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铺,夜空下火光漫天,将整个村子照得比白昼还要刺眼。当中有些混乱,能够清楚地听到厮杀声,惨叫声,还要刀光剑影碰撞的刺耳声,以及鲜血喷涌夹杂的叫喊声。
火光凌乱之中,礼向勋握剑站在厮杀的一群人面前,顾不得身上沾染的鲜血,冷冷高声道:“谢将军,看在你我当年也算同生共死的份儿上,你又何必如此固执?你的命你且不顾,可跟着你那些弟兄呢?难道你就不为他们考虑考虑?”
人群内,谢岐琰正双手执剑,在分离厮杀。左右夹击的士兵,个个浑身沾满鲜血,面色凝重。他们都是礼向勋培养的死士,本来是为了杀叶萧远用的。这次倒是始料未及,给谢岐琰先用上了。
十里铺周围,已经累满了尸体。礼向勋的人手,比谢岐琰的兵马多得多。纵然谢岐琰练兵有方,但从关蜀调派军队过来,若是数量太过庞大,一定会引人怀疑。况且他得到叶萧远的命令,时间紧迫,要快速赶回临安,也来不得带那么多兵。
因此,他先一步领着挑选好的军队,来到了长宁。朱明已经拿着军符,领着关蜀的精锐部队,一路北上。如今正从雯水城往这边赶过来。只是,他没想到,礼向勋会突然提前行动。这么一来,朱明那边,却不能那么及时赶来相助了。
“岐琰,你我也算朋友一场。”礼向勋翻身上马,靠近一步,居高临下对他叫道,“本王只是奉劝你一句,叶萧远他不值得!如今你这般为他卖命,最后死在他手上了,却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谢岐琰一剑挡开刺来的长枪,抓住枪头,用力往上一挑。那握着枪的死士,便被他生生翘了起来,高声大叫,张牙舞爪,惊慌失措。
“我们做臣子的,要有做臣子的本分!”他握住长枪,双臂用力一挥,将那人摔了出去,“越王你已然封王,本该安守本分,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当年皇上已经饶你一次,想不到,如今你居然还是死心不改!如此一来,天将灭你!”
礼向勋一听,脸色沉了三分:“本王看你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难得的将才,这才好言相劝。除了本王,还有楚王,看看我们当年这些开国的功臣,你以为,谁会有好下场?蜀钰将军,倒是威风霸气。可惜,一将功成万骨枯。看看周围,那么多白骨,你就忍心让这么多士兵跟着你葬身在这十里铺中?”
“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当手执长枪保家卫国。”谢岐琰大喝一声,盛气凌人,“王爷无需多说,你我既不同志,那一定不可能道合,又何必再次浪费唇舌!”
如今事发突然,他出发前,已经派人跨马加鞭通知临安和朱明两边。若是顺利,消息应该在天亮之前就能送到临安城。朱明那边,此刻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往长宁赶了。无论如何,今夜,他都要守住这十里铺。
若是放他们过去,直入临安城,那时候只怕会掀起战火。到时候,临安必定生灵涂炭,百姓难逃一劫。按照越王这般的性子,只怕不屠城,是不会罢休的。
礼向勋本来打算在十里铺扎营,修整一夜,明日再前往临安。可如今突然遇上谢岐琰,他心中倒是担忧了。想不到叶萧远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动作迅速。如此,他们也必须加快速度,最好能在今夜,进攻临安。若是再等下去,怕横生枝节,出什么乱子就不好了。
这么一来,谢岐琰本是好意,却反而好心办错事。如果他不擅自出兵,快一步在十里铺拦截,或许礼向勋还不会动了连夜赶路的心思,等在这十里铺。明日想要再去临安,怕是会被朱明的大军给包围。
只是,谢岐琰得到的消息却是越王今夜将要进攻临安,所以他才马不停蹄得赶到十里铺来拦截。双方交战正酣,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再仔细去思考。
战火映照下,他那张原本就沧桑的脸上,过去冲杀留下的伤疤,赫然可见。眼看着周围的死士一个个倒下,礼向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不到这谢岐琰,功夫这么厉害,能以一敌十,酣战这么长时间,还能坚持下去。
“哟,王爷,看什么呢?”旁边走来个粉衣女子,却是圣姑,她瞅了眼中间的谢岐琰,摇了摇头,“王爷啊,这培养一个死士,花费的银子可比培养一个士兵多多了。您就算不怜惜死士的命,好歹也要心疼一下银子嘛。”
“嗯?”礼向勋挑眉,侧目望过去,“圣姑有什么办法?”
他之前也想要过劝降,可谢岐琰根本不听。想着两人多少还有几分情谊,却没料到此人是个死脑筋,一心站在叶萧远那边,毫不动摇。软的不行,他只好来硬的了。谢岐琰虽然功夫好,但终究只是一个人。而礼向勋手下的死士,可不是上百个。
“有七公主在,王爷您觉得,以她的性子,会让这么多人在十里铺血流成河?”圣姑巧笑,提起运功,悬身停于空中,与马上的礼向勋对视,“小女子觉得,在此地就牺牲这么多人,实在是不值当。”
“圣姑说得有理,只是。”礼向勋皱了皱眉,有几分犹豫,“这七公主身上的毒,一旦用了解药,尊者那边,可会怪罪?”
“怎么会?”圣姑摆摆手,兰花指一挥,带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王爷多虑了,这尊者利用七公主,为的不过是要挟赫连忘归,让他潜入皇宫盗取玉玺。如今赫连忘归已然中计,此刻怕是已经得手了。您此时给七公主服下解药,待赫连忘归返回,正好看到七公主的毒被解了,岂不刚好合适?”
“这……”礼向勋还是有些犹豫,之前紫阳宫尊者与他有过约定,若非尊者本人亲口与他说,他不会将解药拿出来救人。
他们如今,虽然是合作关系,但三方势力之间,仍旧有嫌隙,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的互相信任。尤其是这个圣姑,那来历不明的君上,也不知是何许人。若非因为有侍其楚的引荐和担保,加上玉颜白菊,礼向勋根本不愿意跟他们合作。
只不过因着那玉颜白菊的神奇功效,紫阳宫的人不肯松手,贪心不足,这才答应让他们加入联手,而且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这般一来,原本两股势力就有些不大不小的矛盾,再搀和进来一股,就越发显得复杂了。
“王爷莫非是怀疑小女子?”圣姑立刻看出了端倪,浅笑一声,幽幽道,“还是说,王爷害怕那紫阳宫的尊上?实不相瞒,王爷现在还不知情,那位尊上,可是王爷您收下的人。”
听到她这话,礼向勋果然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呵呵,王爷莫要如此惊讶,此人帮您做事都这么多年了,虽说两地相离。但,王爷总归应该还是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吧。”圣姑挑眉,“毕竟,这么多年,想要做到滴水不漏,还是很困难的。”
礼向勋沉了眸子,暗中思量,最后,他点头道:“带本王去见七公主。”
“这就对了嘛。”圣姑娇笑,轻轻动身,人便飘了出去,朝着十里铺西面的一个小帐篷方向飞去。
礼向勋驾马跟在她身后,望着空中那抹粉色身影,心中越发吃惊。想不到这个小女子,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还有些风尘女子的味道,内力竟然如此醇厚。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帐篷边,圣姑稳稳落地,站在帐篷前,双手交叉,口中念诀。十指忽然向上,快速凌空结下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圆形的环状图案,乍看类似八卦,细看却不是八卦。她左手对准其中心,轻轻一弹,便见帐篷外凌空一道粉色光芒划过。
“王爷,请。”圣姑侧开身子,恭敬道。
“多谢。”礼向勋抱拳,下马快步往里走。他以前见过这圣姑施法,知道外面这一层,乃是传闻中的结界。他们习武之人,对这些术法并不太了解。但听闻北辰山的七星八卦阵,能够形成最为牢固的结界,因此对结界这种东西,有一点儿了解。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圣姑跟在他的身后,进入结界内,帐篷门口的两个粉衣侍女福身行礼。她轻轻挥了挥手,两人便恭敬地掀开帐篷。
礼向勋走进去,就看到里面安放了两张木床。左边的床上躺着叶裴卿,右边的躺着叶棠梨,周围立了一圈侍女。
“王爷,这边请。”圣姑将他引向叶棠梨的方向,笑着道,“王爷既然有所顾忌,那么这太子的解药,便留给尊者也不迟。要劝说谢岐琰,七公主怕是比太子更有分量。”
“嗯,圣姑说得有道理。”礼向勋点头,大步流星走上前。
叶棠梨双手平放于胸前,面色红润,双眸紧闭,这么一看,与正常人无异,看不出什么中毒迹象。只是,她的十个指头尖,隐约能看到一丝黑色。
礼向勋左右扫视一圈,也不多说,取下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枚银色药丸来,转而对圣姑道:“这药丸,需要渡气喂下,劳烦圣姑了。”
“倒是特别。”圣姑小心翼翼接过来,放在掌心看了看,“早就听说百日销魂散是味很厉害的药,果不其然。只不过,能够对七公主下毒,让她完全无所察觉,王爷倒是用心良苦了。”
“不,这都是尊者想出来的法子。”礼向勋坦言道,“百里销魂散若是直接放在食物里,会对皮肤产生刺激。尊者命人将其掺和在围龙屋的涂料中,刷在墙壁上,倒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如此,这百里销魂散的药效不仅能持久,还能让住在其中的人毫无察觉,不知不觉中慢慢中毒,的确高明。”
“小女子此番,可当真是受教了。”圣姑捏着那枚银色药丸,“既是这么珍贵的药材,那此次,就由小女子亲自来给七公主喂解药。”
说罢,她将那银色药丸塞入口中,细细咬碎。轻盈地走到叶棠梨床边,俯身底下,探身上前,双唇相对,舌头敏捷撬开叶棠梨的牙齿,将那咬碎的药丸渡了过去。同时,暗中提起,朝她口中灌入一股内力。
做完一切后,她起身轻轻擦了擦唇,幽幽道:“听闻这解药能够在十息内奏效,如今,小女子倒要亲眼看一看,是否真的有这般神奇。”
每一种毒药都有相克制的解药,但解药进入人体之后,生效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长则十天半月,短则几个时辰。可这百里销魂散,毒性虽大,能够让人迷失心智,陷入幻境,解药的奏效却是出奇地快,却不知是如何配置的。
礼向勋只是静默地看着叶棠梨,一言不发。他已然发现,眼前这个叫颜君玉的女子,可不是个简单的小女子。他说的话越多,反倒越容易被对方发现端倪,抓住把柄。与其如此,倒不如沉默不言。
周围一片安静,圣姑在心中默默地数着心跳,算着呼吸。待等到十息刚过,就见叶棠梨缓缓睁开了眼。
“呵呵,当真是神药。”她嘴角上扬,称赞一句,凑上前去,与叶棠梨四目相对,“公主醒了?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
“嗯?你是谁?”叶棠梨立刻坐了起来,又望了望旁边的礼向勋,一头雾水,“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呢?”
她说着,四下寻望,见到叶裴卿在旁边,快速翻身下床,朝着叶裴卿奔了过去。礼向勋却是一把将她抓住,不肯松手。
“公主,太子在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就放心跟王爷一起去吧。”圣姑幽幽道,一眨眼已经停在叶裴卿的身边,兰花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滑过,颇带调戏之意。
“王爷?”叶棠梨回头望着礼向勋,“越王?”
“公主聪慧。”礼向勋拽着她,不由分说出了帐篷,将她送上自己的战马,纵身一跃,坐在叶棠梨身后。调转马头,双腿一夹,身下的马儿便朝着战场的方向,快速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