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羞女山的土层绵软而富有弹力，但因土层太薄，始终长不成大树，只有茸茸的绿草，疏疏的剑竹林，矮矮的灌木丛。这样，整个山倒现出一种柔秀的美来。
我的不知倦的眼依然圆睁着。我仰望着羞女枕在高冈上的“头”那是羞女山的最高峰。峰顶可是一个揽胜的好去处，只是风太大，在耳边呜呜地叫着。令人奇怪的是：陡得连空人也难攀上的峰顶居然葬着一拱新坟。据说是一位殉情的男子。这人也真有意思，婚姻失意干吗要去死？要死，哪儿不能呢？偏偏选择了这羞女山。许是想贴着羞女的耳际，絮絮地诉说他生前的怨情，让他那颗受伤的心永远安息在羞女那母亲般的怀抱，并让那呜呜叫的风载着他的声音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把生命连同不曾了却的情债全都交与了这位羞女。难道他果真相信这山原本是一座有人的灵性的神山么？
传说中的羞女原是一个美丽的村姑，贪色的财主得见，顿生邪念。做为弱女子的村姑，眼前只有一条路，逃！奔至江边，无路。财主赶上来扯落了她的衣裳，她纵身往江中一跳，“轰”她化成了石山。财主也变成了一块蛤蟆石，被江水远远地冲到了下游。
我不相信这后人杜撰的传说。大凡传说中的女子，对于强暴，只有消极抵抗的份，除了投江、上吊、变成石头，大概再没有其它法子了。可眼前的羞女明明不是这样的弱女子呢！她那样安闲自若，那样姿态态肆地躺着。哪像一个投江自尽的村姑？她那拥抱苍天，纵览宇宙的气魄与超凡脱俗的气质表明：她完完全全是一个狂放不羁、乐知天命的强者。
她是谁呢？
她的存在已经很久远了，也许在有人类之前，在有人世间的善恶是非之前早就有了的。
她莫不是女蜗么？
对了，只有女蜗才配是她！
也许，她在炼石补天之后，又不殚辛勤地捏着小泥人儿。她累了，便倚着山冈睡了，多么惬意哟！头枕青山，脚踩绿水，伸臂张腿，任长发从那高高的云端飘垂下来。她睡得很香，做了千万年甜香的梦。
也许，会有人抱怨她仰天八叉地躺在那，未免不成体统，未免不像一个闺阁，未免太不知羞。但她为什么要怕羞呢？那是一个洪荒太古的年代，天刚刚补好。人，还没有呢！是她创造出了人类，她是一位博大宽宏的母亲。她裸着身子睡了，怎么会想到要害羞呢？她又怎么会想到：在她捏出的小泥人繁衍的人群里，会有那么一班道学家，居然忌讳她裸着身子，居然还嫌她的姿态不合乎《女儿经》的规范。那些人不仅忌讳这个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酷似人形的山，还忌讳着仓领所造的那个“羞”字。他们认为：裸着的人体是神秘的，更何况这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遮饰的羞女！于是，他们利用汉字同音异义，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改“羞山”为“修山”。在编撰地方志时，对此山真正的形态来历讳莫如深，仪用了“峻蜂如削，卓列江滨”八个字。
难怪羞女山多少年来“养在深闺人未识”，原来全是这帮道学家捣的鬼哟！
我曾经十分珍爱希腊断臂的维纳斯，可相形之下，那些竟是人工的雕琢，即算栩栩如生吧，也不过师造化而已。而羞女山呢，她不仅有惟妙惟肖的形体，还具备着豪放、坦荡的气质和神韵。她得天独厚的魅力在于：她是大自然的杰作，她是大地的女儿。她就是造化本身，这正是古往今来一切艺术家苦心追求的，然而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她露宿苍天之下，饮露餐风，同世纪争寿，与宇宙共存，她才是真正的艺术、永恒的艺术！
从那汩汩的山泉羞女醇甘的乳汁里，从那山径之上听到的羞女的突突心音里，我早已感到了她生命的存在，要不，羞水怎会那样甘醇，羞山女子怎会那样妓美，羞山地区怎会有“民淳俗美”的古风流传至今呢？
啊，羞女山，你不只是女神偶像的山，你是一种温暖，一种信念，一种感化的力量！
汽车终于无情地拉远了我们与羞女之间的距离。望着那渐渐远去了的、在暖红霞晖里依然十分真切的羞女，我的心底里突然轻轻地冒出一句：
“你醒来吧，羞女！”
选自《青春》1983年第12期
精品赏析
此文的匠心立意，在于羞美的意境。作者以一个“羞”字为凝聚力通贯全文。羞女山、羞女、羞水、害羞、怕羞、羞山面、“美女晒羞”，都没有离开“羞”字。这里先给人一个“羞”的直感，然后或侧写或白描，又层层剥开羞女山的真面目。或触景生情，或借物抒情，或由静写到动，或把死的写成活的、看起来散了些，但形散神不散，突出的仍然是一个“羞”字。常理讲，羞则丑。然而。风光景色的美丑与艺术本身的美丑，并无内在的必然联系。此时此景此情的羞，决不失其艺术的审美价值。细心地品味《羞女山》的“羞”字，自然会意识到“羞”的内涵蕴藏着无限的审美情趣。“羞女撒尿”的景色描绘，可以说作者把“羞”字渲染得“羞”到家了。读到这里，咋一看，似不堪入日。但是作者的脸羞红得陡然发烫，仍睁大圆眼，失神相望，目送羞女双腿下的玉珠白练，直到视线极限的死角，还舍不得合眼。读者自然也会随作者睁大圆眼看下去，作者为“羞”字震慑了，读者为“羞”字惊呆了。当作者敬告男士“别过脸去……”。且加了省略。读者全然可以想到，同车的男士谁不为羞女撒尿神魂颠倒啊！这种羞美的情趣，多么惬意，多么妙不可言。你能说令人为羞女折服的威慑力是丑而不是美吗？当然，更为令人折服的是，作者的妙笔如此轻轻一点，把读者的心全拉向羞女山了。谁不想贴近羞女，一饱眼福啊！
不过，作者写到“美女晒羞”的“一方景致”后，并没有就此打住。为了进一步渲染“羞”的威慑力，深层次地揭开羞女山的真面目，又展示了现代意识的笔锋，淋漓尽致地描绘了一个仰面青天赤裸八又的，有弹性能感觉的活脱脱的全裸女子。甚至把羞女那种“绵软柔情的形体”，“豪放坦荡的气质”，都刻画得惟妙惟肖。长臂的弹性，呼吸的起伏，玉体的温馨，都使人看得见摸得着。面对羞女的神韵风姿，缪斯女神也会感到逊色，断臂维纳斯也不能不为之羞愧。请看“美女晒羞”，只不过是羞女山的“一方景致”，作者把一个看得见摸得着，很有灵性的全裸女子，展现在你的眼前了。至此，羞与美化为一体，充分显示了羞美的艺术魅力。
在这里作者透过现代意识的目光，来认识羞女山，描述羞女山，揭示羞女山的真面目，进而为沉避千万年的羞女鸣不平：她不是弱者而是强者。作者犀利的笔锋，有力地抨击了道学家对羞女的伤害。散文重在情真意切，更重在寓意深远。作者在羞女山的“羞”字上大做文章，实质上是在“羞”的背后展开现代意识与传统意识的碰撞，从而深刻地揭示了《羞女山》的思想内核，体现了这篇散文的时代特色。
惊人之处，在于结尾时作者从心底冒出了一句：“你醒来吧，羞女！”画龙点睛的一笔，又给人多么深刻的启示啊！
山洞的探查和诗人的幻想裴文中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常同一些青年同志们去探查山洞。每当在山洞里，看到绮丽的景色，总觉得心旷神怡，引起无限的诗意。只恨我们没有诗人的修养，写不出美丽动人的诗句。有时发现一些科学研究材料，我们则惊喜若狂，情不自禁地高歌起舞。
在许多山洞里，特别是像桂林的七星岩以及宜兴的万卷洞、张公洞等列为名胜的山洞，洞壁上写满了“到此一游”之类的词句。可惜，古代诗人和散文家对山洞的描述歌咏的作品却很少流传于世。明代末年的徐霞客，走遍了我国的名山大川，探查了无数的山洞，也只写了一部游记，没有留下更多的诗词。
直接描绘山洞景色的作品虽然不多，但人们对山洞的幻想却不少，流传得也很广泛。唐人传奇中的神仙故事，差不多每篇都是以山洞为背景的。人们对于山洞之所以产生幻想，我们应当从山洞的生成和人类对于山洞的利用等问题去探讨，也应当追溯到人类的远古时代。
在远古时代，人类没有建筑房屋的能力，不能不住在天然生成的山洞里。那时候，人们对于山洞，不会感到新奇，也不会对它产生什么幻想。
当人们的居住条件改变以后，再去探查或游览山洞时，由于山洞和日常居住的房屋不同，因此对于洞里的一切感到诧异，富有想象力的诗人和小说家，很自然地会引起种种幻想。
今天的山洞，成了我们科学工作者的宝库，我们常常不避艰险地去探查，因为远古的人类和与人类接近的一些猿类，居住在山洞里，他们死后的枯骨，埋藏在洞底，经年累月，变成化石。也有一些动物，如箭猪、洞熊、洞鬣狗等寄居在山洞里，它们死后的遗骸，也变成了化石。还有古人类遗留下来的劳动工具石器。这些都是研究远古历史不可缺少的材料，也是研究“劳动创造人”的宝贵的物证。至于动物化石，则又是研究达尔文进化学说的资料。
山洞是石灰岩构成的。水从石灰岩的裂隙里渗入，溶解和破坏了石灰岩，年长日久，就在石灰岩的山里生成中间空阔的洞。洞的深处，空气不易与外界流通，一年四季可以保持一定的温度。尽管洞外的温度因季节而变化，而洞内则成了可以防严寒、御炎热的冬暖夏凉的良好处所。
但是山洞里边首先是黑暗，其次是潮湿，而且崎岖不平，位置又远在深山。与世隔绝。于是善于想象的诗人和小说家便把它幻想成为神仙的洞府。神仙在那里修真养性，与尘世不相往来，年长日久，“羽化而登仙”。还有人们想象中丑恶的妖怪，也以山洞作为窠穴，它们在洞里苦修苦炼，千百年后，有了道行，再到人间兴妖作怪，祸害一方。
深邃的山洞，一般来说，都是漆黑的，看不到任何东西；如果从石罅间透出一线阳光，人们在经过了长时期的黑暗，忽然看到光明，一定会狂喜欢呼。有时走进一个山洞，洞既深且远，人们从明朗的阳光下进入洞口，经历长时期的黑暗和艰险的道路（有的还要乘船），可能通到另一个洞口。从另一个洞出来，又看到了山的另一世界：青天绿野，草木丛生，鸡犬相闻。遇到这样的境地，任何人都会引起无限的遐想。
如果山洞的洞口，正好有从山上高处流下的水，则当夏季多雨多水之时，在洞外可以流成一个瀑布式的水帘。于是，小说家就为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想出了一个“水帘洞”那样的住地。
山岩里的水，含有大量的溶解的碳酸钙，由洞顶和洞壁滴出或流过之后，大量的碳酸钙就又沉淀出来，在洞顶上滴出像倒挂的椎棒·样的“石钟乳”，在洞底堆成圆锥形的“石笋”。在洞壁或洞底上，还可铺成一片斜坡，或者成为一块平板。
明代有位诗人形容江苏宜兴的万卷洞的石钟乳时说：“看千螺倒挂，万贫斜垂。”虽然，山洞中悬挂的石钟乳和“螺”“芴”、并不十分相像，但这正是诗人的想像，我们不能以此苛求。
石钟乳和石笋都是长时期堆砌而成，碳酸钙的来源多少不等，因而厚薄不匀，形状各异，变化无穷。假如，我们再像文学家那样加以夸张的话，我们可以把这许多形状，看成是菩萨、罗汉、飞仙、卧佛；也可以看成是大象、猛狮、游龙、舞凤。人们可以尽情地发挥他的想象力，幻化成任何的物体和情境。这正如冬天看窗上的冰花和夏日看天上的白云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想象出你能想象的异物奇景。
片状或板状的石钟乳层，如果下面空虚，用手扣之，或用木棒敲之，其声铿铿然，有的如钟，有的像琴，在深山幽谷之中，引起回声和共鸣，分外悦耳，更启发人们无限的幽思。
水里沉淀出的碳酸钙在适当的情况下，可以生成针片的结晶，或者集成花朵，或者堆成玉屑。结晶体的面上，闪出耀目的光华，洁白如玉。这种碳酸钙结晶的山洞就成了十分美丽的“水晶官”了。
也有这样的传说：有一个樵夫到深山去打柴，他看到山洞（或叫石室）里有两个仙人对弈，于是站在旁边看了一局（《烂柯记》），或者说他看见四个童子弹琴，他倚柯而听之（《东阳记》），并且吃了童子给他的像枣子一样的食物，等到他离开“洞府”的时候几他的采樵的工具铁斧，已经是“斧柯璀然烂尽”。等到回到家乡，则已过了数十年，“亲旧雕落”，与他当时出去打柴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这也是诗人的幻想，幻想在不同的空间里，时间可以不同。正如“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两句诗所描写的那样，看上去好像荒诞不经，实际上，自苏联加加林和季托夫少校飞出地球之外以后，已然觉得不足为奇了。根据科学家的正确的预计，将来如果有一个青年人乘宇宙飞船到火星旅行一次，等到他再回到地球的时候，欢迎他的，将不再有他的年轻的爱人，而是已经变成了老太婆的他的女儿。当然钻一次山洞，和到火星上旅行一次不一样，但这足以说明，在不同的空间，或者在最大的速度（光速）时，那时的时间和我们日常生活在“常速”的时间是完全不同的。
山洞里也常常有水，水能穿过弯曲的孔道流成“地下河”。这种地下河，有的流经若干里。当然，地下河也不可能很长，因地面高低不平，在低的地方，河水可以由地下流出来。桂林有人传说，如果在一个山洞的地下河里放只鸭子，若干天之后，鸭子就能漂流到湖南的沉江上去。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地下河在流经一个陡壁之时，就汇成瀑布。我国久已闻名的宜兴万卷洞中，就有这样的瀑布。
洞的低洼处也常集水成为地下湖，大一点，也可以叫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