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也觉得奇了怪了,她是个多梦的人,梦也时常是杂乱无章的。剪不断,理还乱。她也时常会梦见张良,亦或者说是张良时常光顾她的梦吧。
梦中种种,她与张良似乎总不得一个好归属,整个人生都像是一朵烂漫柔软的花,盛开了,美丽了,然后就凋零了。有时连顺应天命凋零的机会都不配拥有,便被狂风骤雨打散了。
红莲耍着小性子不肯离开,但张良也不能放任她在这里喂虫子。有心陪她,又唯恐她染了风寒,也只能在夜将临前把她送回了莲台。
“公主,公主?公主!”婢女忙迎上来。
红莲勾着张良的脖颈不肯撒手,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蹭。凤眼眼尾的暖红色晕染,眼角一勾一合便将七分的醉意递来了三分给他。
“九儿,乖,回宫了。”张良耐着性子柔声细语哄她,把她放了下来。
婢女轻车熟路地接过东倒西歪的红莲,向着张良道谢:“劳烦公子送公主回来了。”
张良摇了摇头,叮咛:“且照料好九儿,备着醒酒汤,以防她醒来头疼。”
“是。”婢女毕恭毕敬地低头应声,忙和周边几个宫婢一起扶着红莲回寝。
张良站在灯火阑珊处,静静地目送红莲的背影消失在暗处。其实相比起红莲明丽清妍的面容,他更加熟悉的是她的侧脸和背影。
他长舒一口气,仰头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寻思着时辰,决定今晚需要投靠梧桐殿了。
果不其然,他受到了梧桐殿热情而又习以为常的接待,接受了梧桐殿上至宫殿正主儿下至扫洒宫人的眼神调侃。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至少是能名正言顺在宫里头探查,光明正大跟韩非探讨。
“哟,子房,来啦?我等你许久了,坐!今夜我们促膝长谈,秉烛夜读,不醉不归!”韩非早早摆好了两个人的酒席,坐在那里等他来,一见他就举杯邀他。
张良幽幽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韩兄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只在最后四字吧?”
韩非笑而不语,只是给他斟酒。
另一头醉得不省人事的红莲,对事情一无所知,发了什么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一觉睡醒到天蒙蒙亮,被伺候着洗漱更衣。
回过神,早已穿戴整齐得体,坐在梳妆镜前出神呢。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红莲轻声念着,笑了一声。
她招来女侍,一本正经地作问:“咳咳!外边的海棠花儿如何了呀?”
女侍一脸茫然,全然不知自家主子俏皮细腻的心思,更不能理解主子抛砖引玉的雅致。
家里贫苦,便没读过书,信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才卖进宫里头来。宫里头的主子都不是好相与的,吃人也不吐骨头。她家的这位,脾气不好,任性顽皮整天撒丫子乱跑,但却是真心实意的。
她喜欢自家的主子,也不愿意到别的宫里去侍奉。
“公主,莲台未曾种了海棠花啊,您若说的是宫里头的,初初地开了,没多久也没多少。”女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应答。
红莲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未免觉得无趣。这宫门深似海,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茫茫无处寻觅,更别谈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等美事了,不遇到个吃人的拦路虎就算是不错了。
像是许久前自己还年幼无知的时候,满脑子风花雪月,想着寻个知音漫客,却和后宫女子们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身边也不知道谁出了个馊主意,她还真听信了,写了半对字联在灯笼上,把灯笼又挂在了树上。
不日果然是有人对上了下半句,还颇为合她心意。就这么着,填字、对联、写诗的游戏持续了半个月,自己耐不住性子,想要见一见那人。
说起来红莲也真得感谢那时候自己的好奇心和任性,让她有毅力能蹲在那里守了半天,最后蹲来了血衣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虎,吓得那时候的自己脚底抹油就是撒丫子狂奔,这才逃过一劫。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外边的海棠究竟是如何,倒也是不论真假了。”兴许是酒劲还没全消,红莲显得多愁善感,有些哀愁,“你这粗心大意的丫头啊,没留意的许是宫外边的风景吧。”
女侍听不懂,自觉说错了话,犯了事,忙惶惶地跪下来。
“九儿若说的是海棠花,知否?外边呢,应是绿肥红瘦的。”少年清朗的声音同清风明月般徐徐而来,扣人心弦。
红莲噙了笑,叫道:“小良子。”
深宫里,除了兄长,便是张良伴她一同长大,纵容她的顽皮任性,也能和她上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下至民间小调、闲杂画本,悉数对得上话。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自然是两小无猜,默契,并且有话题聊得来。张良脾气温和,忍得了她,她也喜欢逗他。她喜欢张良对她明目张胆的偏爱,也喜欢张良身为青梅竹马照顾她时合情合理的自然,也喜欢张良懂得她心思,恰到好处的熨帖。
小良子待我是真心的,我知道。便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张良走进室来,笑道:“九儿若是想看海棠了,我可以带你去。”
“我要看的,可不是一株两株,再不济,也不能比宫里的差。”红莲抱臂,骄傲地扬起下巴。
张良笑:“张家在护城河畔购置了座私宅,种的是满园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贴梗海棠,海棠四品一应有之。最多的,便是西府海棠,专门供了和院子养它。”
红莲听了,有些诧异:“这听起来是要一花千金,如此的娇贵奢靡,张相国那么清廉的人,会允许吗?可不怕破了他两袖清风的名头?”
“祖爷爷在世时最爱这些花,隔三差五就去那里赏花,砸了重金造暖玉地龙供养,使其常年不败,婷婷如之。便将其命名牌匾为解语府。”张良意有所指。
红莲笑出了声:“哈哈,原来是老爷子养的花,也难怪张相国没把这府邸给拆了用来布施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