喻有人也将用同样的话语来讥评王骥德。《说苑·正谏》:“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

“李卓吾”(数句)——本段所引李贽语,均见李贽《杂说》。

何元朗残沫——何良俊曾认为《拜月亭》“高出于《琵琶》远甚”。参阅《四友斋丛说》。

阿鼻——阿鼻地狱。佛教所称八热地狱中的第八狱。

天池先生——徐渭自号天池山人。

徐公子本——指徐渭儿子徐尔兼收藏的徐渭批评本《西厢记》。

厓略之笔——厓:边际;略:粗略。语出《庄子》:“夫道难言,为汝言其厓略。”

弹院本——即诸宫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