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
◎文/叶倾城
母亲对孩子的那种爱,是和她的生命紧紧连在一起的,只要她还有呼吸,只要她的生命存在,这种爱就不会忘记和失忆。
朋友告诉我:她的外婆老年痴呆了。
先是不认识外公,坚决不许这个“陌生男人”上她的床,同床共枕了五十年的老伴只好睡到客厅去。然后有一天出了门就不见踪迹,最后在派出所的帮助下才终于将外婆找回。原来外婆一心一意要找她童年时代的家,怎么也不肯承认现在的家跟她有任何关系。
哄着骗着,好不容易说服外婆留下来,外婆却又忘了她从小一手带大的外孙外孙女们,以为他们是一群野孩子,来抢她的食物,她用拐杖打他们,一手护住自己的饭碗:“走开走开,不许吃我的饭。”弄得全家人都哭笑不得。
幸亏外婆还认得一个人——朋友的母亲,记得她是自己的女儿,每次看到她,脸上都会露出笑容,叫她“毛毛,毛毛”。黄昏的时候搬个凳子坐在楼下,唠叨着:“毛毛怎么还不放学呢?”——连毛毛的女儿都大学毕业了。
家人吃准了外婆的这一点,以后她再说要回自己的家,就恫吓她:“再闹,毛毛就不要你了。”外婆就会立刻安静下来。
有一年“十一”,来了远客,朋友的母亲亲自下厨烹制家宴,招待客人。饭桌上外婆又有了极为怪异的行动。每当一盘菜上桌,外婆都会警觉地向四面窥探,鬼鬼祟祟地,仿佛一个准备偷糖的小孩。终于判断没有人在注意她,外婆就在众目睽睽下夹上一大筷子菜,大大方方地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当然是宾主皆大惊失色,却又彼此都装着没有看见,只有外婆自己,仿佛认定自己干得非常巧妙隐秘,露出欢畅的笑容。那顿饭吃得……实在是有些艰难。
上完最后一个菜,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朋友的母亲,才从厨房里出来,一边问客人“吃好了没有”,随手从盘子里拣些剩菜吃。这时,外婆一下子弹了起来,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用力拽她,女儿莫名其妙,只好跟着她起身。
外婆一路把女儿拉到门口,警惕地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然后就在口袋里掏啊掏,笑嘻嘻地把刚才藏在里面的菜捧了出来,往女儿手里塞:“毛毛,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吃呀,你吃呀。”
女儿双手捧着那一堆各种各样、混成一团、被挤压得不成形的菜,好久,才愣愣地抬起头,看见母亲的笑脸,她突然哭了。
当疾病切断了外婆与世界的所有联系,让她遗忘了生命中的一切关联,一切亲爱的人,而惟一不能割断的,是母女的血缘。她的灵魂已经在疾病的侵蚀下慢慢地死去,然而永远不肯死去的,是那一颗母亲的心。
我和我的孩子
◎文/[新加坡]阿达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琐碎却感人的日常小事,母亲才能微笑地面对生活,面对失去丈夫的不幸,才能支撑起这个残缺不全的家。
她轻轻地,一面抚着肚子,一面慢慢地走上楼。身旁的小儿子问:“妈妈,宝宝在你的肚子里有多大了?”
她笑着对他说:“有两个橙子那么大吧。”
“那你的肚子怎么那么大?”
“哦,宝宝吃得饱饱的,所以妈妈肚子看起来才这么大。”
“我没见宝宝吃东西啊。”
“哦,妈妈刚才不是吃了一碗面吗,妈妈吃了什么,宝宝就吃什么。”是的,刚才将两套做好的衣服给人送了去,挣了六十元,可以请孩子和自己吃碗云吞面,解一解孩子的嘴馋。
“宝宝也喜欢吃面吗?”
“宝宝不会挑食,妈妈吃什么,宝宝就吃什么。”
今天赚了六十元,明天再做一套,就可得四十元,算来这星期赚了一百五十元,手头有点宽裕,可以想想要买些什么菜。
“我也不会挑食。”她听儿子这么一说,忍不住轻轻地在他粉嫩的脸颊上捏一捏。
“好,今天妈妈煮菠菜,你也要吃啊。”
“宝宝会吃菠菜吗?”小儿子还是不安地问。她听了不禁莞尔。
“妈妈吃的,宝宝也会吃。”她笑着说。
每天回家,小儿子总有问不完的话。虽然有时难免会叫人心烦,但和孩子的对话,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儿子昨天就问,天为什么是蓝色的,她就用书上学来的知识说,那是因为水分子的关系。她说后却发现儿子没有答腔。停了手中的针线活儿,别过头去看他,只见儿子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她忽警觉,儿子是听不懂这些的,她忽然反问儿子,为什么云是白色的?
儿子想了想答道,因为云是棉花做成的,所以是白色的。
她看着儿子那胖嘟嘟的脸,说话时天真的憨态,不由得伸手将儿子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轻声在儿子的耳边说,妈妈昨天采了一些棉花云,做了个小枕头给你。在孩子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缤纷美丽的,连带地将自己灰沉沉的心也染上了美丽的色彩。
“真的?”儿子双眼放出异彩。
“真的,就在你的房里。”“噢……”儿子欢呼着一阵风似的飞进房间,又一阵风似的飞出来。出来时,儿子的手上多了一个蓝色枕头套的小枕头。“谢谢妈妈。”她笑着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不用客气。”她学着孩子的腔调说道。
儿子的枕头是帮人家裁衣剩下的布料制成的。孩子长大了,以前的那个看起来小了很多。是该给孩子做个新枕头的时候了。她想。
儿子有时会问,草为什么是青色的?过后她反问时,儿子竟说,因为草是妈妈喜欢的颜色。她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抱起,在他的脸颊上亲吻。我爱你,小宝贝。儿子只是咯咯地笑,笑声如银铃。
这时,感到身体有点累,于是她一面摩挲着肚皮,一面快速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她想到房间去躺一躺。儿子这时又问:“宝宝累了吗?”
“是啊。”
“怎么宝宝什么都不用做也会累?”
“因为妈妈早上给宝宝讲了许多故事,所以宝宝听累了,想睡一觉。”
“我也想陪宝宝睡觉。”
“好啊。”
她牵着孩子的手轻轻踱进房里时,经过了供奉神像的桌子,一眼就瞥见桌旁摆着一张相片。相片里是一张俊秀、年轻的脸孔。
她记得自己说过:老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和孩子活下去的。
她的丈夫在三个月前路过一座楼下时,被一个自高空飞下的花盆砸中,在医院里挣扎了两个钟头身亡。
“放心”这两个字,是她亲口对弥留的丈夫许的诺言。
母亲的表
◎文/杨永明
母亲是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注视着儿子的人生中的分分秒秒,分享他的喜悦,也抚去儿子心头的忧伤啊。
我下乡的时候,母亲从手腕上取下她戴的那块“上海”表,说:“你戴上吧。”
后来,我参了军,以后又进了工厂,一直戴它。直到结婚前,我才用自己积攒的钱买了一块“英纳格”表。
一次,母亲来玩,翻抽屉时,见到那块“上海”表,便索拿去了。
妻问:“这么块老掉牙的表,妈要它干啥?”
我说:“可能是老人的一种怀旧情绪吧。”
我参加电大考试的时候,学习资料匮乏。一日,天下雪,奇寒。妻上夜班,我也因加班晚回来了一会儿。上楼时,借昏暗的廊灯,我见一位老人站住自家门前,边跺脚,边哈气,浑身打着哆嗦。
“妈—”
进屋后,母亲还未将冻僵的身子暖和过来,就急匆匆从包里取出一摞资料,说:“这是你爸借来为你抄的。”
第二天,母亲要回去了。临走,她从一块绸子里取出那块“上海”表,说:“亮儿,考试时,你一定要将它戴上。”我送母亲走了一截路,路上,母亲还再三叮嘱这件事。
母亲走后,妻说:“老人也怪,放着好表不戴,非让戴这块旧表。”
我默然。
戴上这块“上海”表,我考上了电大。考完试,我又将这块表还给了母亲。
后来,图方便,我买了一块石英表,又将“英纳格”送给了母亲。
一晃多年了。有一次,我和妻去父母家,晚饭后,大家高高兴兴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我见母亲不在身边,便到隔壁屋里去喊她。一推门,见母亲正坐在台灯前,痴呆呆瞅着那块“上海”表。
我轻轻掩上了门。
妻猜想:“妈可能信迷信,认为表是吉祥物吧。”
我说:“那倒未必,妈可能有一种更深的寓意,比如说让我们珍惜年华,不要虚度青春。或者……”
我们越猜越觉得这里面内涵的深邃和母亲胸襟的博大。
父亲默默听着,坐在一旁含笑不语。
这时,母亲出来了,我和妻争着将各自的猜想告诉她,让她给予一个公允的裁决。
母亲笑了,她说:“我可没多少文化,哪像你们想那么多。怀旧嘛,是有点。但我想得更多的是亮儿戴上它,我就好像在他身边……”感觉
◎文/展静
我的母亲和小说里的这位母亲一样,哪怕离得再远,也在照看着她们的孩子。因为她们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去感知的。
江南一村,风光秀丽,一条河环抱着村庄。傍晚,炊烟袅袅,红红大大圆圆的太阳挂在屋檐下。
云云妈在家做饭,邻居小孩拉八岁的云云去河边洗澡。
云云妈隔着窗户说:“云云,不要到深水里去,早点回来。”
“知道了。”云云边走边说。
环村河有一大片浅水滩,每到傍晚,就有一二十个小孩在这里玩水,云云每天也要和小伙伴去,拦不住。
云云爸出外做工去了,两个人的饭简单。云云妈做好了饭,正在收拾桌子,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难受。
云云妈坐下来喘一口气,就听到村头有人喊:“淹死小孩了,淹死小孩了。”
云云妈听到这话,心“咚”的一下掉到脚下。
云云妈浑身无力,哆嗦,冒汗。她撑着往外走,挪到门口,看到巷子里很多的人往外跑。
云云妈嘴里“我的儿呀,我的儿呀”喊着往外跑。那也不叫跑,冲一步,歪一下,撞一步,蹲一下,又扶着墙大喘,脸色吓人,嘴里念叨:“我的儿呀,我的儿呀。”
两个女人见状,过来扶着她,连拖带架往河边去。
好不容易到了河边,只见人围成一圈站着。
云云妈一下甩开左右两个女人,扬起双臂,以超人的速度往前疯跑,嘴里大喊:“我的儿呀,我的儿呀。”
离人群还有几步,她一下扑倒,手脚并用爬过去,看到云云仰面躺在地上。
云云妈一下扑到儿子身上,悲痛欲绝,号啕大哭:“我的儿呀,我的儿呀。”
这时,一个小孩蹲在云云妈跟前说:“妈,我在这里。”
“云——云。”云云妈一下抱住儿子。
云云妈抽噎着双手捧住儿子头左看右看。她又侧头看一眼地上的孩子,再次掉泪哭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哟。”
秋天的怀念
◎文/史铁生
史铁生先生最后能成为著名的作家,写出一部部小说,和母亲的关怀和爱是密不可分的。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刷刷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唉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写不完的母亲书
◎文/肖复兴
正是这种母亲博大的胸怀,让继子发自内心地喊出了一声“妈”。也让继子明白了,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要用一生去书写,而且,永远也写不完。
世上有一部永远写不完的书,那便是母亲……
那一年,我的生母突然去世,我不到八岁,弟弟才三岁多一点儿,我俩朝爸爸哭着闹着要妈妈。爸爸办完丧事,自己回了一趟老家。他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回来了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爸爸指着她,对我和弟弟说:“陕,叫妈妈!”弟弟吓得躲在我身后,我噘着小嘴,任爸爸怎么说就是不吭声。“不叫就不叫吧!”她说着,伸出手要摸摸我的头,我扭着脖子闪开,说就是不让她摸。
望着这陌生的娘儿俩,我首先想起了那无数人唱过的凄凉小调:“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我不知道那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总是忐忑不安地偷偷看她和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