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玛格丽特
每当雷雨交加的夜晚,罗伦夫人总会不安地望向琴房,竖起耳朵听,直到确信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后才肯安心睡觉。那架黑色钢琴一直都没有人再动过,也没人能够将它弹响。
她每天都会去教堂祷告,恳求她孩子的所作所为能得到上帝的宽恕,都该怪她这个做母亲的从小太过于溺爱孩子。
那晚雷雨过后,天空一片晴朗。罗伦夫人和丈夫坐在花园的石椅上品着茶,雨后的空气非常新鲜,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花香。
“老伴,昨晚我听到第一声雷响的时候,还以为是……”
罗伦面色陡然一变,“你以为是什么?是你那个不懂礼数的蠢儿子吗?我可没有这样的儿子。”
罗伦夫人知道丈夫一直都在生她的气,从小就让孩子学习钢琴,虽然孩子成绩十分优异,多才多艺,但却忽略了成长方面的教育。儿子长大后十分叛逆,甚至对父母怀恨在心,可见她这个母亲做得有多失败。
“消消气吧,他都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了,你还不能原谅他吗?”
“够了。”罗伦喊了一声,把杯子重重地扔在茶托上。“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正在这时,仆人大步走了过来。
“老爷,有位客人求见,她说是有人让她来的。”
罗伦把刚才的怒气平息下来,沉声说道:“把她带过来吧。”
随着仆人走过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十七八岁。她走到两人身前行了个礼,带着一脸的微笑。
两位老人对望了一眼,眼神里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罗伦夫人用慈祥的声音问道:“这位小姐,你来这里找谁呢?”
女孩长得很漂亮,穿着一件普通的黑丝装,瘦小的肩膀披着一件狭长的披肩。说话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我是按照汤尼先生的吩咐才来的。”
“谁?”罗伦眼睛睁得很大,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女孩被老主人的样子吓到了,迟疑了几秒钟说道:“是,是汤尼先生,出类拔萃的钢琴教师,也是我的……”
“孩子,你等等。”罗伦夫人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他叫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本来是有叫汤尼的,不过据我看,你一定是找错地方了。”
女孩不解地皱了下眉,“就是这个地方,不会错的,他叫我来弹琴。”
“什么?”两位老人失声叫道。
看着两人呆愣的表情,她继续说道:“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黛丝,是您儿子的学生,也是他的女朋友。”女孩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一定是找错人了,虽然我的儿子也叫汤尼……”罗伦夫人醒过神来坚定地说道,声音与之前相比有些颤抖和无力。
罗伦也随着叹了口气:“黛丝小姐,你来错地方了,我儿子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不,我没有弄错的。”黛丝迅速地摇了摇头,“四天前他还站在我身边的。”
“还真是个固执的孩子。”罗伦夫人看向丈夫说道,“咱们带她去画廊里瞧瞧吧,看她能否找到他的画像。”
罗伦夫妇领着这位神秘的客人来到了一个光线很暗的房间,墙壁上陈列着一幅幅画像。
“这位小姐,你来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位汤尼先生的画像吧。”罗伦夫人站在门口向她说道。
黛丝点点头,轻轻挪动步子,从一幅画像走到另一幅画像前。因为光线很暗,她会走到画像跟前认真地看上一眼,每次都会失望地转过头去。
“在这儿,就是他,这位漂亮的先生。”黛丝走到一幅画前停了下来,高兴地边指边说:“现在你们同意了吧,带我去琴房,我得照他的吩咐去做呢。”
罗伦夫人目瞪口呆地望向丈夫,罗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声问道:“你多大了,姑娘?”
“十八岁了。”
“可我的儿子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了啊!”
罗伦夫人显得慌慌张张,快步走上前拉住黛丝的手,“我要带你去见见修妮丝,她会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的。明天不行,我们今天就去,现在就走。”
黛丝没理由拒绝,看到老妇人一脸急迫的样子只好跟着上了马车。天已经渐渐黑了,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口。
罗伦夫人叫车夫上前去敲门,通报之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里。
修妮丝比罗伦夫人要年轻些,穿着一件褐色的碎布裙,脖子上戴着红宝石的项链。两人一相见便深深地拥抱。
然后罗伦夫人把修妮丝叫到了单独的一个房间,把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她。
“你说我该怎么办?”罗伦夫人无助地看着老朋友。
修妮丝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们还是先问问那个姑娘吧,这真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黛丝坐在客厅里,仆人拿来了一些甜点,她带着好奇的目光扫视着房间,从摆设上看,房屋装修得相当华丽。
不一会,罗伦夫人她们两人回来了,坐在了黛丝一侧——从面色上看她们两人相当严肃。
“你是叫黛丝吧,还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呢。”修妮丝一开口,并没有切入正题。
“谢谢夫人的夸奖。”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是从南方来的吧,听口音很像,我南方有很多朋友。”
“是的,夫人,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
罗伦夫人默不作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们的谈话。
修妮丝点点头,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随意,“那给我讲讲让你来弹琴的那个绅士吧。”
黛丝一听,开始讲起来,她兴奋得不能自持,手舞足蹈,内容大体和罗伦夫人听到的那些差不多。
不过从中得到了一些新的信息:汤尼哄骗她来这里弹琴,要她每日都弹。说这是作为一个钢琴家的基本条件,如果她的琴技得到了他的认可,他愿意娶她为妻,更暗示她说他不会找一个比自己差劲的人做妻子。
修妮丝认真地听完后,脸色慢慢凝重起来,对女孩说道:“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罗伦夫妇有一个儿子,他长得很英俊,跟你在画廊里见到的那幅画一样。邻居都很喜欢他,我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他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
“但成长的叛逆让他变得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他开始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和罗伦夫人无论做出多大的努力也无法让他悔改。
“他经常在镇上搞恶作剧,甚至深更半夜到墓地去作乐狂欢——只要是疯狂、刺激的事情都是他的最爱。”
罗伦夫人把脸埋在掌心里,忍不住抽泣起来。
“后来,镇上举行了一个葬礼,死者被送到了教堂,人们都在棺材旁默默祈祷,死者的双亲在一边哭得死去活来,就当人们沉浸在悲伤里的时候,教堂的钢琴突然响了。随着琴声,一群醉鬼欢快地唱起歌来,死者家属急忙把他们赶走,并向弹钢琴的汤尼施以诅咒——让他和钢琴永远都发不出声音。”
修妮丝显得十分哀伤,她顿了顿继续讲起来,“后来他竟然真的变成了哑巴,他把教堂里的那架钢琴搬到了父亲家里。他以为只要把琴键弹响,就会恢复语言能力,所以他每天都把自己锁在琴房里,终日废寝忘食地弹奏,可仍旧弹不出任何响声。
“我知道他着魔了,想把他带回起居室里,难以想象他消瘦得那么快。就算把他带回来也没有用,他终日不吃不喝,终于在一天深夜,我们在钢琴前发现了他的尸体。
“从那以后,打扫琴房的佣人们总是说能看到一个影子在拨弄琴键,罗伦夫人也看到过。为此那间屋子被锁了起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打开。”
说到这儿,修妮丝正要把整个事情和黛丝联系起来,没想到黛丝已经睡着了——她竟然完全没有用心去听。
此时罗伦夫人出声道:“这孩子一定是被鬼魂缠上了,我们该怎么办?”
修妮丝显得毫无头绪,只是说:“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第二天早晨,修妮丝叫黛丝起床吃饭,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被子摆放得好好的,就像是从来都没动过。
她以为黛丝出去散步了,就围着花园找,还是不见踪影。
“你在找什么?”罗伦夫人也刚刚起床。
“你有没有见到黛丝?她不在房里。”
罗伦夫人听了,脸色大变,“该不会……”
这时罗伦夫人看到仆人快步走了过来,冲她说道:“夫人,老爷让您马上回去,家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修妮丝也跟了过来,还没进门就听到清脆的钢琴声从琴房里传出来。仆人们一个个都面色苍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两人朝琴房跑去,门锁被什么利器破坏掉了,黛丝瘦小的身子正不停地扭动着,手指在琴键上跳起了舞蹈。她完全着魔了,从那陶醉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修妮丝强行把她从椅子上拽下来,可她一离开琴键就立刻昏了过去。
但是第二天,她又出现在了那里。日复一日地弹着钢琴,脸色越来越苍白,也不愿和人交流。
每当黛丝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就会对修妮丝说,我这么卖力应该会让汤尼满意的,她答应娶我的。
修妮丝知道她是汤尼亡魂的工具,他在死前都不曾悔改,将诅咒他的人铭记在心里,他要破除这诅咒需要借助别人的手。修妮丝把事实看得很透彻,一次又一次地把黛丝从钢琴边带走,只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阻止她,都没有任何作用。
一天夜里,修妮丝再次被钢琴声吵醒。快步来到琴房,里面充满了从窗子照进来的黄色月光,黛丝却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她不再是兴奋地舞动着手指,而是痛苦地抽搐扭动。钢琴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修妮丝看到那片黑暗变幻着形状,如同一具人影正以威胁的姿势俯向痛苦的女孩。她早已麻木的手指渐渐变得轻快起来,但她的表情异常痛苦。
修妮丝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奋力抱住她,将她带回到床上,她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修妮丝叫来了泥瓦匠连夜工作,把琴房的门砌上了一堵墙,看到这件事完成之后她来到罗伦夫人的房间,两人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天亮的时候,她们去找黛丝,发现她不在屋子里。问过仆人也没得到一点消息,找了两天,竟然一无所获。
“她身子那么虚弱能跑到哪儿去呢?”修妮丝担心地说着,焦躁地在房间踱步。
罗伦夫人只是不断地默念,“上帝啊,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吧。”
正当她们为此苦恼的时候,钢琴声突然响起了。
“老天爷!我没有听错吧?”罗伦夫人惊恐地大叫着。
修妮丝拉着她的手飞快地跑出了屋子,赶忙叫来了泥瓦匠将那堵墙拆除。石灰已经凝固了,泥瓦匠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在墙上敲开了一个洞。
钢琴声断断续续,修妮丝完全等不了把墙彻底拆毁,从洞里面爬了进去。当她适应黑暗里的光线的时候,看见黛丝脑袋耷拉在琴键上,一动不动。
后来罗伦夫妇搬离了那栋屋子,那间琴房在一个雷电之夜着起了大火,钢琴也成为了那灰烬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