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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现场2(10)

解说词:

命运让李琼久与西洋绘画擦肩而过之后,在中国绘画和中国书法这条古老的大船上栖息下来。生活是实实在在的,那个时代的中国老百姓,更理解国画,更喜爱国画,更需要国画。

踏入中国画画坛之后的第一段文化之旅是苦涩而寂寞的。从1934年到1941年整整七年的时间里,青年画家李琼久几乎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学习和领会中国书画传统上面。由于条件的限制,他只能凭借几十本当时出版的《故宫周刊》,临摹那上面刊载的历代著名画家的作品。从近代人张书旗的花鸟、任伯年的人物开始,他渐渐全身心地进入到古代画家的精神世界之中。他从清代画家石涛那奔放恣肆、自由挥洒、变幻莫测、神奇瑰丽的山水之中,揣摩到心境的开阔与手法的不拘一格,更体味到富于动感的山川“笔墨之法”。另一位清代大师八大山人豪放的大写意花鸟画,则让李琼久为之震动。那种形象怪异、不顾法度而又收放自如、出神入化的笔势墨韵,将明代著名画家徐渭开创的中国花鸟画大写意画风升华到了一个炉火纯青的境地。李琼久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人,一个有真性情、大气度的真人。除开山水、花鸟,他还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去临摹古代人物画。也许与母亲信仰佛教有关,李琼久特别喜欢临摹佛像,一幅八大山人的《十六应真渡海图》,让他如醉如痴,认真细致地临摹了许久。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李琼久还下苦功夫临写碑帖、精练书法。他的书法底子,原本打在晋唐楷书上。七年间,他在临写晋唐书法的基础上,上追秦汉篆隶,下慕唐代以后各代名家,从苏轼、米芾、赵孟兆页到祝允明、文征明、董其昌等,无一不拜、无一不学,兼收并蓄,转益多师。李琼久的好友、画家石鲁谈到临摹传统时说过:“中国画的传统丰富极了,你守着那么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尽是宝贝,不去拿来用,是最愚蠢的人!”李琼久绝顶聪明。他学习中国书画传统的过程,就像是唐代嘉州人建造大佛的过程。唐人以一座大山为根基,把大山雕刻成了佛像,而李琼久是以一座宝库为根基,将宝库中的精华统统拿来,用于创造自己的书画作品。

许多年以后,李琼久回忆起这段岁月,不无感叹地称之为“钻了七年黑巷子。”对于李琼久来说,这七年里,他艰难而执着地穿越了一段时光邃道,邃道的一头通向传统,另一头通向未来。置身其间,李琼久曾经感觉到某种黑暗。那感觉,就如同一株株大树在沉沉黑暗中缓缓地转化为煤层时的感觉。大树的这种感觉是暂时的。有了这黑暗中的积累、蕴藏,它终有一天会成为煤层,召唤它、等待它的,是热腾腾的生命的火焰,是壮烈的、美的燃烧。

[画面依次出现大佛脚下的激流,都江堰冲出宝瓶口的激流,长江三峡冲出夔门时的激流,万里长江在吴淞口奔向东海时磅磅礴礴的激流。

[日出时的峨眉山,月光下的峨眉山,雨中的洪椿坪,猴群出没的一线天,泉水丁咚的清音阁等等。以及李琼久创作的以峨眉山为题材的各类绘画作品。

[连绵起伏的大小凉山、奔腾咆哮的大渡河,李琼久和他的学生们在这些地区采风、体验生活时留下的生活照,以及李琼久六十年代前期的代表作品,如《达摩图》、《旭日丹崖》等。

解说词:

沉寂得太久了的天空需要电闪雷鸣,沉寂得太久了的画坛需要大吕黄钟。临摹是继承传统,但是继承传统不是目的。人类无穷,创新不已。李琼久的目的是要创新。创新,是一种文化推进的前导,创新,就是精神领域的电闪雷鸣。李琼久绝不满足于对传统的临摹,他是那么渴望自己能化为一阵滚雷、一道闪电,在现代中国绘画和中国书法这方寂寞的天空里弄出一些动静,发出一种属于李琼久自己的独特的光亮和声音。一位西方文化学者说过,“如果不是思想决定了历史,就是创造发明决定了历史。而创造发明最终还是由思想决定的。”(杜兰特语)此刻,一个思想在李琼久脑中涌动:从传统中冲出去,走出自己的道路,形成自己的法度。

自己的路,无疑是一条创新的路,也无疑是一条更为艰难的路。在真正的中国画大师看来,凡是在绘画上有成就者,都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者(张语)。师造化,就是以天地山川自然为师。从师古人到师造化,是一种重要的上升。李琼久决定像石涛那样,“搜尽奇峰打草稿”,像黄宾虹那样,到大自然中去领悟并夺得山川之神韵,像所有富于创新精神的前辈们那样,首先去实现从师古人到师造化的质的上升。

他走进了峨眉山,他走进了大小凉山,他走通了岷江和青衣江,他走通了大渡河。这一走,竟走了一辈子。

那还是在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期。那时的峨眉山虽然还是万古如斯的雄秀,但还不像如今这样被评为“世界自然遗产”,那时的峨眉云淡风轻,游人不多。峨眉山泉是孤寂的,峨眉山月也同样孤寂。喜欢僻静的李琼久就隐居在峨眉山上,面对孤寂的美丽,看山看水看云烟,画树画竹画鸣禽。他用一颗宁静的心倾听自然,包容宇宙,他用一颗宁静的心与峨眉山相看两不厌倦,常作竟夕之谈。

从此,峨眉山因为他而获得安慰,他因为峨眉山而获得吞吐万汇的气韵与生机勃勃的灵感。峨眉山是李琼久的一个梦,李琼久也是峨眉山的一个梦。在峨眉山里,这两个梦境融成了一幅接一幅撼人心魄的丹青。在峨眉山里,李琼久终于找到了他要创立的、属于他自己的中国画之法。

在走进峨眉山的同时,李琼久还带着他的弟子,涉过了大渡河,穿越大小凉山,走遍了嘉州的三山三水,深入彝族同胞的生活,与深山老林中的伐木工人们同吃同住,从高山巨川的呼吸中,寻找人与自然和谐的脉搏。

终于,李琼久这三个字,在画坛上开始变得响亮;终于,体现李琼久胸襟气度和笔墨法度的代表作《达摩图》和《旭日丹崖》连翩问世,如两声惊蛰的春雷自峨眉金顶破空而来。1962年,李琼久为峨眉山佛教协会创作了这幅八尺中堂《达摩图》。他用极富功力的臂膀书法抱腕写出的“佛心”二字,雄浑有力地化为了巨幅达摩全身造像。画上的达摩,双目如电,袈裟似帆,顶天立地,气势若虹。书法与绘画在这里不分彼此,笔墨与气韵,在这里往来飞动。这一气呵成的功力,真称得上是大气脉、大魂魄、大骨架、大肌理;这一种刚劲浑茫的效果,正是李琼久在古嘉州的大地山川上终生追求的大风格、大气派、大境界、大美感。这幅画,在当时的中国绝无仅有;因为这幅画,李琼久在当时的中国独树一帜。就在这一年,他那幅峨眉山山水画法的代表作《旭日丹崖》也相继问世,并在第二年的四川天津国画联展上产生了很大影响。

李琼久的梦,眼看就要成为现实。

[画面依次出现风雨大作的乐山大佛脚下的江面、被浓厚的云雾遮盖的大佛、被砸毁的佛教雕像、石刻等等,破败的乐山师范学校旧址、大渡河边的天后宫李琼久旧居残破的阁楼,文革时期大佛寺旧景的老照片等,李琼久文革中的老照片等,李琼久1972年至1976年创作的部分书画作品,等等。

解说词: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而且,它的残酷程度远远超出了一介书生的想象。正当李琼久兴致勃勃地准备将他那一叶扁舟驶进艺术的佳境时,迎头而来的一阵铺天盖地的历史浊浪,转眼之间就把他的这只小船打翻了。1972年,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乐山师范学校美术教师李琼久,被校方以所谓历史问题为由变相地开除了公职,家也被抄了,无处栖身的一家人凄凄惶惶地搬到了天后宫的一个破旧阁楼上暂且住了下来。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李琼久感觉自己就好象是在睡梦中突然被一股发了疯似的力量给抛到了地球的运行轨道之外。

最初,他带着2000元退职费,蹒跚地来到住在青衣江畔的夹江县周坝的农民学生周连城的家中,在这个昔日的学生家里住了三个多月。在周连城的帮助之下,他仍然坚持天天作画,中途还去过一次凉山勒乌写生。第二年,他又沿着大渡河溯流而上,往凉山和峨眉山去写生。就在这个时候,噩耗传来,他唯一的孙子李嗣生下河洗衣服时不慎被水冲走。命运的沉重打击,再一次降临到李琼久的头上。

1974年的春天,令李琼久难以忘怀。4月8日,李琼久老两口坐在床沿上,李琼久拄着一根竹杖支撑着已经很虚弱的身体,静静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学生。此刻,李琼久的退职费已经全部用光,家里揭不开锅了。“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文革中中国底层社会一个普通读书人的苦难、畏惧、惊恐,切入肌肤并深深扎进心灵的疼痛,是包括宋人文天祥在内的许多过去的知识分子和所有未来的知识分子都无法理解更不能体验的。在政治高压和经济困厄之下,“活下去还是不活,这是一个问题。”学生们的真诚帮助使李琼久深深感动。弱小而刚直的李琼久不仅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活下去,而且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继续为着中国绘画和中国书法而活下去,以中国绘画和中国书法为一种生存方式顽强地活下去!

大佛寺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总不能忘记:当年的那个临时工李琼久,怎样在寒风中勾勒毛主席诗词书法的木板;天后宫的一砖一瓦、一堂一殿总不会忘记:当年的那个临时工李琼久,如何在烈日下在外贸公司出口日本的竹帘上画画。那一刻,处在半饥半饱状态下的临时工李琼久,仿佛在与三千年前的孟老夫子对话。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李琼久想:我画画是为了活着,活着更是为了画画。就这样,李琼久用他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坚持到底的行动对历史作出了回答:从1972年开始,他不仅继续创作了不少具有时代气息的作品,如《采伐者之路》、《红军过雪山》、《天堑变通途》、《山村小学》、《彝家牧羊女》等等,而且,他还用心研究古文字和书法史,并把从中获得的“书即画、画即书”的感悟,融汇到自己的书画创作之中。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李琼久反复书写着九个字:“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是他的精神自勉,更是他的自信和自傲。透过纸背,你能读出这九个字里属于李琼久的倔强、豪强和高压下依然故我的霸气。他抱定一个信念:一个正直的人,不一定是艺术家,但一个艺术家,必须是一个正直的人。在十年浩劫时期的嘉州大地上,生活着多少正直的人,李琼久不愧是他们的代表。他和所有正直的人一起,在心中暗暗祈愿:佛光重现金顶,春天如期归来。

[画面依次出现阳光下冰雪消融的河床,金顶上难得一见的佛光,乐山、峨眉山、大小凉山满坡满崖竞相开放的杜鹃花,穿着亮丽春装投身大自然怀抱的人群,面貌一新的乐山城市景象,等等。

[李琼久1977年以后的生活照、画像等,李琼久1977年以后创作的代表性的山水、花鸟、人物画及书法作品,黄永玉、何海霞、石鲁等人赠李琼久的题词、画像等等。同时,有关三山三水以及凌云山、乌尤山一带的名胜古迹,如麻浩汉崖墓及碑文等画面穿插其间。

解说词:

堆积如山的冬云终于被十月的骄阳驱散,一个古老的民族从一层复一层的痛苦、忧伤和惆怅中醒来,发现一个巨大的“人”字正在被高飞的大雁重新写上蓝天。古嘉州的人们终于又看见了峨眉山金顶的佛光!

1976年,是民族历史的分界线,也是许多个体生命的分界线。重新获得了政治生命和艺术生命的李琼久,青春焕发,神采飞扬。“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十年生聚,十年沉默,十年积累,一旦爆发,便迅速地将他的书风、画风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就独辟蹊径地提出三山写生的李琼久,以全新的艺术感觉,昂奋的精神面貌,又一次带领嘉州的老画家及其弟子,重上三山,再走三水,在七十年代后期到整个八十年代,先后推出了成百上千幅标新立异、令人瞩目的山水、花鸟、人物画卷和书法作品,一时震惊中国画坛和中国书坛。

已经自标风骨、卓然一家的李琼久,此时以他的代表作《达摩一苇渡江图》、《金顶晨曦》、《峨眉山月》、《珙桐白鹇》、《高山杜鹃》、《胡鹰振羽》等等作品,尤其是陈设于北京人民大会堂四川厅的巨幅山水画《大渡河》,为英国伦敦博物馆创作的《山鬼》,被日本山梨县美术馆收藏的《瑞雪》,以及他的具有时代感和独创性的书法作品,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专家和大师们的眼里,李琼久的山水画以书法为基础,新创了一套崭新而又完整的山石皴法、树法、点法,形成了他自己的“画似书、书似画”的山水画风格。李琼久以山水画闻名,但他的花鸟画更有自己的特点,常以峨眉山奇花珍禽为素材,自创了一套构图奇特的峨眉山花鸟画。李琼久的人物画,熔铸了秦汉以来的画像石、画像砖、铭文造像、金石拓片的高古厚朴的风格,以简笔写古装人物与佛像,具有一种特殊的金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