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后,就致力于摧毁封建父权文化而倡导男女平等的思想。在法律上,1950年颁布的婚姻法,反对家庭成员对当事人择偶的干涉,废除包办婚姻,禁止一夫多妻、纳妾、童婚、和买卖婚姻等;在经济上,主张男女同工同酬,强调妇女只有加强自己的经济独立意识,才能结束男子作为一家之长的统治家庭的格局。但是,恩格斯指出:“妇女的解放,只有在妇女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的工夫的时候,才有可能。而这只有依靠现代大工业才能办到,现代大工业不仅容许大量的妇女劳动,而且是真正要求这种劳动,并且它越来越要把私人的家务劳动溶化在公共事业中。”这样,倡导妇女解放的新中国,基本上还停留在小农生产方式的经济基础就显得严重地滞后。新时期女性导演,不再满足于《柳堡的故事》、《霓虹灯下的哨兵》、《昆仑山上一棵草》那种对优秀女性的简单的平面式的热情讴歌,也不愿盲目追随西方女性主义的嬗变踪迹,而是以无可避讳的勇气,直面先进的思想和滞后的经济这一矛盾下新中国女性解放的所有希望、困惑乃至痛苦。
张暖忻执导的《沙鸥》中女主人公沙鸥“不打世界冠军决不结婚”的誓言表明,“世界冠军”这一沙鸥事业的最高象征,竟与“结婚”这一女性生活中最庄严的仪式发生了尖锐的冲突,并由此构成了整部影片的叙述张力:冠军丢了,结婚;丈夫死了,重返球场。沙鸥这一人生历程,说明了在滞后的经济面前,事业和生活竟成了女性的两难选择:或牺牲生活的幸福以追求事业而获得人格的独立;或放弃事业的进取而重新作为男人的附庸的贤妻良母。对此,女作家谌容在《人到中年》中曾以文学语言作了极为深刻的表现。陆文婷“作为一个称职的医生”,却深深内疚于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妻子,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以至于深深挚爱着自己丈夫、儿子并同样为丈夫、儿子所挚爱的心地善良的陆文婷,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或许,一生的错误就在于结婚……如果当时就慎重考虑一下,我们究竟有没有结婚的权力,我们的肩膀能不能承担起组成一个家庭的重担,也许就不会背起这沉重的十字架,在生活的道路上走得这么艰难。”
继《沙鸥》之后,张暖忻在执导《青春祭》时,将对女性命运的思考置于现代文明与原始生态相互冲突的语境之中。在近乎蛮荒的傣族山寨,女知青立纯的身份是双重的。当她反对寨里人的驱鬼方式而凭着自己掌握的医学知识救活了寨里的小男孩的生命时,李纯扮演的是文明启蒙者的角色。但是,远离现代文明的傣族山寨,却保留着与自然和谐的一面:坐在竹楼里的伢,在阳光下一遍遍地抚摸她的衬衫;成群结对的少男少女,热烈地对唱,充满野性的情歌;放牛的哑巴,采摘一朵洁白的荷花送给李纯……李纯那因进入文明象征秩序而被压抑的女性意识开始复活,她卸下了抹去性别差异的灰布衣服,穿上流溢着女性青春艳丽的傣族筒裙。在这个层面上,李纯无疑又是被启蒙者。影片最终让李纯考上大学告别傣族而重新回归现代文明的怀抱,意味着女性要实现自身的解放,就不能满足于蛮荒状态的朦胧自发的女性生命意识,而必须执着于现代文明的追求。然而现代文明在给予女性以理性的烛照时,却又使女性生命处于某种失落的境况。于是,业已成为大学生的李纯,满怀着一种难言的困惑与伤感,祭奠“一切都已离我而去”的那一段为历史的泥石流所湮没的傣族的青春岁月。
新时期女性导演在清醒地意识到文明社会中女性的缺憾之后,开始了探索女性自我意识的历程。影片《红衣少女》中安然作为一个女中学生,判定了她作为一个受教育者而必然接受现代文明的“他塑”,但是,安然的座右铭“我就是我,我谁也不象”,表明安然试图以人格上的“自塑”来对抗文明的不合理的“他塑”。于是,安然断然拒绝韦老师的如意安排,把黑板上公布的被评为三好生的自己的名字擦掉而改为“明年再争取”。在听到母亲说她和男同学一起去郊游是偷偷摸摸时,安然措辞激烈地反驳:“我恨死偷偷摸摸的了,妈妈,我看不起你!”导演陆小雅充分肯定了安然这种“自塑”的努力:“我感到了我的心,我的情感和她是相通的。”但是,正如影片片名所喻示的,安然式的“自塑”,仍是一种少女的纯真梦想,其中对女性性意识的小心翼翼的回避,使得这部集原着作者、影片导演及影片主人公均为女性的电影,其女性生命意识,仍然处于匮乏状态。这就使得人们不得不对安然“自塑”的现实可行性产生怀疑。这一怀疑,在陆小雅随后执导的《热恋》中得到证实。《热恋》女主人公文洁非来到海南的本意是为了闯荡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终因竞争的激烈而身不由己地投入到一个身兼企业家魄力与农民式无赖的男人的怀抱。理想与现实的这种强烈反差,终于使文洁非陷入到“不知道风是从哪一个方向吹”的迷茫之中。
《失踪的女中学生》曾被称为“第一部青春片”,该片导演史蜀君的心态,却也因此而显得格外复杂。史蜀君坦承,她是“以一个中年女导演和母亲的双重身份来执导《失踪的女中学生》,影片也因此而断裂为”秘密“和”忧虑“两个部分。“秘密”叙述的是女中学生王佳邂逅某音乐学院大学生而陷入初恋的冲动和遐想:草坪上繁花如锦,挥舞着鲜红纱巾的王佳,跑向一棵参天大树,当她紧紧抱着大树时,大树却幻变成英俊的小伙子……诗一般的镜头语言,潜含了作为中年女性的史蜀君对被文明压抑的女中学生早恋的同情。但是,史蜀君无法忘记自己作为母亲这一文明代言人的使命,影片也由此将对“秘密”的同情置换成社会的“忧虑”,失踪于文明社会的王佳,在父亲的感召下,终究还是以悔过的姿态而重新回到文明所指定的位置。类似于史蜀君,鲍芝芳所执导的《金色的指甲》,其意义编码同样充满了歧义和矛盾。《金色的指甲》叙述的是五个女性与第三者的多种形态这一决不亚于女中学生早恋的敏感话题,导演也试图以此来揭示当代女性性爱生活方面的觉醒。但是,影片中女性的不安分,却不过是从一个围城中冲出而寻找或杀进另一个围城,影片始于婚姻的危机,终结时仍是一片婚姻的庆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