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广播影视剧本创作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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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从细节开始(2)

在被称为中国现代“红色经典”的电影《红色娘子军》里,有这样的与三枚银毫子有关的细节:假扮华侨巨商的洪长青救出吴琼花时送给她三枚银毫子;吴琼花成为一名革命军人后要将这三枚银毫子还给政委洪长青、洪长青深情地让她将银毫子继续留下;与敌人决战前,誓死如归的吴琼花将这三枚银毫子作为党费上缴……。如果没有这些细节,《红色娘子军》能这样动人吗?

所以,巴尔扎克早就说过:“在今天,一切可能组合看来都已被发掘完,连无法做到的事都已尝试过了,本作者坚信,今后惟有细节能够构成被不确切地称为‘小说’的作品的价值。……”

我们的结论是:细节无价。

细节之所以无价,是因为好的细节在作品中起码起着四个方面的作用,根据这些作用,我们把细节大致分为以下四类:

融入情节发展的细节。这是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它们的存在,有时推动着故事往前走;有时,由于它们的出现,故事发生突转,或者人物命运发生逆转;有时,一个细节无声地交待了一个人的或者一个时期的历史。波兰电影导演波兰斯基执导的《钢琴师》,是他根据犹太钢琴家斯皮尔曼的传记改编的。影片中的钢琴家在二战中面临法西斯的迫害,随时有生命危险。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东躲西藏,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名德国军官。他心想这回彻底完蛋了。不料,这位德国军官是个音乐爱好者,不仅没抓他、杀他,而且救了他。故事在钢琴家遇到德国人时,插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德国军官发现钢琴家后,问他是干什么的,回答是:钢琴师。这引起了德国人的兴趣。为了验证真伪,他让钢琴师在钢琴上弹一段。于是,清亮流丽的琴声响了起来。正是这个细节,改变了斯皮尔曼的命运。前苏联电影艺术家梁赞诺夫编导的《两个人的车站》,也是一部关于钢琴师命运的影片。某乐团钢琴师普拉东的妻子开车撞了人,普拉东替她受过被判了刑,关进了监狱。关押中,普拉东得到短假为监狱取回送去修理的手风琴。路上偶遇车站食堂服务员薇拉,两人之间发生了一连串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两个人在接触中碰出了爱情的火花。故事推进的过程中,薇拉的朋友让普拉东帮他卖甜瓜时拿走普拉东的身份证这个细节起着关键的作用。普拉东因此而不得不滞留车站过夜,薇拉因此而感到内疚,决定帮助普拉东,两个白天闹过一点小矛盾的陌路人,转而慢慢走到了一起。

揭示人物内心的细节。这是一些会说话的细节,看起来不大起眼,无声无息,实际上可以将观众肉眼看不见的人物内心活动表现得细致入微。以《天堂的孩子》(又名《小鞋子》)、《天堂的颜色》、《巴伦》等片大获成功的伊朗年轻导演马基德·马吉迪,很善于通过细节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天堂的孩子》里的那一对可爱的兄妹家里很穷,哥哥阿里替妹妹修补好了她惟一的一双鞋子,不料,在买土豆时被人当作垃圾捡去了,他只好把自己那双破旧的大号男鞋给妹妹穿,等妹妹放学后自己再穿上这双鞋子,一路狂奔着去上学。不久,学校举行长跑比赛,第三名的奖品刚好就是一双运动鞋。阿里坚决要参加比赛——他要得到奖品送给妹妹。结果,他无意中得了第一名,他得不到那双运动鞋了。当阿里得了第一名之后,影片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细节:阿里将一双满是水泡的肿胀的脚浸到水池里,一群精灵般的金鱼游过来,轻轻地抚着他那一双脚。这转瞬即逝的无声画面告诉观众:阿里累了,累了的阿里心中感到失望,他多么需要得到安慰。这个细节,饱含了编导的深情,同时,将阿里此刻的心境准确地传达了出来。在马吉迪的新作《巴伦》中,细节仍然是那么令人心动。这个故事讲的是,阿富汗内战时期,大批难民流入伊朗。

阿富汗工人纳贾夫在给包工头干活时摔断了腿,一家人的生活陷入绝境。他的儿子莱麦特顶替纳贾夫来到工地做工。莱麦特太瘦弱,无法干重活,包工头只安排他代替自己的侄儿拉提夫干些杂活。被迫干上重活的拉提夫由此对莱麦特十分恼恨,处处和他过不去。有一天,拉提夫偶然发现:这个莱麦特原来是个女孩,他是纳贾夫的女儿巴伦。感到震惊的拉提夫从此开始深深地爱上了巴伦。……在困苦中挣扎的纳贾夫一家在伊朗无法生活下去了,打算筹集路费回阿富汗。想要帮助巴伦和她一家的拉提夫也是一贫如洗,只能在黑市上卖掉自己的身份证,把钱交给了巴伦的父亲纳贾夫,然后,把他们一家人送上了回家的路。在这部满怀悲悯的影片中,女主角巴伦没有一句话。而拉提夫心中的爱意,也多半是通过细节表现出来的。其中,有两个细节催人泪下:冬天,巴伦和一群阿富汗女人从河里把石头搬上岸,女人们浸泡在冰凉的河水里,拼命地推举那些巨大的石头。躲在桥墩后面的拉提夫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一滴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影片结尾,拉提夫送走巴伦一家以后,看着泥地里巴伦的脚印,他微笑了。这一哭一笑两个细节,传达了拉提夫内心太多太多的台词。

深化作品意蕴的细节。这类细节往往具有象征性,着墨不多,意味无穷。大家熟悉的美国影片《阿甘正传》的开头,银幕上缓缓飘飞、不断旋转的那一根羽毛,引起了观众的注意和沉思。它仿佛在状写阿甘的一生,又象在思索常人的命运,那样的飘忽不定,那样的起落升沉。大家同样熟悉的美国影片《金色池塘》的最后,退休教授诺曼和他的老伴埃塞尔送走女儿和外孙之后,把衣箱包裹行李等都放在旅行车上,然后去金色池塘向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的水鸟告别。池塘告别这个细节充满人情味又意蕴悠远:两位老人发现水鸟的家庭也已经减员了,只剩下“爸爸”和“妈妈”了。诺曼禁不住一声叹息:“孩子们长大了……”。人生易老,昨日不再,一代一代的人总归是在相互关心中走着自己的路。前两年,台湾著名话剧导演赖声川编导的《暗恋桃花源》,以它新颖的立意和后现代手法引起广泛关注。这个戏采用将《暗恋》和《桃花源》两个故事重叠和拼贴技巧,充分表达了现代人生活中的无奈。其中,桃花源的打渔人老陶喝酒和吃饼的细节耐人寻味。面对一张面饼,老陶怎么也撕不开,用刀切也切不动,气得老陶一边用脚踹,一边大叫:“这是什么饼,这根本就不是饼。”老陶、他的妻子春花、第三者袁老板三人在一起喝酒。另外两人拿起酒瓶就能把酒倒在自己杯子里,惟独老陶,同样一瓶酒他却怎么也打不开瓶盖。这两处细节,将老陶的无奈,舞台上许多人物的无奈,乃至包括编、导、演在内的所有现代人面对无法主宰的人类历史、社会生活的无奈,表达得既巧妙含蓄,又淋漓尽致。

渲染作品氛围的细节。每一部优秀的作品都有自己的独特的风格、情调,都有由特定的故事背景、人物关系等等决定的特殊氛围。在营造、渲染这种氛围的时候,传神的细节、富有诗意的细节,往往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这方面,日本90年代的学院派电影导演岩井俊二堪称高手。他的《情书》、《四月物语》都是纯爱之诗。在《情书》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少女藤井树在图书馆的窗前见到少年藤井树若隐若现的身影。这时,光晕透过窗帘散向他,光晕里,也铺满了少女青涩的回忆。这个细节,令人难忘。《四月物语》中,女主角榆野隔着由水滴溅起的薄气望着站在书店门口的学长,以及心绪荡漾的榆野站在图书馆门口,撑着破旧的红雨伞,想着自己的梦,还有榆野送走搬家工人后,将飘进衣内的樱花抖落,粉色的花瓣随着微风缓缓泻下……。这些细节,都极浪漫地营造了一种纯洁、明丽的氛围,把观众带到一种微醉的纯爱境界。

电影是细节的艺术。这话虽然是极而言之,但是,你不能说它没有一定的道理。不仅电影可以这样说,戏剧及其延伸——电视剧、广播剧等等,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细节的艺术。总之,好故事是好作品的必要条件,好细节又是好故事的必要“零件”。

这就要简略地到说沙汀先生那句名言的第二层意思:好的细节要靠作家艺术家努力去“找”。这个“找”字怎么讲?我们理解,一是发现,二是提炼。现实生活中本来就有千万件不同的事件在人们的近处和远处发生,这些人和事本身就充满了许许多多看起来十分琐碎的细节。可以这样说,在生活中不是缺少细节,而是缺少发现好的细节的眼睛。对于写作者来说,发现细节难,提炼细节更难。好的细节,与其说是被发现的,不如说是被提炼的。作为原始的生活素材的细节,往往是过于琐屑,相当零碎的,要让它成为艺术作品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还需要进行提炼,也就是进行虚构。经常被人提到的19世纪俄国作家果戈理创作短篇小说《外套》的故事,很是发人深省。《外套》写小官员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巴施马奇金一生勤于职守,精心抄写文件,然而由于贫穷和低微的社会地位,经常受到奚落和嘲笑。他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做一件外套。但是,当他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辛苦抄写,积累下一点钱,终于做好了外套并穿在身上不久,却被人抢走了。巴施马奇金求告无门,反而受冷遇,便在忧郁、悲痛和孤独中死去。但是,他的幽灵并未就此罢休,常常绯徊在他失掉外套的桥头,直到索回外套,报复了生前压在他头上的大官僚。这个故事里,最重要、最关键的“零件”,就是这件外套。而这件外套,恰恰是果戈理对现实生活中的细节加以提炼的虚构的产物。果戈理本人也曾经在政府部门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公务员。同事中有一位小公务员喜欢打猎,这人的最大愿望就是能拥有一支自己的猎枪。于是,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买到了一支心爱的猎枪。不料,一次外出到湖上打猎时,这支猎枪被树枝挂落到深深的湖水中了。这件事的结局是:同事们后来凑了一些钱,帮他又买了一支新猎枪。这件事触动了果戈理,他根据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体验和感悟,写出了短篇小说《外套》。在小说中,猎枪变成了外套,喜剧变成了悲剧。比较起猎枪来,外套这个细节,无疑更能传达作家对俄国官场的状况和小官员的地位的揭露(某些特定场合要求小官员也必须穿外套,而名贵猎枪对小官员来说,则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品)。可见,果戈理“找零件”的功夫非同一般。

让我们借用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话来作一个小结吧:

“阿契(海明威的一位熟人——引者注)要记住的是,我在1920年前后在芝加哥是怎样努力学习的,怎样探索引起感情激动的不被人注意的事情,例如一个野外棒球手把他的棒球手套扔掉而不回头看一看落在什么地方的那种方式,一位拳击家的平底运动鞋在拳击场地板上发出的轧轧刺耳的声音,杰克·布拉克本刚从骚乱中出来时他的皮肤的灰色以及我作为一个画家的素描而记下的一切事情。你看到布拉克本的奇怪的脸色,剃刀的旧伤痕以及在谁也不知道他的历史的时候他欺骗人的方式。这些都是你写故事以前打动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