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的小树林里,叶裴风眉头紧锁,手中捏着小浩子送来的信,一言不发。
他身后站着的人,瞬间傻了眼,忍不住开口:“王爷,到底,发生什么了?莫非,公主有危险?”
“公主怀疑,是焉耆。”叶裴风满脸凝重,眸子凝视远方,似乎想要看穿某种东西。
“焉耆?”小浩子惊讶地望着他的背影,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问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明妃娘娘和栖霞郡主的事情,莫非是个局?”
叶裴风却是摇头:“不好说。”
小浩子一时间有些不太明白,望着他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明妃此番进入中原,前来临安的意图,很明显——入主后宫。不过,公主所说的,却是谋逆大罪。”叶裴风解释道,“这种事情,不管是谁摊上,都是株连九族的。但我们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公主也只是,凭借着一些不明显的线索推断罢了。”
“那王爷,接下来要怎么做?”小浩子拧了拧眉,仔细问道。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以防打草惊蛇。”叶裴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仔细叮嘱道,“明日栖霞公主的庆生宴,不能让公主再折腾了。皇上已经震怒,她受到贤妃等人的挑唆,被怒火给冲昏了头。皇上目前,只是想让公主吃点苦头,吸取教训。若再这么闹下去,两人关系一旦崩溃,对太子可是大为不利。”
“要不,明日不让公主去参加宴会?”小浩子挠了挠头,认真道。
叶裴风摆手:“不可,这明妃在宜和宫大摆筵席,给栖霞郡主庆生,实际是场鸿门宴。”
“难道,她们想趁此机会,对公主下手?”小浩子担忧道,“那公主还是不去为妙啊。”
“明妃这次,是在向其他三妃挑战,想要争夺凤印,加紧巩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叶裴风解释道,“七公主,只怕是这次计划中一个小细节罢了。公主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此番焉耆的使臣前来,的确不怀好意。”
“那王爷想想办法,可不能让她就这么得逞了。”小浩子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片刻,他眼前一亮,建议道,“不如,我想办法潜入宜和宫,暗中给明妃下药。”
“太危险了。”叶裴风立刻否认了他这个法子,“而且,明妃一旦有事,皇上必定会加派人手。你若不能一次将她毒死,那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但明妃如果真的死了,焉耆那边,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如此一来,反倒中了焉耆土司的下怀。”
“是我疏忽了。”小浩子恍然大悟,望着叶裴风,“王爷可以什么好法子?”
“我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叶裴风叮嘱道,“你回去,将这些话,全部告诉公主,跟她说明厉害。让她放心,本王已经派人出去寻找无霜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好,我都记下了。”小浩子连连点头。
“记住,明日在宜和宫,就让公主装病,尽量少说话,露一下面便可。若是呆不下去,称病离去也无妨,但一定不要惹是生非。”
“嗯,我都记住了,王爷放心。”小浩子目光坚定,与叶裴风又说了几句,方才沿着僻静的小路,悄悄出了紫宸殿。
刚走到紫宸殿外面,却忽然想起,忘了问一件事:后宫四妃,出了之前的淑妃和惠妃,近日册封的明妃之外,还有一妃是谁?
他心中疑惑,脚上并不迟疑,迅速往鸾凤宫赶。出来一趟有些时间了,若再不回去,怕七公主会担心了。也不知她们在绛雪轩内,听没听说明天的宴会。
皇上居然能够为了一个外邦郡主而大赦天下,足以见得,这栖霞郡主在他眼中的重要性。看来,此次,公主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这哪宫的啊,走路这么不长眼睛!”
他正想得认真,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责骂,赶紧抬头,便见到那宫女身后,安嫔正拿着把团扇,一脸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哎哟,这不是七公主身边秋水的那个小跟屁虫吗?”旁边又一个宫女立刻说了句。
此话一出,后面站着的众宫女都跟着笑了起来。
“怎么,见到我们娘娘,还不行礼?”走在最前面的宫女对着小浩子质问一句。
小浩子赶紧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安嫔娘娘。”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被踹了一脚,顿时朝后倒了过去,一手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撑在地上,忍着怒意,带着不满望着对方。
“你这奴才,怎么说话的呢?”那宫女顿时蹬鼻子上眼,指着他责骂道,“还这么称呼我们贤妃娘娘,是故意的吧?这可是以下犯上!”
小浩子一怔,猛然反应过来:原来第四个妃子,就是她!
贤妃?看来,皇上最终还是没有封她为贵妃。如今,这后宫四妃,位子倒是不相上下。若是论资历,自然数淑妃和惠妃为大。
可如今,这明妃和贤妃,却更是得宠。加上惠妃和淑妃向来不太愿意卷入后宫争斗,只怕眼下,这位贤妃娘娘和那位明妃娘娘,正在明争暗斗地较劲了。
“奴才知错。”小浩子赶紧跪着爬过去,连连扣头,“奴才被关在绛雪轩多日,并不知情,还请贤妃娘娘恕罪。贤妃娘娘以贤字为封,必定温柔贤淑,端庄大方,乃后宫众妃榜样,怎么会跟奴才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计较呢?贤妃娘娘,您说是吧?”
说罢,他还满脸堆笑,冲着对方嬉笑。
贤妃扇了扇团扇,不说话。
旁边的领头宫女一时间也猜不透自家主子的意思,心里只想着,这会儿若是碧湘姑姑在,肯定能处理好。可惜,娘娘居然舍得让碧湘去侍奉那个小孩子。
小浩子跪在地上磕着头,也不敢抬起来,等着她发话。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就是忍。叶裴风已经将话跟他说得清楚明白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可不能再给公主和王爷添乱。
良久,似乎是觉得眼前跪着的人跪够了,心里也没什么气儿了,贤妃抬抬手道:“起来吧,回去替本宫问你们公主好。明日栖霞郡主的庆生宴,七公主可千万不要缺席啊。本宫听说,明妃娘娘为了举办这次庆生宴,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公主如果不去,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妨去宜和宫看看,究竟是皇上为公主办的庆生宴好呢,还是这栖霞公主的好。你说,本宫说得对不对?”
看到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小浩子只觉心头有些恶心,强忍着堆上笑容,讪讪道:“娘娘说得极对,奴才一定把话带到。明儿这么大的日子,咱们公主自然不能缺席。”
“哼!行了,你退下吧。”贤妃听得他的话,一拂衣袖,冷冷说了句,不再搭理他。
听到这声命令,小浩子立刻如释重负,赶紧爬起来,快速跑来,往鸾凤宫赶回去。
站在最前面的宫女朝着他的背影努了努嘴,又对贤妃笑着道:“娘娘可真是宽宏大量,这么贱的奴才,娘娘都能饶了他。”
贤妃冷笑:“再贱的奴才,只要有用,便可留着。若是没用了,与其养着吃白食,不如扔出去喂狗。”
她说得不冷不热,却是让周围的宫女全部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一个。
“是是是,娘娘说得对,奴婢们,一定好好服侍娘娘。”领头的宫女赶紧说了一句,脸色煞白。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棠梨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浩子从外面带进来的消息,令她颇为震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叶萧远不仅选了秀女,还一下子册封了两个妃子!
只是,在小浩子的分析之下,她慢慢冷静下来,将储秀宫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宿,开始理出头绪来。
当日安嫔口口声声拿皇后说事,分明就是在故意刺激她,好让她一时冲动,闯进去闹事。她们两平素向来没什么交集,正常情况下,见面应该少不了争执几句。
可那日,安嫔却没有说过一句针对她的话,怎么看都不像她的作风。只可恨自己当时怒火攻心,一不留神反倒中了对方的圈套了。
看来,她的定力,还是不够。
“咳咳。”棠梨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那张脸,神色有些呆滞,突然咳出声来。
秋水听得,赶紧上前查看:“公主,你没事吧?这么早就起来,还在外面吹了风,不会着凉了吧?”
“我没事。”棠梨摇头,说起话来,却显得有些虚弱。
“还说没事,你的脸色一点都不好看。要不,今天宜和宫,咱们就别去了。”秋水撅着嘴,不满道,“什么栖霞郡主,不过是个外邦女子。皇上也真是,以前除了公主的事情,他会操心外,连六公主三公主的事情,他都从来不问。这些倒好,别人的女儿生辰,反倒要在咱们宫内庆祝。”
她正抱怨着,小浩子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赶紧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秋水扫到他的目光,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噤了声,连忙转移话题:“公主,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可前外别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身子。”
棠梨点头,却是两眼眩晕,突然感觉前面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公主!”
秋水和小浩子皆是大惊,慌忙跑上前去。
“公主你怎么样了?”秋水抱着棠梨,焦急地唤着她,怀中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俺去叫太医,先把公主扶上床,秋水姐姐你看着公主。”小浩子双手一伸,将棠梨抱了起来,轻轻放到床上,叮嘱一句,便急匆匆飞奔出绛雪轩。
今日是明妃为栖霞郡主庆生的大好日子,后宫内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往宜和宫赶去。鸾凤宫由芳烨接受之后,在宫女太监的人员安排上,做了裁剪调整。
皇后薨世,鸾凤宫内就只有七公主需要伺候了。最近皇上又新册封了明妃和贤妃,刚招入宫的宫女太监,还没有完成培训,她便将鸾凤宫内的一部分人,调去了宜和宫与青媛宫。
加上近日的庆生宴,明妃点名要芳烨帮忙操办。因此,一大早,芳烨便带了鸾凤宫的一干宫女太监,去了宜和宫。
这会儿,绛雪轩内剩下的宫人不多。加上七公主大闹凌霄阁,惹怒皇上失宠之后,不少宫人对公主的态度,急剧转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此时即便听到秋水在七公主的闺房内大叫“来人”,身下的那两三个宫女,也没人愿意进去。反倒是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散去。
小浩子从绛雪轩一路出来,一个人都没见到,心下着急,匆匆出了鸾凤宫。
眼下的鸾凤宫,在别人看来,已经与冷宫无异。若说储秀宫事件,七公主只是触怒了皇上,那么大闹凌霄阁,则已经碰触到皇上的底线了。
因此,众人都不看好鸾凤宫。这后宫人情凉薄,当真值得托付真心的,没有几人。
如今的鸾凤宫,早已不若当年,四处沉浸在一片萧条凝重之气内。
小浩子咬了咬牙,朝着医政院的方向,拔腿就跑。
他脚底生风,速度飞快,却是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什么东西,感觉还不硬。
“咦?是啥呢?”小浩子满脸无害地慢慢抬起头,入眼是一袭明黄,然后是叶萧远冷冰冰的脸。
“不好好伺候公主,到外面乱跑什么?”
“参,参见皇上!”小浩子顿时傻了眼,赶紧跪地行礼。
“朕问你话,没听到吗?”叶萧远冷不防又说了句。
小浩子赶紧回答:“回皇上话,公主病了,奴才这赶着去请太医。”
“嗯?病了?”叶萧远拧眉,“怎么,你们绛雪轩连个请太医的人都没有了?朕记得,你是跟秋水一起伺候公主的那个小浩子吧?”
“是是是,正是奴才!”小浩子听闻,顿时激动万分,皇上居然知道他!
叶萧远对身边的郭公公摆摆手,郭公公赶紧吩咐身后的人去请太医。
“起来吧,随朕一起去绛雪轩看看。”叶萧远不冷不热地说道,“朕的棠儿那么聪明,怎么养了你们这么笨的奴才?太医院的方向都走反了,还去请太医?”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并没有愤怒之色,但小浩子与他隔得不远,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心中汗颜!他,居然走反了方向!
王爷早在入宫前,就给他详细说过后宫内的布局,什么宫在什么地方,是哪个妃子住的。内务府、太医院等可能需要去的地方,也都一一与他说了。
只可惜,他这人,演戏演得好,偏生认路认不得。加上皇宫又大,他平日也不敢随便乱逛,自然记不住。这下,丢脸却是丢到皇上面前了。
叶萧远扫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脸上窘迫的神色,不再多说,大步朝绛雪轩走去。
郭公公跟在他身后,路过小浩子身边时,戳了他一指头:“你怎么这么笨,杂家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儿。”
“师父,俺,俺从小就路痴。”小浩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地冲着他笑笑。
“还不快去通传一声。”郭公公无奈摇摇头,对他吩咐道,“皇上已经走了。”
“哦,是。”小浩子连连点头,飞快跑回绛雪轩。
太医赶到的时候,叶萧远正皱着眉坐在床边,握着七公主的手,眉宇间流露出担忧之色。
“老臣叩见皇上。”公孙笃提着药箱,要跪地行礼。
“行了行了,快给公主把脉,都什么时候了,免礼。”叶萧远不耐烦地对他招手。
公孙笃赶紧从命上前,给床上的棠梨看诊。
叶萧远起身让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了杯茶,小啜几口,突然对床边站着的秋水道:“清远师父呢,公主病了,他也不管?”
“回皇上话,清远师父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来过绛雪轩了。”秋水如实回答。
“这么久?”叶萧远挑眉,审问道,“可是为何?必与公主有关吧。”
秋水咬了咬下唇,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奴婢听说,自从上次,因为公主的咳嗽他一直没能医治好,便将自己关在了玉禧宫的书房内,至今未出。”
叶萧远一听,嘴角动了动,放下茶杯,幽幽叹道:“清远师父,还是那般爱药成痴。这其中,怕是棠儿捣鬼吧。以清远师父的医术,怎么可能连咳嗽都医不好。”
他不动声色地说着,秋水却是紧张地绞弄着绢帕,低头不敢再言语。这事儿,她可是帮凶。不是曲清远的药不管用,而是公主根本就没喝药。
稍许,见叶萧远不再多问,秋水这才稍微放心。
公孙笃给叶棠梨看完之后,慢慢起身,走到叶萧远面前行了行礼道:“公主是受了凉,加上近日忧心忡忡,心绪郁结,这才突然晕倒。老臣这就开几副药,给公主调养身子。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不过,公主身子虚弱,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要太过劳心,卧床休养最好。”
“卧床?”叶萧远皱了皱眉,“这么严重。”
“额,公主体内的寒气,并非一朝一夕感染上的。”公孙笃赶紧解释,“春寒未散,公主不宜出去走动,所以老臣才这么说,皇上不必太忧心。”
“行了,你先去开药吧。”叶萧远微微颔首,吩咐一句。
公孙笃得令,便退了出去。小浩子跟着他,拿药方好抓药。
叶萧远慢慢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看着床上面色泛白的人,心疼万分。从小到大,他的棠儿都是活蹦乱跳,满脸笑容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就突然变了,变得无理取闹起来,还与他这个父皇处处作对。
“唉!”他常常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心中泛起无尽的沧桑感。
人生短短几十载,他却觉得,好像活了上千年一样累。
“父皇,不要难过,棠儿知错了。”
床上的人突然开口,轻轻说了句。
“棠儿。”叶萧远睁眼望着她,嘴角微微笑了笑,替她掖了掖被子,“你好生休息,不要多想。”
棠梨望着他那张皱纹****渐增的脸,心里一时酸涩,点头道:“父皇放心,棠儿听话。棠儿一定不会再任性乱来了,不会让父皇再担心了。”
听到她这话,叶萧远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