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布隆迪是很感激麦菲的,要是没有麦菲,它恐怕已被猎人击碎头颅,锯掉象牙了;要是没有麦菲,它这头被废黜的象酋是不可能东山再起的。这种救命与再造之恩,它将永远铭记心底。
可是,这种感激之情,过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地变得寡淡稀薄了,似乎还串了味。
按印度象群的传统,一头好雌象,一个好妻子,应当把自己的前途、命运和生活都无条件地寄托在雄象身上;仰雄性鼻息,唯雄性是从;以雄象的意志为意志,以雄象的好恶为好恶,以雄象的心愿为心愿。雌象与雄象的关系,好比绿叶与红花的关系,好比星星与月亮的关系,好比彩霞与红日的关系。
假如麦菲保持和发扬印度雌象那种令雄象赏心悦目的传统美德,温婉柔顺,对雄性百般依从,布隆迪相信,自己的感情不但不会变质,不会寡淡,不会稀薄,反而会越来越浓烈。遗憾的是,麦菲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绿叶什么叫星星什么叫彩霞,配角常常演成主角,喧宾夺主,主意大得让雄象不能不愤慨,与传统美德相去甚远。
在要不要驱逐雪背和是否收留癞皮的问题上,布隆迪犹如长鼻钻进了两只老鼠似的不舒服。
类似的事还在不断发生。那天下午,雌象们聚集在溪边一片杂草丛中采食鲜嫩的水蕨芨,突然一匹胆大妄为的云豹突然蹿出来朝刚出生几天的乳象彩霞扑去。象娘尼娜惊恐万状,许多雌象也都乱了方寸。按习惯做法,布隆迪和另两头半大的雄象就在离杂草丛仅五十米的小树林里,雌象们应失声尖叫、高呼救命,雄象们在它布隆迪的率领下,雄赳赳气昂昂赶将过来,撅起象牙把云豹击败或赶走。当雄象凯旋时,雌象当惊魂甫定,表现出一种要晕倒的娇弱状,更有效地衬托雄象的英武勇猛,给胜利添一圈美妙的花絮。
然而,麦菲却还没等其他雌象发出惊叫,便气宇轩昂地撅着象牙朝云豹奔去。那匹云豹本来就体态瘦小,衰老得连胡须都焦黄卷曲,正由于年老体衰,逮不到麂子马鹿这样善于奔跑跳跃的动物,这才铤而走险来袭击动作蹒跚的乳象的。一匹云豹当然不是一头长着一副三尺长的宝牙的成年象的对手,结果,三下五除二,那匹老豹子额上挂彩逃跑了。
本来可以充分展示象酋风采大出雄象风头的机会,却让麦菲给搅和了。
这真是大煞风景。
雄性的自尊心是很脆弱的,接二连三发生诸如此类不愉快的事,布隆迪对麦菲的感激之情便慢慢地被冲淡了。
还有让布隆迪感到十分恼火的是,麦菲还很爱吃醋,不让它亲近其他雌象。过去,在洛亚象群,凡它布隆迪中意的雌象,一律都是妃子,它是象酋,它有这个特权。雌象们并没什么意见,习惯成自然嘛。而麦菲现在却整天厮守在它身边,那副三尺长的宝牙,吓退了那些想和它布隆迪亲近的雌象,也使得它布隆迪不能不有所顾虑。
有一次,日落黄昏,布隆迪看见那头名叫白尾的雌象单独在小树林里徘徊,春天好时光,暖融融的草坪,和煦的春风,草丝拔节,正是万物繁衍生长的好时机。布隆迪心也痒痒情也切切,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牵住了鼻子,身不由己地朝白尾走去。正当它和白尾互相示好之际,突然,麦菲气冲冲地跑过来,愤慨地大吼大叫,白尾瞄一眼麦菲那副三尺长的宝牙,浑身觳觫,飞也似的逃走了。
布隆迪气得差点吐血。
布隆迪曾经对麦菲那两根三尺长的象牙十分赞赏;假如麦菲是头土生土长没有象牙的雌象,是无法挑开柔韧结实的尼龙绳把它从捕兽网下救出来的,也不可能出奇制胜帮它把篡权夺位的独眼和独牙击败。但时过境迁,那两根象牙已失去了作用,反而成为多余和累赘,成为它布隆迪一看见就烦恼和讨厌的东西。
最要命的是,洛亚象群里其他雌象好像都挺羡慕麦菲那种雌性雄化的独立不羁的品质,布隆迪亲眼看见有两头雌象用鼻尖久久地摩挲麦菲那副宝牙,眼光中流露出钦慕与嫉妒的表情。
阴盛阳衰,乾坤倒挂,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要是麦菲现在变成一头没有象牙的雌象,那该多好哇!可惜,那是不可能的。唉,要是突然发生一个偶然事故,麦菲不小心牙磕在坚硬的岩壁上折断了,或者患一场病牙自动脱落了,倒也不错。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