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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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

唐之有天下,以下始说唐人。陈子昂、字伯玉,号海内文宗。○一。苏源明、京兆武功人,工文辞,有名。○二。元结、字次山,所著有《元子》十篇。○三。李白、四。杜甫、五。李观,字元宾,公之友。○六。皆以其所能鸣。此六子,皆当时先达之人。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七。○从许多物、许多人,奇奇怪怪,繁繁杂杂说来,无非要显出孟郊以诗鸣。文之变幻至此。其高出隗、晋,不懈而及于古,若无懈笔,以追唐、虞、三代文辞。其他浸淫乎汉氏矣。其他美处纯乎其为汉氏。○三句。总收前文。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李翱有集,张籍善乐府。○李翱,八。张籍,九。又添二人于后,妙。三子者之鸣信善矣。结出“善鸣”二字。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两句叹咏有味。括尽前面圣贤君子之鸣。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鸣国家之盛。奚以喜?其在下也,自鸣其不幸。奚以悲?二语甚占地步。

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时东野为溧阳尉。○单结东野。有若不释然者,结出不平。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应前四“天”字收。

此文得之悲歌慷慨者为多。谓凡形之声者,皆不得已。于不得已中,又有善不善。所谓善者,又有幸不幸之分。只是从一鸣中,发出许多议论。句法变换,凡二十九样。如龙之变化,屈伸于天,更不能逐鳞逐爪观之。

送李愿归盘谷序韩愈

太行杭之阳有盘谷。太行,山名。○起得奇崛。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两“或曰”,跌宕起“盘”字义。虽似闲情,只呼出隐者一句为主。友人李愿居之。李愿,西平忠武王晟之子。归隐盘谷,号盘谷子。○只六字,题已尽了。下全凭愿之言行文。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此句是提纲。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叙功名。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树,立也。罗,列也。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叙威令。才俊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叙门客。曲眉丰颊,清声而便平声体,秀外而惠中,外貌秀美,中心聪敏。飘轻裾,薭长袖,裾,衣后,薭,曳也。○叙近侍。粉白黛绿者,黛,画眉墨。列屋而闲居。妨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叙姬妾。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极写世上有此一辈大丈夫。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着此句,逗起下段。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叙居处之幽。采于山,美可茹汝;○茹,食也。钓于水,鲜可食。叙饮食之便。起居无时,惟适之安。叙晨昏之逸。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横插隐士自得语。妙。车服不维,刀锯不加;刑赏不相及。理乱不知,黜陟不闻。朝政不相关。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极写世上又有此一辈大丈夫。我则行之。结出本意。与上“不可幸致”句紧照。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疽。○趑趄,欲行不行之貌。口将言而嗫念入声嚅如。○嗫嚅,欲言不言之貌。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此是不安于隐,求进不得者之所为。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此其人,视前两样人物,孰贤孰不肖,其等第当何如?○只以一句收尽一篇意,最有含蓄。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断其为高隐一辈大丈夫。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士,可以稼叶故;盘之泉,可濯可沿;沿,循行也。盘之阻,谁争子所?阻,曲折也。窈而深,廓其有容叶营;缭而曲,如往而复。四句承“盘之阻”来,窈深缭曲,极力形容,其妙可想。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央,尽也。○乐字,承上起下。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平声?膏去声吾车兮秣吾马,以脂涂辖曰膏。以粟饲马曰秣。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常徉羊。”○徜徉,自得之貌。送李却说到自亦欲往,何等兴会。

一节是形容得意人,一节是形容闲居人,一节是形容奔走伺候人:都结在“人贤不肖何如也?”一句上。全举李愿自己说话,自说只前数语写盘谷,后一歌咏盘谷,别是一格。

送董邵南序韩愈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燕,今北京。赵,今真定。俱当时河北地。感慨悲歌,乃豪杰之士也。○兀然而起,以士风立论,奇。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邵南举进士,屡次不得志,去游河北。时河北诸镇,不禀命朝廷,每自辟士,故邵南欲往。兹土,指河北。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亦豪杰,自与燕、赵之士意气相投合。○“吾知其”,妙。董生勉乎哉!此段勉董生行,是正写。宾。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羌上声仁者皆爱惜焉。皆爱惜董生,而愿引荐焉。○“慕”字、“强”字,对下“信”字。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况燕、赵之士,仁义性成,故吾知其必有合。○将上文再作一曲折掉转。应篇首燕、赵多感慨意。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怜才出于天性,风俗固然。然当时河北藩镇多习乱不臣,其风俗或与治化相移易,而今日之燕、赵,未必不异于昔日之所称也。○“吾恶知其”,妙。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风俗之易与不易,我不敢悬断,聊以董生之合与不合卜之也。董生勉乎哉!此段勉董生行,是反写。主。

吾因之有所感矣。上一正一反,俱送董生。此下特论燕、赵。为去声我吊望诸君之墓,乐毅去燕之赵,赵封于观津,号望诸君。此燕、赵之古人也。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荆轲至燕,爱燕之屠狗者高渐离,日饮燕市。酒酣,歌于市中。乃感慨不得志之士也。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送董生,却劝燕、赵之士来仕。则董生之不当往,已在言外。

董生愤己不得志,将往河北,求用于诸藩镇,故公作此送之。始言董生之往必有合,中言恐未必合,终讽诸镇之归顺,及董生不必往。文仅百十余字,而有无限开阖,无限变化,无限含蓄。短章圣手。

送杨少尹序韩愈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汉疏广,东海兰陵人。仕至太子太傅。兄子受,仕至太子少傅。在位五年,广谓受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乃上书乞骸骨,上许之。于时公卿设供张,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去声。供张,谓供具张设也。祭道神曰祖。祖道,谓饯行也。辆,一车也,一辆两轮,故谓之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叙二疏事引起。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入题。方以能诗训后进,此句补杨君在官时事。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叙杨君事毕,以下发议论。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哉?随手先作一总。

予忝在公卿后,时公为吏部侍郎。遇病不能出。一篇情景,全在托病上写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路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司业去位,国史亦书。但不张大其事,虽书亦落莫也。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上文图迹,原属后世事,所以付之不论。○此段从二疏合到杨侯。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白之于朝命,为其邑少尹,不绝其俸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祝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此段从杨侯合到二疏。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随手再作一总、应前“古今人不相及”。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反衬杨侯。杨侯始冠去声,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宾句。今之归。主句。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点出归乡风趣。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法其不以官为家,罢后有所归。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古人临文不讳。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感叹不尽。

巨源之去,未必可方二疏。公欲张大之,将来形容,又不可确言。特前说二疏所有,或少尹所无。后说少尹所有,或二疏所无。则巨源之美不可掩,而己亦不至失言。末托慨世之辞,写出杨侯归乡,可敬可爱,情景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