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话,忽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清啸,然后便见面前的两扇板门吱呀的一声开了,知道师傅(师祖)要出关,几人连忙停止交谈,屏气凝神。
一身白色道袍,脸色红润,银须及胸的张三丰从屋内走了出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年来思恋不已的张翠山,他搓了搓眼睛,还以为是看眼花了。
张翠山扑到张三丰的怀里,声音呜咽道:“师傅!”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跪拜。
宋远桥等五人齐声道:“师傅大喜,五师弟(五师兄)回来了。”
郭元铭不知道张三丰对张翠山的感情,只道:“恭迎师祖出关。”
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多年,胸怀空明,早已不索万物,但和七个徒弟情如父子,徒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住紧紧地搂着他,欢喜得流下泪来。
回到住处,张三丰道:“翠山,你这几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张翠山不敢禀告烦劳之事,只将当年如何从王盘山漂流到火岛轻描淡写地带过,又说了些冰火岛的奇景异物。
张三丰听他说已经娶妻,欢喜道:“你媳妇呢,快叫她来见我。”
不料张翠山却双膝跪地,说道:“师傅,弟子大胆,弟子娶妻不仅未能禀明您老人家,娶的还是邪教天鹰教殷教主的女儿。”
张三丰却捋须一笑,说道:“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若是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张三丰只轻轻两句话便将此事揭了过去。由此可见张真人不仅胸襟开阔,对于正邪之分也不同于旁人。
对于正邪还没有太大观念的郭元铭,在旁边听得张三丰的正邪之见,心想:“原来一个人是正是邪不能仅仅只看表面,关键还是要看此人的心术。”
当日下午,郭元铭帮着师傅师叔督促火工道人、众道童在紫霄宫四处打扫布置,厅堂上则贴满了张翠山所书的的寿联,前前后后,一片喜气。
原来今日已是四月初八,明日便是张三丰的百岁大寿,所以才将紫霄宫布置地喜气洋洋。
次日清晨,郭元铭换上昨夜宋远桥差人送来的新道袍,来到紫霄宫大厅,只见厅内站着十几个人,除了熟悉的张三丰和师傅师叔外,还有九个陌生的人,为首一人身穿黄衫,神情甚是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
郭元铭来到张三丰面前躬身行礼道:“元铭祝师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三丰笑道:“不必多礼,元铭来见过昆仑掌门铁琴先生。”
郭元铭来到黄衫男子面前行礼道:“武当三代弟子郭元铭拜见何掌门。”他之前就听清风说过昆仑掌门,姓何名太冲,江湖人称‘铁琴先生’。
郭元铭正行着礼,一名小道童手持一张名帖进来,交给宋远桥,却是崆峒五老齐至。当今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头最响,昆仑、峨眉次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分地位,不过和宋远桥平起平坐。但张三丰为人谦逊,也到厅外迎接崆峒五老,少时,崆峒五老带着弟子进来。接着神拳门、海沙派、巫山派、巨鲸帮等帮派的首脑人物来到武当山拜寿。
当宾主皆上座后,一名道童又进来禀报道:“峨眉门下弟子静玄师太,率同五名师妹前来向师祖拜寿。”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已是正午。宋远桥等人见众人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向厅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再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帮主大都自重,身上并未带有兵刃,但门人部署皆腰间鼓鼓,显是暗藏兵刃。只有昆仑、峨眉、崆峒三派的弟子才全部空手。
再看各人所送的寿礼,除了峨眉派送的是真正的重礼外,其余多是山下临时买的寿桃等,仓促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份不合,也不符合各派掌门、帮主的气度做派。
郭元铭向张松溪低声道:“四师叔,这些人怎么都带着兵刃,感觉来者不善啊!”
张松溪低声回道:“这些人明是来拜寿,实则是来向你五师叔逼问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
大厅上众宾客吃完饭,待火工道人将碗筷撤了下去,张松溪朗声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诸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日再行补谢。敝师弟张翠山远离十载,今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未免不详,各位远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
这些人连袂上山,除了峨嵋派之外,原是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但武当派威名赫赫,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祝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
莫声谷憋了半天气,这时再也难忍,冷笑道:“好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来给我师傅拜寿,却人人都带着兵刃。”
西华子大声道:“不错,张五侠若是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
一直未曾说话的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
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见大师已死,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
昆仑派掌门何太冲说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
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
他四人隔着数道门户,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晤谈一般。其余人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郭元铭心想:“想不到师祖功力如此高深,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师祖的境界。”
郭元铭随张三丰迎了出去,只见三位神僧率领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
待空闻、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说道:“张真人,贫僧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今日除了拜寿,原是不该另提别事。但贫僧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
张三丰向来豪爽,开门见山的便道:“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张翠山听得师父提到自己名字,便站了起来。
空闻道:“正是,我们有两件事情,要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了少林僧人六人,这七十七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被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
张翠山朗声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七口人命,绝非晚辈所伤。至于伤这七十七口性命之人是谁,晚辈倒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事,空见大师圆寂西归,天下无不痛悼,只是那金毛狮王和晚辈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晚辈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我决计不能吐露。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
郭元铭在宋远桥身后听得张翠山充满正气的言语,只觉五师叔乃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就算是身首异处也绝不出卖义兄,人生得友如此,也不妄在世上走一遭了。
空闻方丈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请张真人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