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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重重愁云托江水 一张清单解心结

时至半夜,华灯通明,江中闪动着一个万家灯火的不夜城。

葛艾刚把车停在法国水师大营遗址前,跳上江边的一块大礁石,思考一个特奇怪的问题,一只有力的大手从背后伸来,在他肩上猛地一拍,他迅速转过头,定睛一看,倏地站起来,失声大叫道,爸——嘘——小点声,不要影响战士们休息,我们明天凌晨就要发起总攻。

爸,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们呢?您知道我们想您想得好苦吗?

我怎么不知道?那天冲锋号一响,我们就冲上去了,那该死的号声一直不停地响,我们就不停地冲,支援我们的炮兵火力好猛,坦克部队也压上来了,杀得真痛快!刚刚才停下来。

已经二十多年了呀!爸爸您怎么啦?不是说您牺牲了吗?我们年年都在给您扫墓!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墓里是我团的侦察班长,战斗英雄。你想想,要是战士们听到政委都“光荣”了,不是会更加同仇敌忾、奋勇杀敌么?这次战役是打得长了点,我们团幸存的战友只够编一个建制连了!这怎么向华主席、党中央交代啊?一直挺立腰板、保持着标准立正姿势的葛政委拉着儿子坐在礁石上。小二,爸还要忙着回去打扫战场,就长话短说吧。

葛艾给父亲点上香烟,爸爸您请讲!

小二,你三十好几了吧?早该成家了。听说你处了个对象,很不错,就赶快定下吧。当初我跟你妈经别人介绍认识,先互相交换了照片,通了大半年的信,跟组织报告了,团政治处开了介绍信,给个假,回老家一个星期就把婚结了,速战速决。你们没当过兵,知识分子,但也不要太小资情调。要是跟老毛子苏联大兵干上了,老爸赶不上喝你的喜酒就太可惜啰!

爸爸,姑娘叫方蕤,是我的同学,非常优秀!只是我觉得她爸官拜地委书记,母亲是省妇联副主席,我想起来很不舒服。

这有啥?我们团的那个秀才,宣传干事,山东农村的,出征前把师长的千金给俘虏了,我还是证婚人哩!你喜欢小方姑娘吗?

葛艾鸡啄米似地点头。

那还犹豫个啥?就是碉堡,也给我炸了!老葛家的汉子,不要个熊样!葛爱国政委“噌”地站起来,我儿——上!爸爸要归队了,这次我是专程来看你的,莫给你妈讲,免得她担心我。这仗打得太惨烈了!

葛艾这阵子满脑子装着方蕤恬美的笑容、轻盈的身影,父子相隔几十年才重逢马上又要分别,他的泪水“哗”地涌了出来,一不留神,跌入江中,咚——

葛艾猛然惊醒,发现湿了枕巾。开了灯,定定神,翻出父亲的遗照,泪水长流……爸爸,我和蕤蕤将相爱自始至终,是天意吗?请您告诉我……

葛艾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梦境,“发生地”就在这里,凄然一笑,继续坐在乱石上,望飞翔的水鸟,两岸河滩上放飞的风筝,穿梭不停的渔船、客轮、货驳,听起锚、靠港的汽笛,想淡淡哀愁的心事,天真可爱的儿女,远在天堂的爱妻方蕤,近在身旁的未婚妻白玉洁,险象环生、前程难卜的官场……

梅之韵静静地陪在他身旁,时而掏出纸和笔,在上面涂鸦着什么,时而在哼着一些经典民歌。

真接近落霞与群鹜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的美丽景色时,葛艾贪婪地看了一阵,说了下到大江堤坎后的第一句话:小梅,你想吃晚饭么?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吃饭?你快修炼成仙啰!

他点点头说,但我陪你吃。

她找了一家水饺馆,他只吃了四五个就放下筷子,微笑着看她吃。

梅之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带点嗔怪的表情说,我额上又没有挂“宽银幕”,有什么好看的?

美!秀色可餐!所以我不吃饭。他还是那么看着她。

算了吧?又来取笑人家!看来你心情好起来了,我就放心了。她眼睛里,流溢着笑容。

吃完饭,请送本秘书长到碧水山庄。

不回去陪孩子?现在才7点钟。

他们蹦跳了一天,累了,吃了饭就会呼噜呼噜睡觉。你也早点把别人的车还了,车主好像是个混社会的女孩吧?

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人各有志嘛,人家对我这种方式还不理解哩!

不说了。喂,老兄,你为什么不准人家白玉洁领了保险公司赔款后买宝马?

太招摇了,也不经济。况且老白集团还有辆顶级奔驰车,很漂亮,安全系数也很高。

你呀!怎么说你呢?对自己老婆的事,你是不该管的偏要管,越位,该管的不管,缺位,整个讲,就是错位!你这人,有时真让人看不懂……梅之韵弯来绕去地说,意思却很明确,就是责怪葛艾太理想主义了,在自身利益与国家利益或群众利益之间,确实舍生取义了。

但是,这正是他像磁铁般吸引了方蕤、白玉洁和梅之韵的核心所在。

这也是他到江边来傻坐的原因,他感到了矛盾和痛苦……

葛艾进屋时,白玉洁已穿着很性感的晚装在客厅里看财经频道节目。

额头上怎么了?她“腾”地跳起来,抚摸他的脸,而且,什么会议把你开得这样无精打采的?

真的没什么,自己不小心弄的,我还不至于被别人打了吧?我先去洗澡,上床谈吧。他的热情好像突然被蒸发殆尽了。

当他用电吹风吹干头发时,她已上床,灯光很柔和温馨,看来又是为颠鸾倒凤布的景。

她很痛惜地抱着他,老公,怎么啦?我可从来没有看见你这样,萎靡不振的,工作上遇到什么大麻烦了吗?

他摇摇头,静静地看着她。

上消炎药没有?打破伤风针没有?还吃点什么东西吗?

没事,一点皮外伤,自己在儿童乐园柱子上撞的。

那肯定是走路时思考问题着了迷,才会这样。我说对了吧,今后不让你自己开车了,分心很容易出事。你是有专车和专门驾驶员的。八小时之外老婆亲手给你打马执辔。你有福不会享!你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孩子们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他猛地抱住她,箍得很紧,用力吻着她。

她也被撩起了性子,动手把两人都脱得赤条条的,轻声说,你今天很累,我在上边来“包围”你,你尽情享受被老婆伺候的味道。

今天他的兴致本来不高,但一则不能扫她的兴,二是退潮以后更便于理性交流。他努力配合着,直到她腾云驾雾、潮起潮落把自己折腾得山穷水尽、喊着“暴风雨来吧”。

“暴风雨”之后,她小鸟依人般,像蛇一样缠着他。

他关掉所有的灯,以便不受干扰地专心对话。

葛艾:小洁,你恨方蕤吗?

白玉洁:我为什么要恨她?你怎么现在还问这个问题呢?

葛艾:那应该恨钱!因为你太富有,所以我们当初没有结合,害得你浪费几年青春。

白玉洁:你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两年前我俩在秀水就讨论过的。怎么说呢?好事多磨,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

葛艾:小洁,有时我在想,假如你是下岗女工,也许我俩的感情会更深厚更融洽。

白玉洁:你这是大男子式的英雄主义。没钱的话,我俩过日子没问题,大不了,你养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但拿什么养孩子?某种意义上说,对孩子的“硬教育”就是父母拼投资。要真正到位,一个孩子的直接消费就比一个大人高多了,还不说大笔的间接费用。你不是还要我给你生两个、三个吗?

葛艾:你的话也很有道理。公务员虽穷,但勤俭持家,养几个孩子还是没问题,大不了我多熬夜写点书卖,不就成了?

白玉洁:精神可嘉!但是,我们家,经济问题主要不是你考虑的事,别花心思在这上面,我自有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愁。现在我和爸爸的实业,资产质量都很好,能够形成个人财富的,也不下十亿元吧?其实,她还没有告诉他,她在瑞士银行已经存了500万美元、500万欧元,她把这两笔存款当成万一出现天塌地陷灾难的最后屏障。她的打算是在结婚后再告知他。

葛艾: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能不能够把你和爸爸在实业上的家底透露给我?

白玉洁:这有什么不可以?你没有问我,我就不好喋喋不休地跟你讲这些,免得你分心。

葛艾:你认为你和爸爸的两个集团能经受得住釜底抽薪吗?

白玉洁:可以不夸张地说,我们是航空母舰,受得起大风浪的冲击。你说,会有什么样的釜底抽薪?

葛艾:国梁投资公司差群众的资金有6亿元,相当于六七个贫困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你的莱茵投资公司差群众接近1亿元。这7亿元,你打算怎么办?

白玉洁:我们家的莱茵投资公司关门时,账上还有近6.000万元,再筹4.000万元就够了。爸爸那边,已竣工进入销售环节的就有50万平方米,保守地算,销售金额有15亿元;在建工程,是北区最大的那一片建设工地,6个大型建筑公司同时进场施工,面积110万平方米,预期销售收入38亿元。现在土建投资已完成60%的综合进度,还需进度投入6亿元、后期投资6亿元;银行贷款余额12.5亿元;未结清的工程尾款、材料款,有5.5亿元,国梁投资公司的群众存款余额6亿元,应交税金3亿元,个人所得税0.5亿元。总资产53亿元按90%的即时实现率计算,为47.7亿元,加上投资公司账上的1.5亿元,有49.2亿元,减去39.5亿元债务、该投未投的资金和税金,再减去两年的利息支出1亿元,也至少有8亿元的净资产。还有两笔没算进去,一是储备的土地已升值的部分,现在转手就可净赚2亿~3亿元;二是集团公司本部大厦,怎么也不会低于1亿元吧?现在房价翻筋斗似地上涨,我只是静态计算的销售收入,并且还打了10%的折扣,留有很大余地,我估计溢价10%~15%即5亿~7亿元绝对没问题。而且,“支出”部分算得很满,比如税金算了3.5亿元,实际上可能交不了那么多。还有1个亿的流动资金也没有加进去。爸爸名下有10亿元的净资产,绝对不是神话,而是事实。我名下的实业规模小一些,即使马上清盘也有3亿多的净资产。

葛艾: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多!问题是爸爸那边能在短期内再筹集4.5亿元资金给群众兑付吗?

白玉洁:确实很紧张!这边的大工地每天要投进去400万元,那边的销售收入每天稳定保持在500万~550万元的水平上,保守地说,在不增加银行贷款规模的情况下,1个月能筹集兑付群众存款的资金为3.000万~4.500万元,10~15个月能补上缺口。

葛艾:我明白了。我也稍微放心了一些。小洁,小白集团你是董事长,老白集团你是总经理,这么大的工作量,我一点都帮不上你,你好累哟!有时想起来,真觉得自己窝囊……

白玉洁:又来了又来了!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就是老公挣钱、老婆理家。但我们这种模式不是很好吗?有你这片心就够了……她趴在他肚子上说,你不是喜欢我在你上面吗?为什么不说是阴阳颠倒、乾坤乱转了呢?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虽然你没有为我经营上的事情打招呼,更不用说出面,但实际上我还不是受了你的阳光照耀?在业界,现在谁人不知我的后台硬?这不是指爸爸,爸爸的只是余荫。县官不如现管,凡是知道我俩关系的人,在你们所说的原则范围内,谁不是为我开绿灯?至少,一般不会设关卡为难我,他们吃点、拿点,我也是心甘情愿奉送的。这种现实,你不会大惊小怪吧?

葛艾:好吧,今后我能够帮助你务虚的,我也作点思考,这不仅是个责任问题,也算是社会调查或感受经济脉搏的跳动吧。

白玉洁:你们打算对爸爸的国梁和我们的莱茵,怎么处置法?这个不算是你泄密吧?

葛艾:整顿工作本身就必需机构法人代表的密切配合,什么泄密不泄密的?现在初步意见是,莱茵公司作为一类公司处理,今年一次性兑付完毕,注销公司,金盆洗手。国梁公司,现在还未定。

白玉洁:能够争取两三年的期限吧?反正我们会一分钱不少地兑付给群众,但请省里给予我们一定的宽限时间。

葛艾:只要能全部兑付给群众,可以考虑。小洁,现在我们的经济秩序总的来说还是不够谨严,陷阱多,诚信少,诱惑多,理性少,所以,你和爸爸的公司壮大到现在的规模时,一定不能发生投资决策失误啊!更要守法经营。船大固然能经受风浪,但掉头困难,而且,因为部件太多,一个部件就很可能毁掉全部啊!

白玉洁:谢谢老公关心,你的小洁并不小,对商海的小心应对,是时时警惕着的!来,我给你按摩,今晚上你美美睡一觉。如果你还想要,等会儿我们再来……

吴霞二人小组接受任务后,兵不卸甲、马不解鞍地调查取证,收集的资料有一尺多高,并形成了一详一略的调研报告。

从调研报告看,白玉洁在家里告诉葛艾的情况没有水分,基本一致。这意味着全省最大体量的“三乱”机构不会崩盘,也意味着占全省整顿工作5%的部分不存在问题。当然,资产变现的难度也存在,毕竟账上的资金只占存款余额的25%。

葛艾手持报告,有些兴奋,也有些担忧。兴奋的是,国梁绝不会成为全省整顿工作的包袱;担忧的是,如果作为一类公司来处理,对老白集团真有些釜底抽薪的实质威胁。如果是这样,对社会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影响到施工企业、民工和材料生产商、供应商,影响到城市的改造进度和形象,也可能因此形成新的债务链条,一定程度上影响全省的经济发展。最终直接受影响最大的,当然还是老白集团!

调研报告同时提出:鉴于该公司是由国家金融机构代为吸收的存款,建议由银行负责组织清退,从而把该公司从我省整顿的总盘子中剔除出去。

葛艾在电话上和叶茂进行了沟通,叶茂感到这烫手的山芋终于不烫手,大家可以松口气了,而调研报告的建议也很有道理,逼银行向该集团注入新的资金,缓解全省的借债压力,4.5亿元相当于可以彻底地多解决七八个投资公司的问题。

葛艾终于在报告上签注了意见:吴霞等二同志的工作很有效。省整顿办支持他们的建设性意见。同时,建议约白如银以“三乱”机构法人代表的身份向领导小组、整顿办作一次汇报。妥否,请依群副书记、为民副省长审定。

第二天上午,刘依群的秘书给整顿办打来电话,说刘书记暂时不签注具体意见,待听取白如银汇报后再作决定。

梅之韵拿着电话记录本,有些神秘地告诉葛艾,葛秘,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哟!

本秘书长处变不惊,大义凛然。你说,什么思想需要麻烦我来准备的?

接见一位大人物!中央机关的高级领导干部,传奇式的大实业家,也是你的准岳父。

你就说白如银三个字多简洁明了!繁文缛节,搞得那么复杂!哎,是刘书记还是周省长签的?

先是周省长同意,后是刘书记同意。到时我看看你的泰山大人是不是脑袋特别大,脑量特别重?梅之韵边说边比画。

你这是妖魔化还是漫画化人家?他至少是你的长辈。真是个少见多怪的死丫头!他边说边在自己名字下画圈,还是按正常程序走吧,由你代表整顿办给老白先生打电话,请他先定个时间范围,再请刘书记、周省长最后敲定具体见面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