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发现矿脉的金石镇铁头山,正在热火朝天开矿。对于从镇上招来的矿工而言,这采石头一样的工作有什么意义与他们无关,只要拿到钱就好,但在阮瞻看来就有破绽了。他悄悄在此地转悠了三天,发现这里并非聚灵之所,反而容易泄掉先天之气。因为这山在地气之上有一条天然裂缝,而何富贵正用他的不义之财指挥矿工把山缝填上!同时,他轻而易举地看出何富贵有恶灵庇护,于是免不了一番打斗。在上次交锋中,那两个旗袍女人靠诡计才能脱身,这回阮瞻有备而来,不过三招就将它们收进了残裂幡里。当晚,当这一对恶灵离开何富贵之身不久,传奇的赌王就在半夜三更暴毙,死状极其凄惨,人们都说是恶鬼索命来的。阮瞻对此并不感兴趣,只当替小夏还了何富贵的老婆一个人情,还有就是逼问这两个恶煞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像父亲一样心慈手软,而是刚毅坚定,手不容情,所以两个恶煞没挺多久就说出了真相。原来它们是旧社会的风尘女子,嫁给了一个大富翁做妾,解放初期,富翁逃走,留下了它们和一大笔钱。它们本想就这样相依为命地过到老,可是有恶徒盯上了它们的钱,于是以极残忍的手段杀了它们,夺走了钱财。它们想报仇,但那个抢钱的恶徒蒙骗了阮父,所以它们反而被阮父制服,虽然后来阮父了解了真相,却一味劝它们放下仇恨,它们报仇未果,因此把对仇人的恨转嫁到了阮父的身上。只是阮父的法力太高了,它们没有办法打赢,只得逃跑并躲藏起来,寻找机会。
“阮天意就在山缝边一个密洞里,洞口有一棵死槐。他是世上最恶之人,跑来这里就是想泄了全身的恶气,我们填山是为了让他做不到!”这是两个恶煞被重新收回幡内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让阮瞻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两个恶煞明知道他伤好后会找上门来,却不肯逃走,它们是等山缝填平再跑,可惜他伤好得太快,没让它们得逞。
上次在对付妖童时,血木剑曾经在靠近父亲的一瞬爆发出耀目的红光,当时他心中隐有不安,因为那意味着父亲身上有极强的恶气。可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些,父亲可以抛弃他、背叛他,但绝对不能是个大恶之人,那会让他的精神世界全部崩塌,他所有依赖的和信仰的全部消失!小时候,他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而不肯学习道术,父亲却从不逼他,只强行让他记下了许多法术的门道,让他长大后慢慢修习。父亲曾说:道法自然,要以善扬恶。这么多年来,虽然他冷漠对待世界,也明白这世上的事太过复杂,不是简单的善恶就可以区分,但心中却一直有着清楚的界限,而假如父亲就是大恶之人,他要如何自处!要知道血木剑是不会说谎的!收起残裂幡,阮瞻轻易地找到了秘洞的位置,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洞口。他知道那是父亲设置的结界。阮瞻一个破灭印就打碎了结界,慢慢步入洞中。
洞很黑,一纸光明符咒放着冷光,在半空中指引着阮瞻的脚步;洞也很深,竟然九曲十八弯的,似乎贯穿了整个山腹,这在洞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洞还很干净,证明这里不仅人迹罕至,就连动物也很少来。这是真正隐秘的所在,感觉神秘之极。啪的一声,光明符突然自燃,而后熄灭,洞内陷入一片漆黑。阮瞻站着不动,感觉到了异常,心立即揪痛了起来。“我都来了,何必不见。”
半晌,黑暗中长叹一声,“你——都知道了?”
“那两个恶煞只说了一点,我来,就是要问明白。”阮瞻知道父亲不想让他靠近,所以也不上前,干脆站在那里实话实说。又是半晌无语,之后几道光明符升到半空中,比阮瞻施出的要亮出很多,把这山洞最里侧的角落全部照亮了。亮光下,一个老人盘膝坐在地上,乍看上去,和那些呆坐在路边的和公园里的老人一样,寂寞、凄凉,像没人要的破布一样被丢弃在那里。阮瞻从不哭的,可这一刻,竟然心酸得想落泪。他责怪父亲没有给他父爱,可是他又何时给过父亲关爱呢?就算他真的是自己的养父,他也应该尽孝啊!那时的自己太年轻、太倔强,憎恨这世上的一切,如今却无力挽回了。今天他才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人生的大痛!
“为什么?”他问,因为他看清父亲身上缠绕的黑气了,那是做了大恶才会有的气场。初一看,他惊讶得差点失神。那恶气太强大,他化解不了,也压制不了!
“不要问。你终有一天会明白。但是这确是我的错,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怨不得别人。”阮父缓缓地说,眼神围着阮瞻转,眼神中透出慈爱的神色。这个孩子,他很爱的,可是为了那个注定的劫难,他不能爱,否则一切都无可挽回。
“不行,我得知道为了什么?”阮瞻执拗地说了一句,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激动,“你不管我,可我不能不管你。”
“我们父子历来是谁也不管谁的,不要多事了。”阮父眼神一转,化为冷漠。
“既然作恶,为什么要散了恶气?”父亲的拒人千里让他心痛,但他坚信父亲有难言之隐。如果他真的是恶人,为什么要散去自己的恶气?呆在洞里才一刻,他就感到浑身不适,父亲为什么要独自在这里受煎熬?从他周身的恶气来看,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他又何必自讨苦吃?!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知道铁头山为什么那么荒芜吗?”阮父答非所问地说,“可惜你小时候,我没教过你风水之学。那时候你什么都抵触,教你,你也不学。你要知道有灵山宝地,有天生灵气充沛或者天生聚气之处,就会有气场相反的地方。这个铁头山就是大地山川上奇怪的一处,它没有灵气,也不能聚气,而是泄气之地。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这座山那么光秃秃的了吧?万物和野兽都喜欢在灵气充沛的地方生长,此地没有这样的好处就罢了,还会外泄,你想这里还能有什么山珍异兽?连山形也长得恶了。当然,穷山恶水处也有灵地,但那是处在某些大环境之中,而此处应该四季如春的,却不能让山绿水美,就不是环境,而是灵气使然了。”他慢慢地说着,好像一个老人教儿子学问一样,突然让阮瞻想起来了小时候,但他马上又回到现实中来。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阮父无奈,只得点头道:“没错。我在泄我的恶气。”
“你修炼时走火入魔了?或者中了什么妖邪的奸计?”
“都不是。”阮父摇了摇头,突然向阮瞻一伸手。阮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背上的背包一动,一道金属的光芒闪过,残裂幡已经到了阮父的手里。手捧着这小小的金属幡,阮父轻轻地抚摸着,好似对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法宝分外不舍,这更让阮瞻疑惑——他对一件东西都这样爱怜,为什么对自己就不能施舍一点父爱呢?这是为什么?有原因吗?
“这两个真是异数。”阮父说着,伸手一捻,轻轻松松就从阮瞻加了禁制的残裂幡中拘出了两个恶煞。此刻它们不是本像,而是两个淡白色的光球,被阮父随手一压就陷入了石壁中。
“没想到它们一直暗中盯着我,我竟然没有发觉,最后让它们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把你引到这里来。”他微叹一声,“我已死,阴阳相隔,还是不见的好。”
“你不要避重就轻,告诉我实情!”
“这两个留给我吧,我做的错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你走吧。”阮父还是自说自话,根本不回答阮瞻的问题。
“你不能不说,因为这关系到我。即使你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也要告诉我逢三之难是怎么回事?”阮瞻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怎么打听内情,也不知道怎么劝服固执的父亲,只好转移话题,“我有了很心爱的人,我不能死,我要和她在一起!”话说出口,不仅阮天意,就连阮瞻自己也愣住了。这一番话在他的心里许久,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却还是第一次。阮天意看了阮瞻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那么对待儿子,就是想让他冷情冷意的,因为他生下来的使命就是如此,不能陷入与他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万里已经是一个例外了,是他心软之际给儿子留下的一丝人间温暖,可他没想到儿子还是逃不出这个情字。爱上倒还罢了,竟然深陷进去。这对他是没有好处的,只能徒增痛苦,难道这孩子的命运就真的那么沉重吗?
“是那个姓岳的姑娘吗?”他眯着眼睛仔细回忆那匆匆的一见,“是很可爱的。可惜——你逃不过逢三之难,这是注定的,除非出现奇迹。可是,你是不能指望奇迹的。”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和她在一起,只会害了她。放手吧!假如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就该为她着想,或者,真的出现了奇迹后再去找她。那个姑娘一看就是个激烈的性子,真急起来,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不是吗?”阮瞻的心颤抖了,因为他知道父亲说得对。他压抑过对小夏的爱,可是如果感情可以控制,那就不是真正的感情了。所以他想要度过逢三之难,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夏而已。现在父亲亲口断绝了他的希望,他还要抗争吗?还是就此放弃。父亲说得对,小夏那种野火一样的个性,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事到如今,你不要隐瞒了。”他慢慢地说,眼睛不敢看向父亲,“告诉我实情,我自己会判断是否放弃她。别和我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也别说是为了我好、这是天命什么的,该我承受的,我跑不了,至少我有权知道这为什么是我的命运。”他说完坐了下来,一副父亲不说,就绝不离开的模样。阮天意从未见过阮瞻如此,他故意培养儿子的冷漠个性在一定程度上是很成功的。从小时候起,他对一切就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漠然,对任何事情绝不强求。是什么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模样,或许这孩子本就是个热血的性子,只不过被他亲手折磨得把自己隐藏起来了!好吧,既然为了那件事他已经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何妨再由他的嘴告诉儿子那个残酷的事实。这是他一直避免的,怕在那天来临之前增加儿子的痛苦,增加对他的折磨,可是意外频生,所有的事情迫得他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