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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1)

第五十四章 (1)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斯佳这才有了安全感。她不顾浑身精细入微的打扮,一头倒在床上。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回想刚刚站在媚兰和艾希礼中间迎接客人的情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即便再一次面对谢尔曼的军队,她也不愿重复这番表演了!过了一阵子,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神经兮兮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高度的紧张使她开始浑身打颤。她居然攥不紧手中的发夹,任凭它丁零一声掉落在地上,然后当她像往常一样用梳子梳一百下头发时,却让梳背重重地敲在了太阳穴上。一连十来次她踮起脚来到门边,去听楼下有没有动静,但楼下的门厅就如同漆黑的矿井,毫无声响。

招待会还没结束,瑞德就用马车把她单独送回来了,这一暂时的解脱使她感到庆幸。瑞德还没有进来。真得感谢上帝,他还没有进来。她现在既羞愧又害怕,这使她今天晚上没有勇气面对他。可是他现在又在哪儿呢?也许又到那个妖精住的地方去了。斯佳第一次因为世界上还存在贝尔?沃特琳这样的人而感到高兴。幸亏除了这个家以外,瑞德还有个去处,能让他那烈火般的、残暴的心情得以平息下来。丈夫去找妓女,妻子居然感到高兴,事情虽荒谬,可也是出于万般无奈啊。如果可以换得她今晚不必见到他,她几乎会高兴看到他死掉。

嗯,明天,明天就不必再为过去的一天担忧了。明天她就能找到一个完美的藉口,甚至能让她反守为攻——令瑞德处于困境;明天她就不必为想起这个可憎的夜晚而浑身发抖了;明天她就不会时刻为艾希礼的面子、他那受伤的自尊和他的耻辱所烦扰了。艾希礼的过错全是她的责任,是她使自己深爱着的、可敬的艾希礼遭到莫大的凌辱,他现在会恨她吗?他当然会恨她恨得要命——尽管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差不多都由媚兰用她那瘦弱的、挺直的双肩承担了。当媚兰直视着那些充满令人生厌的好奇和敌意的人们,穿过草地向他们走来并挽起她的手臂时,是她用饱含着关爱和毫不掩饰的信任挽救了自己和艾希礼。当这个可怕的夜晚不断进行时,是媚兰自始至终地让斯佳处于自己身边,方才出色地制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丑闻!所以参加宴会的人们虽然表现得稍稍冷漠并有些惶惑不解,但都还保持彬彬有礼的风度。

唔,这样一来,媚兰的裙裾是整个这件不光彩的事情的避难所,这使得斯佳逃脱了那些想用窃窃私语把她撕成碎片的人们的恶意攻击。但,用盲目的信任庇护了她的人,竟偏偏是媚兰!

斯佳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她感到必须喝点酒,甚至要喝上几杯,否则她便无法躺下来睡个安稳觉。她在睡衣外又加了件晨衣,然后快步走进门厅,那卡嗒卡嗒的皮鞋声听起来异常响亮。可当她走完大半截楼梯时,她竟发现从餐厅那关着的门那儿透出了一丝亮光。让她极为紧张:是因为回家时由于慌乱而没有注意到,还是因为瑞德已经回来了?他有可能是悄悄地从厨房进来的。如果瑞德已经在家里,她就只能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里去,尽管白兰地此时对她很重要。因为只有那样,她才可以避免同他照面。只要进她自己的房间,并把门及时锁上,她就可以安然无事。

正在她想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而弯下腰脱掉拖鞋的时候,餐厅的门忽然被打开,瑞德站在那儿,他的侧影在若隐若现的烛光里晃动。他的个子显得比平时还要高大,面孔黑漆漆的,再加上不停地左摇右摆——他简直就是就是一头即将爆发的怒兽。

“劳驾您下来陪陪我吧,巴特勒夫人。”浑浊的声音听起来愈加恐怖。

他明显地是喝醉了,尽管她以前从未见到他醉过,无论他喝了多少酒。她犹豫着,什么也没说,只见他命令似地举起手臂:

“下来,你这该死的!”他怒喝道。

“他真的醉得不轻,”她有点心慌。因为平时,他喝得越多,举止越斯文,尽管他会变得更加刻薄,但举止却总是一板一眼,一派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

“不能让他发觉我怕见到他。”她寻思着,一边把衣服裹得更紧。于是她挺胸抬头,故意把拖鞋踩得生响地走下楼梯。

他让开路,从门里给她深深地鞠躬,脸上一副嘲弄的神气,让她有点畏惧。她发现他并没有穿着外衣,领结也凌乱地垂在衣领两旁,衬衫敞开着,露出胸脯上那片浓密的体毛。乱蓬蓬地头发下,一双充血的眼睛细细地眯着。桌上点着一支蜡烛,星火之光却给这天花板很高的房间投下簇簇怪影,使得那极其笨重的餐具活似静伏的野兽。桌上的银盘里放着一只细颈酒瓶,瓶子上的雕花玻璃盖已经打开,旁边散乱地堆着几只玻璃杯。

“坐下。”他一边跟着她往里走,一边冷冷地说。

这时,一股恐惧爬上她的心头,反而使先前那种畏惧见他的心理显得微不足道。他的言语举止都仿佛是一个陌生人。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不懂斯文的瑞德。即便是发怒时,他也显得文质彬彬,最多也就是多说些刻薄话而已,威士忌往往只会使他的这种品性更加显著罢了。一开始,她试图改变他那种阴阳怪气的脾气,但不久她便放弃了,因为她觉得这很适合他。多年来,她一直认为,瑞德对任何事情都抱无所谓的态度,“玩世不恭”对他再合适不过了,在他看来,生活中的一切,包括斯佳在内,都不过是供他讥笑和攻击的对象。可是现在,隔桌对面的他终于觉得有件事情必须认真对待,而且是非常认真地对待了。

“就算是我不合时宜地回家,这也不应成为妨碍你睡前喝一杯的原因吧,”他说,“要我为你斟杯酒吗?”

“我不想喝酒,”她板着脸说,“我是听到声音,才来——”

“你什么声音也不可能听见。你要知道我在家里,压根儿就不会下楼来。我一直坐在这里,听你在楼上不安地踱来踱去。你一定非常想喝吧,那就喝吧。”

“我不——”

他提起酒瓶,摇摇晃晃地倒了一满杯。

“喝吧,”他把那杯酒塞到她手里,“你浑身都在打颤呢。嗯,你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常常背着我喝酒,我甚至知道你的酒量并不小。我一直想告诉你,要喝你就光明正大地喝嘛,你以为损失一点白兰地,我会在乎吗?”

她接过酒杯,一面心里暗骂他。他对她的心思简直了如指掌;而他恰恰是在这个世上,她惟一不想将真实思想告诉的人。

“嗨,把它喝了吧,何苦为难自己呢?”

她举起酒杯,猛地一饮而尽,动作之熟练干脆,同她父亲当年在拉尔德喝纯威士忌如出一辙,她也不顾这一举动多么有失体统。瑞德一直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她的整个姿势,不禁咧嘴一笑。

“现在让我们关起门来,好好地谈一谈我们刚才出席的那个招待会。”

“你醉了,”她冷冰冰地说,“我要回去休息了。”

“我是醉了,但是醉得还不够,你还不能去睡——现在还早呢。坐下,坐下。”

他的声调里,往日那种冷静和缓慢依稀可辨,但是她也能感到其中尽力压抑的凶暴,如猛烈抽打的皮鞭般厉厉作响的凶暴。她迟疑着,刚想起身离开,他已走到了她身边,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只轻轻一拧,她便痛得暗叫哎唷——只有又坐了下来。她真的害怕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害怕。他俯身直视着她,她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闪烁着吓人的光芒,眼睛深处有种她既不熟悉、也不理解的东西,它比愤怒更深刻,比痛苦更强烈,直逼得他的双眼像通红的木炭般灼烧。他直盯得她双目低垂,招架不住,他这才退回对面的椅子上,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她迅速思考着,必须给自己筑起一道防线,可她却苦于不知道如何指责他,因此在他开口之前,她竟无话可说。

他一面慢慢地饮酒,一面在桌子那边仔细地打量她;她则全身紧张,竭力使自己不要哆嗦。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但最后却突然笑了,不过眼睛仍盯住她不放,她却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今天晚上可真有意思,不是吗?”

她不出声,只在宽松的拖鞋里使劲地勾起脚趾,竭力控制着全身的颤抖。

“真是一出精彩的喜剧,每个角色都十分地入戏。全体村民聚集一处,向不守妇道的女人投掷石块,戴了绿帽子的丈夫正人君子般地维护着妻子的面子,同时那个受辱的妻子也怀着基督的精神站出来,用自己纯洁的名誉掩盖了整个丑闻。至于那个奸夫——”

“求你别说了。”

“这次不行,这出戏太有趣了。那个奸夫笨得透顶,直想有个地缝钻进去。我亲爱的,让一个你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站在你身边替你遮掩丑闻,你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喂,请坐下。不要错过这么细致的剖析哦!”

她坐下了。

“我想你不会因此改变对她的憎恨。你一定在犯嘀咕:她是不知道我和艾希礼的事吧——如果知道,她怎么还这样做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你一定在想,她这样做简直傻到了家,虽然这样避免了你遭众人唾骂的可悲下场,然而——”

“我不想听!”

“不,你会很想听的。只有当我把这些全说给你听以后,你才不会如刚才那般苦恼。媚兰小姐确实傻得可以了。但却不是你所能想象到的那种类型。显然,早已有人把事情告诉她了,可她并不相信。即使亲眼所见,她也不愿相信。她简直太高尚了,自尊自重,以至于不能想象她所爱的人会做出这等寡廉鲜耻的勾当!我猜不透艾希礼用什么动听的谎话哄了她——不过无论多么拙劣的谎话都管用,因为她爱艾希礼,同时也爱着你。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爱你,可她就是爱。这就是保佑你的十字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