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整个鸾凤宫便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皇后病愈,到昨日以前,各宫的嫔妃都已经去送礼恭贺过了。唐素柔心中高兴,便想着趁新年的机会,邀请了各宫姐妹到鸾凤宫来过新年。
刚刚掌灯不久,便有妃嫔陆陆续续往鸾凤宫这边走。为了使这次的家宴更圆满,皇后特意叮嘱,把宫外的皇子公主们,都叫了回来一起过春节。
是以,正东门那边,也十分忙碌。宫外住着的公主驸马和王爷王妃们,都陆陆续续坐了马车入宫来。
逢着新春佳节,楚王却因为长宁的事情,从锦川赶了过来。他本来执意要赶回锦川,却被叶萧远再三劝说,留了下来。楚恒月长这么大,倒是从未在临安过过年,加上心中惦记莫涟辞,便央着自己的父王留下来了。
所以,这次鸾凤宫请的客人,倒也齐全。从前廷到后宫,基本上无一遗漏。说是家宴,实际上也是君臣宴飨。
惠妃面带微笑,从长春宫的方向而来。她身后,跟着一群丫鬟。旁边随行的叶裴楠,双颊绯红,走路歪歪斜斜,幸亏有王妃扶着,否则似随时都会倒在地上。
“哟,这不是惠妃姐姐吗?怎么走得这么急,看到妹妹也不等一等。”另一条路上,传来一个女子娇艳的声音,一身华妆绚丽多彩,长裙曳地,裙摆散开,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一朵开得正艳的鲜花。
惠妃原本走得很快,想着赶紧进了鸾凤宫,免得被人看到叶裴楠醉醺醺的样子,遭人口舌。熟料,越担心什么偏越碰上什么。
被对方这么一叫,她不得不停住步子,依旧笑不改色道:“哟,这不是安嫔妹妹么?今日这一身打扮,可当人让本宫开眼了。果然是个美人胚子,俗话说人靠衣妆,的确不假。”
她这话,明面上听着好像是在夸安嫔,却实际上暗暗说对方衣服好看,人不耐看。安嫔怎会听不出来,冷笑一声,目光却落在旁边的叶裴楠身上。
惠妃是宫里的老人,论资排辈都比她高。但却有一个死穴,那就是叶裴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前段时间突然争气了一下,让人刮目相看。不过,终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救治皇后和太子的事情,叶裴楠本来答应得好好的,熟料那日,却在青楼里醉得烂死,迟迟没能入宫。
最后却是皇上亲自出手,用自己的血来力挽狂澜,方才保全了太子的性命。惠妃对自己儿子的行为煞是生气,命人将叶裴楠绑进了宫。不过等她把人绑到鸾凤宫的时候,医治已经结束了。叶萧远只愤怒地扫了他们母子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皇上虽然没有明着惩罚,但还是生气的,这事儿谁都能看出来。闵瑞王这一眨眼的,又恢复了原本浑浑噩噩的样子,整日在青楼里买醉,不问政事。
一切又好似绕了个大圈子,兜回了原点。
皇后的病好了,太子还是太子,闵瑞王又过起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惠妃只得暗自在长春宫内急得跺脚,越发气愤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哎哟,王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虞舫姑娘那里喝多了?”安嫔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地打量叶裴楠,关心道,“啧啧,这要是让皇上看到了,怕是不好吧?惠妃姐姐如此聪慧,怎能让王爷屡屡在皇上面前失态呢?”
“皇后娘娘宴请众人,本宫与王爷皆收到了请帖,若是不去,岂不是拂了皇后的面子?”惠妃挑眉,与她争锋相对,“本宫的儿子虽然不才,但也知道好歹,分得清尊卑。不像有些人,自己仗着家中势力,甚至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却不知,一个边疆武将的势力,如何能与我晋轩丞相相提并论?哼,简直无知。”
“你!”安嫔立刻变了脸色,抬手指着她,“你不要欺人太甚!”
惠妃刚刚的每一句话,明里暗里都在说她要和皇后争宠,她仗着安骁将军的势力,想要与唐家抗衡。皇后治理后宫,皇上虽然从不多问,但两人都达成一致,忌讳后宫的争斗。这些年来,各宫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后宫终究是是非之地,女人太多,想要这么多女人真心做到相安无事,不去争宠,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二人在这边争论,倒是挡住了陆续前来的众人的去路。那些个分位低的妃嫔,也不敢插嘴说什么,站到旁边,带着看好戏的念头静静观望。
安嫔是什么人,她们都心中有数。这是位得理还不饶人的主儿,宫里分位比她低的妃嫔,或多或少都吃过她的苦。但碍于各方面的原因,加上最近皇上宠她宠得厉害,自然也只好忍气吞声。
至于惠妃,她们就更是清楚了。贵为二妃之一,却从未能得到应有的待遇,看起来从不计较,喜欢息事宁人。实际上,心眼儿却小着。这种人,有仇必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上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安嫔出言羞辱了她。七公主虽然出口帮忙,给惠妃夺回了面子,让安嫔去念了一个月的佛经。但那毕竟是别人出手,这一次,惠妃主子怕是要亲自出手,不给安嫔点儿颜色看,只怕不会罢休。
“哟,安嫔妹妹这话可说错了吧。本宫哪里欺人了?”惠妃依旧保持着她的微笑,丝毫不失风度,摊了摊手道,“本宫可没说是谁,安嫔妹妹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了。”
“哼!惠妃娘娘不愧为二妃之一。平日里学着淑妃吃斋念佛,一副淡泊名利高高在上的样子,做给谁看呢?”安嫔攥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娘娘如今怕是想着,再去哪座寺里求上一道符,好让王爷从青楼中清醒过来,脱胎换骨吧?”
“姐姐就少说两句吧。”旁边站着的颜美人有些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步,拉了拉安嫔的手,劝解道。
安嫔却是不悦地甩开她的手,扭过头去,不愿意搭理她。
她转而又对惠妃劝道:“惠妃娘娘,我们同在宫中服侍皇上,都是皇上的人,您又何必计较呢?娘娘本就是我等姐妹的模范,切莫因为一些小事而伤了和气。”
“呵,看不出来,颜美人一张嘴,倒是比什么都厉害。”惠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宫怎么会和一个不明事理的人计较呢?”
“谁不明事理了?”安嫔怒了,一把推开挡在中间的颜美人,却是生生将她推倒在地上。
“啊!”颜美人跌坐在地上,赶紧伸手稳住自己的身子,手掌却是硌在了小路边的石子儿上,破了皮,沁出血来。
旁边一个年龄稍微小一些的女子赶紧上前,是与颜美人素来相好的冯贵人。
她赶紧上去,把颜美人扶了起来:“姐姐,你还是不要说了,随她们去吧。”
“还不快扶你们主子起来。”冯贵人对着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她年龄较小,入宫比这些人都晚,胆子也更小。
但颜美人一直对她不错,所以她也把颜美人当做自己的姐姐看待。叶萧远喜欢她天真无邪的一面,虽说她入宫晚,倒是比颜美人更得宠一些,分位也就高一截。
这边几个宫女赶紧上前把颜美人扶起来,那边安嫔和惠妃,却已经剑拔弩张,一发不可收拾。
“安嫔妹妹这是怎么,要大开杀戒啊?”惠妃阴阳怪气地说了声,满脸傲慢。
旁边围观的众人,倒是有些害怕了。惠妃平素里向来沉默冷静,除了在闵瑞王叶裴楠的事情上,会怒不可遏之外,还从未表现出这般怪异的神色。安嫔虽然飞扬跋扈,喜欢耍脾气,但她究竟有多少本事,众人心中也还有数。
像安嫔这种平素里恶惯了的人,与人争吵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如惠妃这般淡薄的人,突然一下子要与人一较高低了,反倒让人莫不清她的意思,令人难免生出几丝胆怯来。
“呵呵,瞧姐姐说的,好似妹妹能吃你了一样。”安嫔冷笑,“妹妹好心提醒姐姐一句,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鸾凤宫,是皇后娘娘的地儿。就算惠妃娘娘今日想要管教妹妹,但在这鸾凤宫内,怕是还轮不到你说话吧!”
“怎么,安嫔妹妹倒是学聪明了,懂得拿皇后娘娘来替你挡刀子了?”惠妃嘴角抽了抽,“本宫可听说了,皇后娘娘病愈之前,这家宴本来是由你主持的。也是了,皇上本来的意思,是要你协理本宫和淑妃一起主持。可谁想,安嫔妹妹真有本事,在床上这么一用力,枕边儿这么一吹风,便把皇上的魂儿都勾了去。皇上一道圣旨下来,整个后宫都围着青媛宫转。”
她越是说,安嫔的脸色越发难看。而看到安嫔反应越大,惠妃心中越是高兴,嘴上越是停不下来。
“也是了,本来这家宴这新春佳节的安排,十几年如一日,总是那个样子,皇后娘娘都没能翻出点儿新花样来,怕是皇上也看得腻了。所以安嫔妹妹才这么用心良苦,把每个宫室的布置摆设构造,都重新设计一番。”惠妃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上扬,笑意更甚。
“只可惜啊,这么大的功劳,却因为皇后娘娘突然病好了,全都给盖过去了。家宴立刻改在了鸾凤宫内,由皇后娘娘操办。想必,安嫔妹妹心中很是委屈吧?”
“哼!”安嫔眉头拧成一团,似立刻就要发作。
她旁边站着的碧湘,却是死死拽着她的衣角,一个劲儿对她摇头示意。
安嫔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惠妃这么说,不过是想要挑起她的怒火。碧湘是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过呢。”惠妃绕着她身边,转了一圈,接着道,“知道的人,都说安嫔妹妹一心为后宫操劳,念着皇上,替皇后娘娘分忧。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安嫔妹妹恨着皇后娘娘,巴不得她一病不起,好取而代之。”
“你胡乱说什么!”听到她这话,安嫔怎么都忍不住了,冲着面前的人大叫,“惠妃娘娘,嫔妾敬重你,方才唤你一声姐姐。可你说这些话,是有点过分了!”
这种话传出去,那还不要了她的命!是以,安嫔才会这般生气。
“是吗?”惠妃伸出右手中指,划过她的下巴,“可本宫说的,都是妹妹心里所想的实话啊。怎么办,越是看到妹妹这副委屈的模样,本宫越是忍不住想要替妹妹多说几句呢。”
安嫔大怒,霍然扬手要打过去。
旁边的碧湘眼疾手快,赶紧将她拦住,拽着她的手大叫:“娘娘!万万使不得!”
惠妃面色陡然化作惨白,一副被她吓了一跳的模样,连连后退,对着周围的侍卫大喊:“来人!还不快将安嫔妹妹拿下!安嫔妹妹失心疯,动手打人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周围站着不少宫人,听得她的话,赶紧上前把安嫔拦住。
“哼,你们今日可都给本宫听好了。”见安嫔被几个太监困住,惠妃又恢复了之前的镇定,冷冷道,“今日之事,只当是个教训。别以为自己有家势,就能够为所欲为。在这后宫里,尊卑有别,注意你们的言行举止!”
说罢,她拂袖,转身,拉着叶裴楠,朝福宁殿的方向走去。
后面一干人,望着她的背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待惠妃走后,安嫔挣脱太监的束缚,怒哼一声,看到众人纷纷望着她,立刻瞪了一眼:“看什么看!”
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立刻被她吓了一跳。
安嫔怒气冲冲地一脚踩在最近一个太监的脚尖上,疼得那太监立刻大叫起来,脸上五官拧成一团。
“碧湘,把他们几个拖下去,掌嘴!”
“是。”碧湘得令,心知自家主子吃了亏,想要找个地方发泄。这几个小太监,也是倒霉,他们也没办法,不得不听惠妃的话。如今惠妃一走,自然要吃些苦头。
安嫔这才怒气稍解,睨了众人一眼,气冲冲朝福宁殿走去。
“今日这惠妃,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怎么变化这么大?”冯贵人扶着颜美人的手,低声说道。
颜美人被安嫔一推,嘴上虽说没事,脸色却不好看,双唇泛白,似乎十分虚弱。
“唉,她们这么闹下去,对谁都不好。”颜美人叹口气,拍了拍冯贵人的手,安慰道,“咱们还是进去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好。”
冯贵人应声,扶着颜美人慢慢走了几步,两人身后的宫女,却是大叫起来。
“怎么了?如此无礼。”冯贵人立刻回头制止,责怪道。
“颜美人!”那宫女立刻跪在地上,指着地上的手不停颤抖,“颜美人流血了。”
刚刚两人并肩站着,又有裙摆遮挡,众人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这才走几步,地上便留下一条血痕来。
冯贵人顺着那宫女所指的地方一看,鲜血赫然入眼,心中吓了一跳。
颜美人皱了皱眉,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整个人便晕倒过去。
“姐姐!”冯贵人立刻抱着她大叫,心中害怕,慌慌张张道,“快,快传太医啊!快!姐姐你怎么了!”
“哦,是。”旁边的小宫女也手无足措,满脸惊慌,听到她的吩咐后,才跌跌撞撞赶着跑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