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散文鉴赏(中华阅读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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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遥远的童话(1)

羊汤泡面里的爱情

丁立梅

她其实是个顶怕吃羊肉的人,她不喜欢羊肉的那种膻味,每闻到,都有呕吐的欲望。小时,家里人曾把羊肉包在饺子里,哄她说那是猪肉馅儿饺子,但她,还是隔了一层饺子皮把它闻出来。

可傅文喜欢吃。傅文说,羊肉肉质最为细腻,暖胃,对皮肤也好。傅文还喜欢吃羊汤泡面,一大碗羊汤泡面,他能吃得精光,连汤也喝了。

她喜欢听傅文说话,喜欢看傅文说话的样子。傅文其实也就一普通男人,但在她眼里,就是与别的男人不一样。特别是他说到羊肉时,眼里流露出的温暖的光芒让她着迷。她认为,他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男人。

女人一旦爱上,便变得痴情,她亦是。为了傅文,她一次次买了羊肉回来吃。第一次吃,她吐得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比她小一岁的妹妹在一旁看不过了,气得把羊肉全倒进垃圾筒,说:“姐,你干吗自虐嘛!”她却强打精神,又去买了羊肉回来,笑着对妹妹说:“傻丫头,你不懂,这就是爱。”

她“苦练”的结果,是使自己的味蕾完全丧失了对羊肉的抵抗。傅文再来,她可以亲自下厨,为他煎羊排和做羊汤泡面了。每当她坐到傅文对面,看着自己爱着的那个男人,一口一口吃掉她为他做的羊汤泡面,内心里就充满幸福。

这样的爱情,很温暖,像一碗羊汤泡面,冒着暖暖的气息。她以为可以为他做一辈子的羊汤泡面的。但一个冬天过去,傅文却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是,他受不了她身上永远不散的羊膻味。你除了会做羊汤泡面外,你还会做什么?这是傅文最后扔给她的话。

她愣在春天的阳光下。春天的阳光,散发出花朵一样的光芒,暖暖的,像羊汤泡面上冒出的热气。但爱情,却走了。

再认识一个男孩,她的心,已裹在一层茧里面了。男孩却很喜欢她,请她看电影,请她吃饭,请她去唱歌。她的态度不冷不热,每次男孩说什么,她都微笑着点头说好。只是在吃饭时,却固执地只点一种主食羊汤泡面。男孩见她点羊汤泡面,也跟在后面点。但她分明看到,当他把第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时,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随即却恢复常态,很开心地对她说,味道不错。

她生日那天,男孩亲自去菜市场买菜,挽着袖子,在租住的小屋内做菜给她吃。她应约而至的时候,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内,满满当当飘着的,全是羊膻味。男孩正挥舞着铲子在煎羊排。看见她,男孩欢欢喜喜地说,我今天给你烧了羊肉,还烤了羊肉串,还烧了一锅羊汤,留着给你做羊汤泡面吃。

她倚着门静静看着他,就想起那年冬天,她在锅上为傅文做这些。那个时侯,支撑着她的是爱情。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男孩慌了,以为是油烟呛着她了。忙关了煤气灶,拿毛巾给她擦泪。可那泪却越擦越涌,终于,她说,我不喜欢吃羊肉泡面,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男孩立即怔住,半天才讷讷道,天,我也是。为了你,我苦练了两个月。

心,破茧而出。一个肯为她迁就着吃羊汤泡面的男孩,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她看见,爱情插着翅膀飞来了。

精品赏析

她倚着门静静看着他,就想起那年冬天,她在锅上为傅文做这些。那个时候,支撑着她的是爱情。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有些事难于表达

郑娜娜

他不善于表达感情,考上大学后,每学期只给家里打两次电话,到学校,报个平安,回家前,打个招呼。

他是个很实际的人,从不相信上门推销的东西。但是,那天晚上,他买了一个推销人的表。表看上去精致耐用,价钱也低,并且,随表还附赠一个打火机。

同宿舍的人都说,那块表买得值,要在商场里,价格要高出三倍,他笑而不语。其实,他买表是为了那个打火机,那个做成靴子样的漂亮打火机附有验钞功能。他想起父亲,经常会将火柴在墙上一划点燃纸烟;他想起因工腿残的父亲,去集市卖东西,收到大额钞票时,欢喜而又担忧的神情。他摩挲着打火机,想象着父亲用的样子,忍不住拨了电话。父亲不在,母亲听到儿子的声音,她的声音就开始哽咽了。然后就是一迭声地问,是不是学校里出了什么事?他反复解释什么事也没有,然后,就有点烦了。

第二天清晨,他刚踏出宿舍楼,就见到父亲,因为腿不方便,他的站姿有点倾斜。父亲说:“你妈说你昨晚打电话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有点不放心,就让我赶过来看看。”父亲竭力说得轻描淡写,但他想起母亲昨晚的焦急与慌张,心里还是明白那个电话造成了风波。家离这里有200公里,父亲肯定是连夜坐火车赶过来的,他愧疚得说不出话来。“看见你没事就行了,家里现在农忙,我还得早点回去。”父亲问:“缺钱吗?”他摇头。“在外面别怕花钱!”父亲又叮嘱。他点头,“爸,你吃完饭坐中午的车走吧。”……“你没事,我还是早些回去,省得你母亲惦记。”

他的手一直抄在裤袋里,手心潮潮的,攥着打火机,他几次犹豫着要拿出来,但看到父亲那渐行渐远微跛的背影,便没了勇气。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每学期只给家里打两个电话,他习惯了,父母也习惯了。

精品赏析

他的手一直抄在裤袋里,手心潮潮的,攥着打火机,他几次犹豫着要拿出来,但看到父亲那渐行渐远微跛的背影,便没了勇气。

我妈

钱海燕

幼儿园我开始喜欢画画,纸上画不过瘾,就用蜡笔在客厅的白粉墙上涂鸦,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好像莫高窟里呕心沥血的画匠。爸军人出身,建议先揍我一顿,可妈说,让她画吧,客人可以在书房喝茶。

妈这么宽容并不是想把我培养成张大千或毕加索,她对我说:“做你梦想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只要不杀人放火卖国求荣,你快乐我也会快乐,而且你要懂得为快乐付出代价。”最后这句话我是慢慢弄懂的。那次,巷子口新开家糖果铺,我天天跑去买薄荷糖吃,妈除了提醒我刷牙并不多说话。可几天后我要租小人书的钱,妈拒绝:“钱已经给你了,你有支配的自由,但自由的限度是每天一毛,就这样。”我知道妈一说“就这样”即意味着讨论结束。多说无益,权衡再三,我选择了精神食粮。

从小我是个不听话的孩子,进学校变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学生。有一阵儿,学校要求中午回家必须睡觉,还要家长写午睡条。但我天生觉少,躺在那里翻来覆去简直活受罪。跟妈商量用阅读代替午睡,她答应了:“要是你能保证下午上课不瞌睡。”啊,我现在还怀念那些美好的逃睡的夏天中午:窗帘如羞涩的睫毛低垂,电扇轻轻地吹,我躺在冰凉的席子上看唐诗、童话、外国游记、《本草纲目》,手边一碗冰糖绿豆汤。妈没说过开卷有益之类的话,但她不禁止我看任何课外书,对她来说,书就是书,也许可以用好不好看来区分,但没必要说是否跟学习有关。四年级我看《红楼梦》,妈远远瞄了一眼:“也许你现在还看不懂。”我闲闲翻一页:“懂黛玉是个爱闹别扭的女孩,比我们班胡晴晴还小心眼儿,可她心里喜欢宝玉,宝玉也知道。”妈把最后一个饺子扔进锅里:“有道理。”

初中经常逃学,背了画夹去美丽湖写生,到图书馆翻旧杂志,或者干脆在家写诗。妈委婉提醒几次后放弃了说服的努力:“我不赞成你这样做,但我保留意见。我希望你有分寸感,而且,我不会替你向老师撒谎请假。”一定是“分寸感”三个字触动了我,我把逃学频率控制在每周两次,考试保持在10名之前。爸说以我的聪明应该考前三名,但妈说与考分相比,她更希望我有个宽松丰富的少年时代。“孔子说因材施教,”妈一边抹玻璃一边悄悄对爸说,“你得承认你女儿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妈以前当过老师,其实她常说的话就是每个孩子都不一样:“尊重受教育者的个性,这是教育的前提,”她说。

高中我开始有了点稿费,开始有男孩子到家来找我借书,还书,或者什么的。我买了一大堆美丽的画册,买了一个绿色的缎子蝴蝶结,配一条苔绿的丝绒芭蕾裙,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还有一次,我偷偷买了一支口红,妈妈看见没说话……我也就没用,后来她替我保存起来了。

18岁进大学,先在经济系。当我和一大群女伴关起门听摇滚翻时装杂志时,妈会笑眯眯地敲门端来几碟自己做的绿草冰激凌,顶尖一粒樱桃。她从来没当众问过我的测验成绩。她笑着说:“年轻真好。”

那年我有了今生第一次约会,我告诉妈,他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最英俊的男孩子(现在我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周末的夜晚,我兴高采烈地踩着舞步推开家门,看见爸正坐在客厅里开着电视打盹儿,我问他干吗呢,他嘟哝说他喜欢那个侦探片。妈早就睡了。后来,男孩打电话来说对不起,他喜欢另外一个女孩他只是把我看做一个小妹妹。我哭得枕头都漂了起来。爸摩拳擦掌,声称要去揍那个有眼无珠的小子。妈只是端来一碗汤:“喝了就好啦!”她微笑:“相信吗?有一天你会连他长什么样儿都忘了。”

大二那年我转系,转中文。当时经济专业热得像个走红大歌星,中文如式微的贵族小姐粗头乱服可怜巴巴。朋友劝我,喜欢写东西可以把它当业余爱好嘛,我说真喜欢就没法业余就像真爱一个人,就不愿仅仅给他做情人一样。妈签字,我转了系。

毕业后,我在一家报纸做副刊编辑,闲了自己画画插图,偶尔趁约稿外出旅游一番,薪水是当初经济系同学的三分之一。妈问我是否后悔当时我正在比照同学刚买的一件对我而言太昂贵的晚装裙动手仿做。我想了想,低头画了一道粉线:不。

妈笑了:真是我的女儿。

这似乎是一种夸奖。

精品赏析

妈这么宽容并不是想把我培养成张大千或毕加索,她对我说:做你梦想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小小的思想卡

郑恩恩

我常常想,别人是怎么度过童年和青春期的呢?是否也有过同样的体会:年少时的幼稚、懵懂、冲动,在不经意间让你陷入思维和行动的混乱,渐渐地就丧失了正确认识自己的能力,与真正的人生真谛和财富失之交臂。而我必须承认,自己在大学一年级时,就是个幼稚、懵懂、冲动的年轻人。我的愤怒无端地扩散,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同我作对;我的愤怒准确地聚焦,父母实在一无是处,他们就是我一切不幸的根源,尤其是爸爸那无所不在的指导和批评。

家里收入拮据,所以我只能就近选择一所当地的大学,并且不能住校,需要每天搭乘班车来回往返,非常辛苦和麻烦。一天早晨,我和爸爸之间又爆发了战争—我反感他对我的“控制”、渴望自由飞翔。爸爸发觉我的“叛逆”,试图巩固他的权威地位。当我气冲冲地摔门离去,已经错过了开往学校的班车。如果我搭下一班,就意味着今天的教育课会迟到。想到这些,我略为平息的怒气,又在心中汹涌。

我飞奔向学校,心情也起伏不定,愤怒的矛头直指爸爸,谁的爸爸会这样暴躁可怕?谁的爸爸又会这样不可理喻?而且,他连高中都没毕业,我呢,聪明能干的大学生!除了“爸爸”的头衔,他有什么资格管束我?

快要跑进教学大楼时,我突然发现大事不妙,忘了完成作业填写“思想卡”。

教育课的老师是西蒙先生,他在这所大学里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第一节课时,他就宣布:“每个星期二,你们都必须交给我一张4×6英寸大小的卡片,顶端写上各自的名字和日期。卡片剩下的部分,就是你的天地,可以写上你的所思所想,或者就是心中一些平凡的感受。这些卡片,是我和你们直接交流的使者。我保证,它们绝对秘密。星期三,我会将卡返还给各位,大家会在上面发现我的留言。不论什么问题或困惑,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寻找出最佳答案。另外,请各位记住,它是你们通往下次教育课的‘门票’。”

第一堂课时,我郑重地在卡片上写下日期和自己的姓名,并且写道:“闪光的并不都是金子。”星期三时,我看到自己的卡片上有一行铅笔写的批注:“这句格言对你意味着什么呢?寓意深长?”这行批注让我开始心神不宁:很明显,西蒙先生非常重视这些卡片,可是,我却不想把自己暴露在他人面前。

课程不知不觉地开展,西蒙先生的才气让我折服。他总是提出许多新鲜的问题,授课方式也有别于其他老师,不要求我们囫囵吞枣、死记硬背,而是鼓励我们思考、思考、再思考,社会、政治、人性等各个方面的话题,都成为我们这个“课堂磨房”的“精研原料”。不过,他的教育方式却让我非常不适应,因为我没办法沿用过去的学习制胜法宝端端正正地坐在前排,认真记录老师的讲义,递交干净、整洁、完全依照讲义做的作业,然后,记忆、记忆、再记忆!

第二次交卡片的时候,我写道:时间之针,天衣无缝。这是我一贯的做法,用幽默来掩饰和隐蔽自己。西蒙先生的批注一针见血:你有些幽默,这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吗?他的敏锐更让我惶惑: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事情会怎样发展?从小学以来,我就没有受到过老师如此重视。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