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昼显得异常短暂,加上小雪纷飞,尚未到酉时,天色便暗下来。
整个金木镇,都沉浸在一片苍凉和幽静中,古老的小镇在昏暗的光线内,显出几分诡异的味道。
入镇口外,远远地走来一队衣彩绚丽的人,个个都穿着青黑镶边的大红袍子。前面走着个带鬼面的小厮,手中牵着匹青骢马。马上坐的,却是个胸带大红花的木偶,穿着大红喜袍,脸上被胭脂水粉涂抹得五花八门,没有丝毫美感,反倒显得有些吓人。
马后跟着两个仆人,再后面,是穿着红衣的轿夫,抬着顶装饰华美的大花轿。轿子后面,紧跟的是十个大箱子,每箱上都系着红花绸带,看起来沉甸甸的,似是装的金银珠宝。
只是,除了脚步声,却没有丝毫的唢呐吆喝,完全看不出任何喜气,反倒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一行人沿着官道一直走到金木镇门口,守门的几个衙役见状,远远站在旁边,都是皱眉不语,脸色难看。
这种时辰前来迎亲,最前面还是个木偶,一看便知是死了的人要办阴冥婚。可这结亲的姑娘,又是个活人。是以,要弄出这么一堆聘礼,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迎新娘上轿。
不过,那新娘子,只怕虽是活着进门,不消一日,便会横着被抬出去,与死去的新郎官同葬了。
那几个把守入口的衙役,脸上都露出几分畏惧之色。在长宁,阴冥婚向来被视为不吉利。一定是死了新郎的那家人,连年遭遇不顺,染上了什么邪气,所以才会想用这样的法子来冲喜。
是以,但凡有见到傍晚迎亲的,大多会远远避开,免得惹上晦气。
迎亲的队伍顺着官道一路进了金木镇,穿过前面大街。两旁的屋子内,偶有个孩子,打开一条门缝,探个眼睛出来瞧。里面的大人却是赶紧将孩子拉了回去,紧紧关上门。
钱家女儿要嫁去巴林镇陪葬的事情,小镇子上的人早就知道了。有的同情,有的淡漠,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就这么去办阴冥婚,的确是有些可惜。不过那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这些做外人的,又怎么好多说?再者,就算他们有心同情,却也无力回天。
况且,那钱翡翠,本来就是个养女,从小跟着哥哥嫂嫂长大。巴林镇的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如今花了这么多银子,送了这么多聘礼,那钱家怎能不见钱眼开?
暂不说翡翠是个养女,只怕是亲妹妹,那钱家夫妇,也会将她嫁了去。整整十大箱子的聘礼,如今迎亲又抬来十箱。这足以让钱家从过去镇子上穷困潦倒的贫困户,一跃成为整个金木镇首富!
可惜是阴冥婚,钱翡翠这姑娘,只怕是命快绝矣。
镇民们扼腕叹息,为翡翠可惜的时候,眼中却也难免流露出几分羡慕之情。毕竟,钱家夫妇所得的礼金,大得惊人。
也因了翡翠是养女,养父母又早亡,换做亲生的,就算给这么多聘礼,只怕是爹娘也舍不得。
迎亲队伍死气沉沉地沿着街道移动,纷纷扬扬的小雪飘落下来,在花轿顶上堆积薄薄的一层白色,将原本喜庆鲜红的绸缎遮盖,显出诡秘的死亡气息来。
花轿最后停在最里的巷子内,一家不起眼的平房后门口。前面牵马的小厮,收好缰绳,提了提下衫,抬脚走到门口。一只惨白的手缓缓伸出来,拉住门环,轻叩三下。
待他敲完门,后面的花轿方才轻轻落地。轿夫们各自站在一边,垂手而立,沉默不言。雪花随风而落,吹在众人的发须上,也无人打理。好似一尊尊雕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画面,犹如定格了一般。
少许,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青衣黑纱的中年少妇,对着来人微微颔首,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进门。敲门的小厮见状,朝后面的人挥手示意,回身紧紧跟了上去。
花轿后面,抬着箱子的仆人见状,顺次绕开花轿和青骢马,抬起箱子,跟着那小厮快速进门。将箱子停放在院子内,依次摆开,方才退了出去。
小厮跟着那妇人,一前一后,穿过后院天井,走到偏房门口。那小厮便立刻止步,等在外面。青衣少妇拢了拢裙子,小心翼翼上前,推开门进去。片刻后,便扶着个身着喜服的新娘,慢慢走了出来。
那新娘头顶盖着大红盖头,看不见容貌。但依稀能看到,身材凹凸有致,手指纤长细嫩,轻轻搭在那少妇手上。皮肤白如莹雪,玉指纤纤。
她步伐矫捷,身姿轻盈,若春日里盈盈走出的仙子,令人产生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前来迎接的小厮不禁望得有几分出神,暗自咽了咽口水,躬着身子上前一步。那青衫少妇便将新娘的手,移交给他。
小厮仔细扶着新娘,随那少妇一并,缓缓往后门口方向而去。偏房侧面的走廊上,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儿,面带几分愧疚之色,望着新娘一步步远去。两个孩子亦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隐隐有不舍之色。
新娘牵着那小厮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青衫少妇走在最前面,虽然勉强挤出几分不舍之色,但眼底却是掩盖不住的兴奋激动。
三人走到后门口,那青衫少妇掏出手绢,装模作样地擦起眼泪来。新娘停在门外,转身对着那少妇盈盈一拜,跪地叩首,自始至终却不能说一句话。
待礼数尽,新娘方才起身。迎接的小厮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领她走到花轿门口。旁边的一个丫鬟,立刻伸手掀开轿帘。手腕上带着的链子,发出几声清脆的铃铛摇曳声。
新娘弯腰,款步上轿。丫鬟将轿帘放下,迎亲的小厮转身返回,牵上那匹青骢马,对着门口张望的青衫少妇恭敬地鞠了三躬,方才慢慢转身,调转马头,准备启程。
门口的青衫少妇见他掉头,即刻退回院内,立马关上房门。一切又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越下越大的雪花,堆积在地面上,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似在努力证明这一切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