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年过花甲的时候,远方是一轮最美的夕阳。从波涛汹涌的东海跃起,沿着无边无际的天穹升腾,向着绵延不绝的西山偎依,穿越黑夜,撕裂乌云,驱散迷雾,挥洒光明,一路走来,走过喷薄,走过炽烈,走过温情与眷恋,终于走出了一轮沧桑,一道风景,一枚美不胜收的夕阳。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当我们走进花甲的时候,不仅意味着可以放缓疲于劳顿的步伐,也寓示着人生的句号已接近圆满。此刻的你我,“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在这相对悠然自得的时光里,我们可以一身轻松地到自然中看山、看水、看行云,也可以心无旁骛地在书斋里读史、读诗、读美文,更可以毫无保留地与亲朋好友说天、说地、说得失。在外,海阔天空,口若悬河;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当我们在生命晴空的画布上绘下最后一笔色彩时,也许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一轮最美的夕阳了。
当我们的爱情已不再浪漫,当我们的激情已不再澎湃,当我们的感情已不再富有,当我们的热情已不再潮涌,当我们的友情已不再胶作,当我们的亲情已不再浓郁的时候,也许会令人感到凄清、失落、悲观、沮丧、失望,甚至对生活失去信念与向往。其实大可不必。即便是这样的境地,我们完全还可以把远方设置到北疆的冰天雪地上,南国的水乡雨巷里,西域的荒山野岭中,东港的浪花涛声间,甚至是浪迹天涯的异国他乡,超脱凡尘的道观古刹,春风不度的边关冷月——为自己撑开一片没有约束的天地,驰骋思绪的山川,放飞心灵的海洋。江河为砚你研墨,大地当纸我挥毫,再把一生的豪情壮志书写在养育生命辉煌的这片深情的土地上。也许,我们就不会再戴着有色眼镜看社会、说是非;拿着自制卡尺量子孙、论成败;把时光与精力的每一个空格都消费在不尽的埋怨与牢骚里。因为远方产生着距离,距离的空间充满着不尽的鲜活意象与美丽的光环,当我们把思维的焦距放牧到了这样波澜壮阔的图景上,就一定会抢拍到充满无限魅力的爱的诉说。也许,远方会如旅行家抬着的箱子,里面只是几块石头而已。但无论如何,它在寄存了希望的同时,也在拓展着每个人生命的长度与宽度。
风景这边独好
美国《幸福》杂志曾在征答栏中刊登过这么一个题目:假如让你重新选择,你想做什么?一位军界要人的回答是去乡间开一个杂货铺;一位女部长的答案是到哥斯达黎加的海滨经营一个小旅馆;一位市长的愿望是改行当摄影记者;一位劳动部长是想做一家饮料公司的经理。几位商人的回答更是离奇:一位想变成女人;一位想成为一条狗;更有甚者,想退回山野化为植物。其间也有一般百姓的回答,有想做总统的,有想做外交官的,有想做面包师的,应有尽有。但是,很少有人想做现在的自己。
有人把这种现象形象地比喻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什么是风景呢?风景就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中,以山水景物,以及某些自然和人文现象所构成的足以引起人们审美与欣赏的景象。从这一概念的界定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风景具有客观存在性和主观能动性。任何一种景象,只有这二者的有效结合,才称得上风景。
那么,什么是客观存在性和主观能动性呢?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所谓的客观存在性就是指某种事物具有不因外在因素或人的意愿而改变的性质,属于一种物质现象。而主观能动性则指人们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当中有目的、有计划、积极主动的一种活动能力。由此看来,自然世界的客观存在性的本质是不会以人们的意志转移而改变,但所呈现的物态景象却可以随着人们的主观能动性的作用而发生不同的变化。正是由于后者对客观存在赋予了不同的情感,才有了自然或人文景观中所谓的“优、劣、美、丑、好、坏”的判定以及施动者体现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的表征,正是这二者的共同组合,才有了人们常说的“花有五颜六色,人有七情六欲”的大千世界。
由此,就让我们看到和听到很多这样的现象:许多人觉得做自己没什么意思。这并不是说讲这种话的人不成功,反倒是因为越成功就越想做个平凡的人,而越平凡的人却越想做个成功的人。这就出现了“假如让你重新选择,你做什么”中会出现那么多出乎意料的答案。也许,这就是人们的一种普遍心态。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不会消亡。
事实也正是如此。人的一生,总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我们做不到,会感到痛苦;如果我们做到了,同样也会感到痛苦。就像写文章的人,大多都想能够发表,可稿件寄出后,报纸杂志从不采用,自然很痛苦;如果发表了,但都是一些让人随看随忘的“豆腐块”,而从没既有分量又能引起读者共鸣的“大块头”,你会更痛苦。这就是先哲早说过的:“人生有两种痛苦。一种是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一种是你得不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得到的喜悦总是暂时的,得不到的痛苦往往是长久的。这又如生活中的物象,一旦熟悉了就成不了风景,而意识中的风景似乎总在不熟悉的地方,所以心理始终充满着遗憾。既然有“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的说法,那么,是否不熟悉的地方就一定风光无限呢?我看未必。我曾听过米线演唱的《西藏之恋》:“在那遥远的天边,有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地方。他是那么神奇,他是那么雄壮而威严。那里有高高的唐古拉那山,那里有远古的呼唤。他是人们朝圣的夙愿,他是我钟情的雪域家园。哦,呀啦嗦;哦,美丽的西藏。你是我向往的地方,你那雄伟的布达拉宫和青藏高原使我留恋……”歌词所描绘的景致是那么的迷人,又是那么的让人神往,曾经一度让我产生过无限的遐想。从那时起,到西藏旅游观光成了我解不开的心结。
后来我终于有机会到了西藏,不仅登临了拉萨的布达拉宫,参观了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还沿着雅鲁藏布江作了探险式的考察。西藏,给我留下的印象:一是严重缺氧;二是穷山恶水;三是贫穷落后。这与所有吟唱雪域高原的歌曲相比,与我生于斯、长于斯的青山绿水江南相比,那种意象与我所见的具像是无论如何也画不上等号的。那么,为何有那么多的诗文赞美西藏,有那么多的歌声高颂西藏,尤其是生活在那一片土地上的藏民是那样地眷恋西藏呢?苦苦思索后,我发现:是情感,是一种对世界屋脊博大高峻的无穷敬畏和无比敬仰,是对那片养育了无数生命的广袤大地深怀的一腔赤诚与真情。“别问我为什么眼里总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是的,诗人艾青心中对他的“保姆”——大堰河的那种炽烈的情爱呼唤,就是华夏儿女要向母亲般的神州大地发出的共同心声。所有景语皆情语。风景的有无并不在于一般意义上的熟悉或陌生,而在于个人情感的倾注程度。情感越深,就越熟悉;越熟悉,即便景象不佳依然令人着迷。二十世纪中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钱学森等一大批莘莘学子抛开国外优厚的生活待遇和良好的研究条件,冲破重重阻挠,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一穷二白的祖国,为研究“两弹一星”呕心沥血,奉献了毕生的精力,让年轻的共和国在很短的时间内一跃跻身于世界伟大的民族之林。何哉?因为“不管母亲怎样贫穷困苦,儿女对她的爱也决不含糊”,在他们的心中,祖国和人民就是最美的风景。由于人为的原因,台湾至今还没有回到祖国怀抱。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把骨肉分离的痛苦凝聚到了他的《乡愁》上:“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呀,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呵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一腔魂牵梦萦的《乡愁》,就把“纵的历史感,横的地域感,纵横相交而成十字路口的现实感”(诗人自语)。正是这一厚重的现实感,有如百川奔向东海,亦如千峰朝向泰山,把个人的悲欢离合与对伟大祖国之爱、民族之恋交融在一起,形成了精美而独特的意象音韵,振聋发聩。这一捧永远抹不去的《乡愁》,既是诗人的也是万千海外游子的绵长乡关之思,是对亲爱的祖国绵绵不绝的深切怀念。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在《春望》中写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当诗人目睹了沦陷后的长安,残垣断壁,萧条零落,目不忍视;身历逆境,思家情切,终于把对祖国的热爱、对家人的眷怀情愫化为一股不可阻挡的傲流,奔涌而出,决绝千里。古今中外无数的心灵倾诉,为何总是那样地感人至深,一言以蔽之:这就是爱——心的牵挂,情的永恒。
既然天命使然我们都是人,那么,纵使位卑言轻人格都是平等;既然天意恩赐我们同栖地球,纵使物象远近一样都是风景。在不快乐的时候寻找快乐,在无风景的境地寻找风景,人生其实不是缺少快乐与风景,而是不知在熟知的地方寻找未知,在未知的地方寻找熟知。如果明白了这一点,又有一双善于发现风景与快乐的眼睛,那么,我们的心中一样会有“山楂树”:“走过了这一片青草坡,有棵树在那等着,它守着你和我的村落,站立成一个传说,山楂树开满了花,落在你羞涩脸颊……”也一定会有“橄榄树”:“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有了一片风景中的心态,就必定会有一片心态中的风景。这样,我们就会在风景中寻找到快乐,在快乐中欣赏到风景。从此,不仅愿意做现在的自己,还会常常情不自禁地发出人生的豪迈: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站在人生的峰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