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之心……好友已然得手。”
“略有波折,无关紧要。”
幽夜风清,推杯换盏,怡然中别有得意心绪。不见取下目标性命时的冷酷,问奈何的气质依如平日文弱疏冷,轻声一笑道:“西佛界尚有不俗剑者,不逊悦皇神都的皇剑孤臣。但,此时尚不够格入吾之眼。”
“遗憾,他将来谅亦不会再有此殊荣。”
无瑕之心既得,问奈何无意延误战机。而灵霄烛幽这般言论,却非仅仅是自信己方实力,更在于无意留下后患。
灵霄烛幽道:“无相塔已经调试功成,合该以人一试。”
“自然。”
问奈何顿了一顿,“德风古道方面状况如何?”
“异神肆意而为波及甚广,未能一战尽兴扫灭邪祟。”
“异神……”
耳闻儒门一役半道而止,问奈何心无意外,若有所思道:“圣无殛复生在即,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倒是好友你,当真了无遗憾?”
“遗憾者从非故主,而是其毕生之愿未能遂成。”
灵霄烛幽稍一沉默,仿佛不曾受过往干扰,紧接着淡然应道:“吾或有片刻心动,终不愿故主为难。枉顾伦常,逆转阴阳,而后同室操戈,却非故主所欲。”
“……至此刻,吾方彻底坚信,好友可共谋大事。”
虽从未混淆夏戡玄与灵霄烛幽,问奈何难免对灵霄烛幽决心略有疑问,此时乍闻剑灵答复,登时有了决断:“名剑绝世,随时可以拿下。下一步,该从何方着手?”
“道门。”
灵霄烛幽似早有腹案,不假思索道:“道武王谷内部冲突未止,当有好友你搅局余地。吸收虚无前后,务必由此介入。”
“嗯……一夕明道玦残何?”
“不错。”
抚掌轻拍三下,问奈何思索道:“妙。无论于圣龙口,又或道武王谷,青阳子皆得位不正。”
“吾听闻道皇遗册,原是圣无殛赠予玄真君?”
“玄真君有口皆碑,龙脑青阳子却不然。”
问奈何颔首应道:“圣无殛纵不会对青阳子抱有敌意,但适当考验仍是必然。圣龙口祸起萧墙,玄劫主之事一日不解,便成台面道门无法统合的芒刺。”
“那人虽承前人余荫,到底修为不俗。究其过往来历,吾对此人心性亦有几分成算。”
“他会是一口好刀。”
默契连心,问奈何颔首赞同。灵霄烛幽思量过后,忽而意有所指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人欲过甚,无论善恶,总归弊大于利。”
且不提突然抽身漩涡中央的斗姆,靖宇宗源一系列的暗中排布,尚无外人知晓。八部众内部的分裂,亦使苦境纷乱局势,增添了更多的变数。
但无论如何,圣无殛回归道武王谷,无疑使死伤殆尽的道门圣地,萎靡的声势为之一振。可阿修罗王本身却未脱囹圄,仍受限于八歧邪神的灵魂禁锢,一时之间只能龟缩在道武王谷。
而这,恰是问奈何把握到的契机。
“私心作祟,复生了亲眷,不该妄想退而求存。”
一处闲隐之地,一位油尽灯枯的耄耋老者。问奈何登门造访,详说了斗姆许愿一事的来龙去脉,兀自站在邻近山洞的茅草屋外,自言自语起来:“道武王谷万千道生,死如蝼蚁一般。难道与青阳子有关之人,都认为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回头,便是赎罪?”
“道友修为精深,既有定见,何苦问难于老朽?”
问奈何平淡道:“吾不认为收万劫会低声下气的俯首,他亦不屑为之。可圣无殛一旦复生,台面道门再大分歧,都将为之收敛。”
“……答非所问,你话中有话。”
“孝文要替门人清算合修会的旧账,你仍抱有妇人之仁?”
“沉舟侧畔,千帆已过。吾毕生所修皆已尽传。往后之路,已非吾所能决断。正因青阳子前愆早铸,十三道及其门下对他恨之入骨,吾方未枉顾人愿强自阻拦。另外,功体衰微的吾,亦早已无力介入其间。”
蓦然,不知何处飘来悠悠弦乐,冥冥入心,却又仿若无觉。刻意放缓了《神儒玄章》的效用发作,宛若春风细雨润物无声,以免被人察觉。问奈何复又干聊了几句,方才心满意足地说道。
“不,虽是冒昧,但你仍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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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战帖,来得突然,来得干净利索,也来得让青阳子无从回避。合修会过去之恶无人来讨,并不意味此身已然清白。
而到了此时,除了不知在何处的八歧邪神,就连收万劫都意向不明,使得圣龙口一方,绝了推诿的借口,唯有直面前罪。
“紫阳子、青阳子,玄天六阳仅你二人存活。合修会余众已作鸟兽散,吾等无心穷追猛打。但你二人乃是首恶,总该有个了断。”
多日不曾染血的不归路上,今朝生死遭逢,预示必有一方倒下,方是终结。听着玄劫主咄咄逼人之词,牵着驴的小刀莫名感叹道:“小师叔,你要帮哪一边?”
“我都不帮。你呢?”
“我?”
“你母亲被玄劫主有多一段牵扯,我还以为你会帮青阳子?”
小刀思量道:“道理如此,可我帮不上忙。不过,小师叔你既不关心此间胜负,为什么还要来不归路?”
“嘁,你当我真是为了来看青阳子和孝文死决?静观其变。”
逸青萍摇头不答,反问了一个让小刀不解的谜题。而玄劫主一口咬死,要将寻仇范围,圈死在紫阳、青阳子,与当初苦主之间,任凭多少理由借口,都根本不作数。
不过,旋玑子心知青阳子理亏不宜强辩,细腻脑思一转立有应对:“默如渊要寻仇,天地门一系自甘承受。可,道主虽未得嫡传正统,阁下又怎样证实你的身份?”
“老朽,能否为他证实?”
一张神仙图,一招天地根,不足取信于外。但随苍老之声遥遥传来,却使圣龙口一系众人,不论处于何种立场,都大吃一惊。但看白袍披发的老者缓步而来,口吐熟悉词韵,竟是道尊亲至现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是天地之始,有乃万物之母。”
“恭迎……道尊。”
同属一脉之人,不可能认错来者身份。三位老教主之中,唯剩一位道尊存世休隐,最终得其衣钵的玄劫主,自然知晓内幕。而他日前隐瞒道尊生死去向,亦是不愿道尊善心大发,搅和了铲除罪人的计划。
然而,似乎天不从人愿,道尊竟还是离了闲隐之处。纵使老者功体衰退不足三分,早不是这一班道门新秀的对手。但照威望而论,却令得青阳子、紫阳子、玄劫主皆万分被动,根本无法开口顶撞。
小刀见状不由诧异道:“小师叔你早知道会这样?”
“这个……我不知道。”
道瑛呆了一呆,小声嘀咕道:“圣夫子、元佛走得早,我一直以为老头已经仙逝了。”
“说来,小师叔与我家,确实一直未收到过道尊归天的讯息?”
“这,大概是我们先入为主吧。”
出乎预料的发展,使逸青萍一时有些糊涂。但道尊来到不归路,不仅不曾调解双方争斗,反而欲抑先扬道:“圣龙口,无正统之别,唯达者于先。立派之初,三世道君、十三道、玄天六阳,等无数精英道生投教而来,是老朽之幸。百花齐放方是向荣之象。你们,本不必为此争执。”
“道尊……”
“孝文,甲子已过。老朽既改变心意,收你入门墙,便是认定你心性已有改观。”
“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默如渊等师尊,均因合修会之变与青阳子而亡,也是事实。”
“稍安勿躁。”
制止住孝文憋闷的争辩之词,道尊话锋却于此陡然调转一百八十度,对青阳子道:“青阳子,当初你意气风发,才学过人,辅佐十三道领导昊光道院,令人刮目相看。后老朽与两位同修,为魔魁一案闭关疗伤,导致道门缺乏能人看顾,内斗渐起。可一切罪恶因由,起始于合修会藏污纳垢,致使武林长日混乱。这一点,你可敢承认?”
“此事,是青阳之过。当初死者亲属欲寻仇,吾亦无心规避。”
“不错。”
青阳子直承不讳,毫无辩解之意。道尊随后又缓和了口气,道:“不过,你虽该受泰半之罪。究其过错,该有三世道君几分责任。他三人凭恃武力嚣张跋扈,引起汝等不满,也是其取死之道。”
“谢道尊体谅。”
听着是依如过往的道尊语调,龙脑心中担忧刚放几分,却有种没来由不对劲的预兆。
果不其然,道尊接下来的话,登令青阳子眉心一紧,察觉其中另有蹊跷:“青阳子,尘界九龙当初并未全数身亡,你手中枫岩因何有了全部的九龙魂?”
“这……武林多波折。当初血道天宫无敌战龙虽毁,但觊觎其骇人破坏力的阴谋者不在少数。”
青阳子不卑不亢道:“沉寂深修天地门以前,吾再未主动收集过九龙魂。但九龙魂回归枫岩也是事实。纵使道尊想要追责,青阳也不会承认不该由吾承担的责难。”
“你素有担当,老朽不会去质疑。”
道尊沉吟道:“老朽只问一次。若非无敌战龙不可,你是否会冒其罪责,亲手取九龙性命?”
“这……会!”
“好。”
争论善恶已非重点,一看青阳子略一迟疑便果断回应,道尊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赞赏,但亦深恶、遗憾其行,道:“纵不似过往杀伐果断,你仍有枭雄之性。可惜了。”
“千秋功过,待战祸平定之时,青阳子自会给初交代。”
“那,道皇传人,圣龙口嫡传,你当有分界。”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青阳子突深深躬腰一礼,道:“吾原非出自圣龙口,蒙道尊不吝传法,青阳感激涕零。自从往后,龙脑依旧是龙脑,玄天六阳却不再是圣龙口的六阳,仅是天地门的六阳。”
“道主……”
青阳子望着欲言又止的旋玑子,道:“玄道,你们当中曾有不少是由圣龙口英才中选拔而出。传吾之令,是去是留,皆该让众人自行取舍。”
“旋玑岂会舍道主而去?”
旋玑子说得笃定:“六旗、五道,均乃道主提拔,断无背离之心。”
“哈,不急。”
今日之事越发古怪,青阳子有种被人逼着与圣龙口分道扬镳的感觉。偏偏人家义理占尽,龙脑连反驳都缺乏论据,此时亦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峰回路转,玄劫主不想局势有此之变。但两边立场剖明,也再无外力干涉不归路死决的余地。墨如渊深吸一口气,当即手按刀背,昂首阔步而出,决绝不已高喝一声。
“青阳子,家师宁真君之仇,我非报不可。今日不是你玄天六阳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