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常识与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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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多因素合力下的思想生成理路(9)

作为《新潮》的首脑人物,傅斯年撰写了《万恶之源》、《人生问题之发端》等颇有震撼力的文章。他还积极响应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等文中的主张,并且自身甚有创见,这对“文学革命”不无推波助澜之功。譬如:在《新潮》第1卷第1号上发表《怎样做白话文》,具体探讨白话文的写作方法:一是“留心说话”;二是“直用西洋文法”。在第1卷第5号上发表《白话文学与心理改革》,指出只有改革文学“内心的思想”,才是文学革命最重要的任务。正因如此,1952年12月20日,在纪念其逝世两周年的演讲中,胡适才会指出:学生时代,傅斯年就是“最能了解当时新思潮新文化运动的人”。

其二,他是《独立评论》的发起人及主要撰稿人。“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国难当头之际,在北京大学召开的时势讨论会上,傅斯年首先提出“书生何以报国”的问题,成为众人思考的中心。之后,他与胡适、蒋廷黻、丁文江等创办《独立评论》;并在该刊发表文章40篇,在23位主要撰稿人中名列第八。此外,据蒋廷黻回忆,“《独立评论》的同寅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傅斯年。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为《独立评论》花了许多时间撰稿。他有丰富的历史知识,一旦他撰写一篇稿子,就好像是集合了四千年的历史经验似的。他把文章重要内容摘出来登在前面,此举成为出版界的创举。令许多朋友吃惊的是,他的文章不仅能引起读者知识上的共鸣,而且也能引起他们心灵上的共鸣。能够引发最深的情感,也能使某些人感到最大的嫌恶。”

傅斯年是一位民族感强烈的学者,他在《独立评论》上相继发表了《日寇与热河平津》、《“不懂得日本的情形”》、《“九一八”一年了》、《“中日亲善”》、《“中日亲善”(续)》、《北方人民与国难》、《中华民族是整个的》、《北局危害》等文。其中,《溥逆窃号与外部态度》一文,针对当时国民政府外交部就“满洲国”问题发的一个宣言而写,由于言辞激越,导致第91号《独立评论》被南京邮电检查员“扣留了一百三十九包”。在对日问题上,傅斯年的态度坚决、独立,不惜因观点分歧而向素来敬重的胡适抗议。

1933年6月4日,胡适在《独立评论》上发表《保全华北的重要》一文,指出其时形势不容乐观——“整个中日的问题此时无法解决”、“华北的危机目前必须应付”;基于“为国家减轻损失”、“平津与华北是不可抛弃的”、“避免战事的扩大而不可收拾”等理由,他主张“暂时谋局部的华北停战”。此文引发傅、胡之间的一场风波。6月13日,胡适曾在日记中详细记载——“孟真为我最近的文字(保全华北),大生气,写了一封信来,说他要脱离《独立评论》。但他希望主张的不同不至于影响到私交。其实他当时不曾见我的原文,只见了日本新联社发出的‘摘要’,其中有一段是原文没有的,又是最容易使人生气的!(说‘中日亲善不至于被冯玉祥破坏了的’!!)今天孟真说,他见了我的原文,他的气平多了。”

是日经过一番长谈,傅斯年的误会才“全消了”。虽然误会消除,但是此后整整八个月,傅斯年都未为《独立评论》撰文,有论者将之视为傅斯年的“抗议”,指出:作为亲信弟子和朋友,傅斯年力主抗战的姿态,“无疑会对胡适的思想产生很多的震动”。

《新潮》和《独立评论》之外,傅斯年还参与创办《自由中国》。

胡适曾推荐他拟定该刊宗旨,提醒雷震“请不要忘了傅孟真是作文章的大好手”。在创刊号上,他撰有影响甚大的《自由与平等》一文。

傅斯年不仅在实践中积极追随、支持胡适,而且敢当诤友、勇于直言,在理念上影响胡适。胡适坚守议政而不从政的底线,即其所谓“不放弃言论的冲动”却“打定主意不做官”;同时他虽自期能够“讲学复议政”,不过更注重于“讲学”,即其所谓“哲学是我的职业,文学是我的娱乐,政治只是我的一种忍不住的新努力”。这一理念的形成及贯彻,不单是胡适个人自觉的结果,很大程度还因受到傅斯年等人的影响。

1917年1月,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首倡文学革命,名噪一时;是年4月,写成《诸子不出于王官论》,专为驳章炳麟而作,开始向国学界最高权威挑战;同年9月,开始执教北京大学,时为最年轻的教授;1919年2月,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出版,5月初便印行了第二版。由于对“通俗文化”和“上层文化”两个领域皆有触动与冲击,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归国不到两年便一跃为新学术、新思想的领军人物。按照余英时的说法:如此“暴得大名”,在中国近代史上,除梁启超外再无第二人。傅斯年是当时北大国学程度最高而且具有领导力量的学生,本为旧派教授黄侃的高足,他为胡适的新观点与新方法所吸引,转而师事胡适;他的支持,对于稳固胡适在学生中的地位很有裨益。主编《新潮》近一年后,傅斯年前往欧洲留学。旅欧期间,他第一封致胡适的信中,就直言规劝胡适“名成之下”要预防“社会止住自己的进化”。

傅斯年在信中诚恳地指出:“先生现在在中国知识界的地位已高,因此事件必多,分神的地方不免。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可免而又可凭以施行所期的现象,但从将来的大成上看,不免反为魔障……为个人计,古来成学业的,都是期于白首,而不隐于才华;为社会计,此时北大正应有讲学之风气,而不宜止于批评之风气……先生自提倡白话文以来,事业之成就,自别人看之实在可惊,然若自己觉得可惊则人之天性,本来是以成就而自喜,以自喜而忽于未来之大业。所以兴致高与思想深每每为敌。人性最宜于因迫而进,而惯怠于实至名归之时。”他明确表示对胡适学术上的期望很高,强调:“愿先生终成老师,造一种学术上之大风气,不盼望先生现在就于中国偶像界中备一席。”

傅斯年的这一态度,无疑影响了胡适介入政治的限度。《每周评论》被禁之时,虽然他的政论才做到“导言”,但是此后两年零八个月,胡适都处于观望状态中。直到丁文江的热情与行动力促使《努力周报》问世,他方才谈政治。期间,他还老实承认“精神不能贯注在政治上”,表示:“我家中政治的书比其余的书,只成一与五千的比例;我七天之中,至多只能费一天在《努力周报》上;我做一段二百字的短评,远不如做一万字‘李觏学说’的便利愉快。”因此,“我最希望国内爱谈政治又能谈政治的学者来霸占这个周报。

以后我七天之中,分出一天来替他们编辑整理,其余六天仍旧去研究我的哲学与文学,那就是我的幸福了。”

傅斯年在政治方面的价值取向是参政而不从政。譬如:他能为《自由中国》撰写富有锋芒的政论,却拒绝领导“自由中国运动”。因此,除了力劝胡适出任战时驻美国大使以外,他亦反对胡适从政,认为:学人保持独立,议政方有力量,才可监督政府。

1946年7月5日,胡适回到已阔别9年的中国,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是年11月,胡适出席了为中共和民盟所抵制的“制宪国大”。

虽然他对外表示绝不组党,不过蒋介石仍想借重——拟请他担任国府委员兼考试院院长。主要由于傅斯年的“打岔”,蒋氏最终“图谋”未成。

1947年1月15日,蒋介石约见傅斯年,要他代为说项,劝说胡适就任。他当即反复力陈此举不宜,不过蒋氏并不放松,他只得答应将写信通知胡适。2月3日,时任外交部部长的王世杰去探望傅斯年,询问此事进展,希望他“受人之托,不要从中打岔”。

2月4日,他才致信胡适提及此事。信中,傅斯年虽表示“自由主义者各自决定其办法与命运”,但仍直接道出6点意见,其中明言“政府今日尚无真正开明、改变作风的象征,一切恐为美国压力,装饰一下子”;强调“我们是要奋斗的,惟其如此,应永久在野,盖一入政府,无法奋斗也”;主张“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并且认为“办报亦须三思,有实力而后可”。2月6日,胡适复信表示不愿加入政府,因为这样做“结果是毁了我三十年养成的独立地位,而完全不能有所作为。结果是连我们说公平话的地位也取消了。——用一句通行的话,‘成了政府的尾巴’!”

胡适拒绝之后,蒋介石并未放弃,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动员胡适出任国府委员。3月22日,收到蒋介石于3月5日写的亲笔信后,胡适的立场有所动摇。傅斯年对此异常不快,先去一短电责备;3月28日又写长信,表示“忽接二十三日书,万分惊愕,不料先生竟如此想也”。他犀利地指出蒋氏信中所言是“欺人之说”,“借重先生,全为大粪堆上插一朵花”;同时细加剖析:“此公表面之诚恳,与内心之上海派决不相同。我八九年经历,知之深矣。此公只了解压力,不懂任何其他。今之表面,美国之压力也。

我们若欲于政治有所贡献,必须也用压力,即把我们的意见consolidated,articulated[加强并明确表示出来],而成一种压力。一入政府,没人再听我们的一句话,先生是经验主义者,偏无此八年经验,故把我们政府看得太好,这不是玩的。”傅斯年很不满于胡适的摇摆不定,言辞颇为激烈:“此事全在先生一颗不动摇之心,我代辞多少次了,是无用的,尤其是先生那样客气之下。我们又不是一个政党,谁也替谁保不了,只在自己而已。”傅斯年的反对,坚定了胡适拒绝的立场。他几度去电申述不能受命,兼之王世杰、朱家骅等的大力斡旋,蒋介石终于让步,4月19日致电表示“此次尊重兄意,不克延致,殊为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