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那块挂在床头的表是我祖父的,它的正面雕着精致的罗马数字,表壳是用金子做的,沉甸甸的,做工精巧。这真是一块漂亮的表,每当我放学回家与祖父坐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盯着它看,心里充满着渴望。
祖父病了,整天躺在床上。他非常喜欢我与他在一起,经常询问我在学校的状况。那天,当我告诉他我考得很不错时,他显得非常兴奋。“那么不久你就要到新的学校去了?”他这样问我。
“然后我还要上大学。”我说,我仿佛看到了我面前的路,“将来我要当医生。”
“你肯定会的,我相信。但是你必须学会忍耐,明白吗?你必须付出很多很多的忍耐,还有大量的艰辛劳动,这是走向成功的必经之路。”
“我会的。祖父。”
“好极了,坚持下去。”
我把表递给祖父,他紧紧地盯着它看了好一阵,给它上了发条。当他把表递还给我的时候,我感到了它的分量。
“这表跟了我50年,是我事业成功的见证。”祖父自豪地说。祖父从前是个铁匠,虽然现在看来很难相信那双虚弱的手曾经握过一把巨大的锤子。
盛夏的一个晚上,当我正要离开他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谢谢你,小家伙”,他用一种非常疲劳而虚弱的声音说,“你不会忘记我说的话吧?”一刹那,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不会,祖父。”我发誓说,“我不会忘的。”
第二天,妈妈告诉我,祖父已经离开了人世。
祖父的遗嘱读完了,我得知他把那块表留给了我,并说在我能够保管它之前,先由我母亲代为保管。我母亲想把它藏起来,但在我的坚持下,她答应把表挂在起居室里,这样我就能经常看到它了。
夏天过去了,我来到了一所新的学校。我没有很快找到朋友,有一段时间,我很少与其他的男孩儿交往。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很富有的男孩儿,他经常在那些人面前炫耀他的东西。确实,他的脚踏车是新的,他的靴子是高档的,他所有的东西都要比我们的好——直到他拿出了自己的那块手表。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表不但走时极为准确,而且还有精致的外壳,难道这不是最好的表?“我有一块更好的表。”我宣称。
“真的?”“当然,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我坚持。
“那你拿来给我们看看。”他说。
“现在不在这儿。”
“你肯定没有!”“我下午就拿来,到时你们会感到惊讶的!”我一直在担心怎样才能说服母亲把那块表给我。但在回家的汽车上,我记起来那天正好是清洁日,我母亲把表放进了抽屉。一等她走出房间,我一把抓起表放进了口袋。
我急切地盼着回校。吃完中饭,我从车棚推出了自行车。
“你要骑车子?”妈妈问,“我想应该将它修一修了。”
“只是一点儿小毛病,没关系的。”
我骑得飞快,想着将要发生的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仿佛看到了他们羡慕的目光。
突然,一条小狗窜入了我的车道,我死命地捏了后闸,然而,在这同时,闸轴断了——这正是我想去修的。我赶紧又捏了前闸,车子停了下来,可我也撞到了车把。
我爬了起来,揉了揉被摔的地方。我把颤抖的手慢慢伸进了口袋,拿出了那块我祖父引以自豪的物品。可在表壳上已留有一条凹痕,正面的玻璃已经粉碎了,罗马数字也已经被古怪地扭曲了。我把表放回口袋,慢慢骑车到了学校,痛苦而懊丧。
“表在哪儿?”男孩儿们追问。
“我母亲不让我带来。”我撒了谎。
“你母亲不让你带来?多新鲜!”那富有的男孩儿嘲笑道。
“多棒的故事啊!”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当我静静地坐在桌边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了上来,这不是因同学的嘲笑而感到的羞愧,也不是因为害怕母亲的发怒,我所感觉到的是祖父躺在床上,他虚弱的声音在响:“要忍耐,忍耐……”我几乎要哭了,这是我年轻时代最伤心的时刻。
◎文/佚名
眼睛睁开了,你就什么都看见了?眼睛瞎了,我就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吗?
孩子,听我讲,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孩子,你别老那么看着我。我嘛,几十年都这样,一天到晚在木火桶上坐着。有人说我木了。我木了吗?我在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地嚼着日子。你要说,还不是一粒粒嚼着干豆豉,嘎嘣嘎嘣地响。也对,也不对。一个个日子或酸,或甜,或苦,或辣……我掉下一把口水,它慢慢地从地上变戏法似的长高,一闪,又不见了。再闪出来,一下是笑,一下又是哭,一会儿竟是半笑半哭。再看看,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美美的、丑丑的……唉呀呀,这么多日子,怕是在开会哩!
孩子,你不吱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事了。别乱点头,我反正看不见你。孩子,你要记着,摇头点头都在一念之间,没把握的事不要说话,不说话没人当你没舌头。再一个,当紧的话一天要不得几句。比如,你这会儿没答话,但我还是看见你在心里想着事儿。想事就好,想着想着,慢慢地想着想着,事儿就在肚子里头想熟了。
孩子,你瞧,门前的小溪在说着话儿,还悠悠地哼唱着小调。风来时也好,雨下时也好,它总是那么从从容容。从容得你不得不佩服它,佩服它的镇定、豁达与远虑。你不会听不见,听听它的音符,感受感受它的节拍,多么的美妙。你不会看不到,披绿时披绿,挂红时挂红,亭亭地立着,可爱十分。孩子,耳朵眼睛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有时得用脑上心。小溪是细水长流的从容,孩子你说呢?不要看我,我和好多好多的日子在说话儿。胖的日子说,心宽体胖好;瘦的日子说,健健旺旺好;素的日子说,吃饱就好;荤的日子说,还是够吃就好。我讲,千好万好,要的是细水长流,平平安安过,最好!
孩子,对门山里树上的鸟儿在唱歌,在跳舞。再看看,那其实是一个上了树的女娃。她把砍到的柴火丢在了树下,她把一早的重担抛在了一边。上了树的女娃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把树叶当笛子,把日子当歌唱。下了树的女娃扁担一横,一担柴火挑在了肩上,挑在肩上的还有日子,好沉好沉。孩子,该丢下的丢下,该抛开的抛开,该挑上的挑上。年纪轻轻地,就老是愁啊,累啊,苦啊,悲啊……垒了一身,这样子很不好。孩子,唱歌时就唱歌,跳舞时就跳舞。这样,你的日子也就上了树了。于是,你就看到那山上开满了鲜花,到处是疯长的野草,飞禽走兽们,都在各显神通,表演着杂耍;那山上的树是绿的,风是柔的,气息都是甜的。于是,你就认定那山上绝对住着神仙。神仙的日子哟……
孩子,神仙的日子,要说有,也就有;要说无,也就无。所以,日子里就有了哭声,就有了笑声。孩子,我经历得多了,哭也好,笑也好,那多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大了,老了,你就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哭了笑了。别不信,我碰到好多好多哭的日子。它们都跟我讲,哭来哭去有什么用呢?人嘛,是靠水养着,你把他一身的水榨干了,还不蒸发了?人一蒸发,什么东西都跑得无影无踪。再说,哭得泪水太多,流成河,也会淹死人的。还不如把哭的时间腾出来,磨磨刀。磨刀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呢!把刀磨得锃亮锃亮,抽出来,一闪,就闪过来一个春天。一刀砍下去,就砍死了一个严冬。孩子,哭字上面两个口,哭字下面一头犬,要哭,你就是小狗狗。看看,孩子,你笑起来了,笑起来好。
孩子,走路是最当紧的!我看见你又笑了,你还在心里头讲:“呸,哪个不会走路呢?两三岁的娃娃都会。”好吧,就讲门前的这条路,弯弯曲曲,老长老长。有好多人总走不出去,有好多人总是原地踏步,有好多人又走了回头路,还有好多人摔倒了……日子也一样,老长老长,弯弯曲曲,好比门前的这条路。走吧,先上路就是。“路是人走出来的”,路再长,脚再短,还不是一脚一脚丈量完了。是的,路上,有时会泥土飞扬,有时会泥泞满路,有时冰雪地冻。甚至路窄坡陡,坑坑洼洼,险象环生……孩子,切莫停下脚步,歪歪斜斜深深浅浅地,一路走过,走过去就是了。路的尽头又是另一番风景。你要晓得,路,只会越走越宽阔,越走越温暖,越走越美好。
孩子,你上路了,竟又回头,长长地一望。我晓得,你是怕望不到那片红褐色的泥土,那泥土上的青草地。你无数次地在上面温暖着,那上面留着你的体温和气息。那么,你就带着一抔泥土上路,带着一缕草香上路吧。天涯海角,你总是感到温暖。孩子,你只要在心中的泥土上种上了草根,浇水,施肥,一片片嫩绿冒出四季不断,尽管你走得再远,其实很近很近……我站在阳光下,看着坐在木火桶上的瞎眼的二婆婆,她一下一下地往深如黑洞的嘴里丢进一粒粒干豆豉,不一会儿,就一阵嘎嘣嘎嘣响。响过之后,她黑洞的嘴里源源不断地翻吐,一坨坨地都是咀嚼过的日子。慢慢地,日子升起来了,二婆婆空空洞洞的瞎服也升起来了。
孩子,我老了,我看见的日子也老了。
日子也老了?我问。
我又说,二婆婆,您姥姥去了,我都不知怎样待日子。
二婆婆,我只有攒起心劲,天天把日子暖着掖着……
孩子,你真的看见日子了……
那一天,二婆婆真的走在一个金色的日子里。当我们焚烧起二婆婆的遗物时,起风了,木火桶滋滋啵啵端端地在禾坪上烧了许久。烧完时,夕阳已经西下,一切皆静了。看时,唯见烟痕淡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