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当道家统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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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找寻最佳的处理角度:汉匈关系的议与和(3)

但是如果我们纵观整个汉匈关系史来看,这种信心实在是毫无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匈和亲在维护汉匈和平关系上的作用是越来越低,匈奴方面从和亲向背盟转变的时间越来越短,“和亲”的花招已经骗不住匈奴了,现在反而成了匈奴对汉朝这边施麻醉剂的方法。匈奴从不把和亲当回事,可汉朝这边对此却始终一本正经,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匈奴得了便宜还卖乖。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和亲是汉朝方面维护汉匈和平关系的唯一出路,刘恒有一点是正确的,他充分利用以和亲换得的汉匈和平,大力提升国力,进一步推进经济、政治上好的政策。既然无力反侵略,那求和又有什么错呢?用求来的和平换取最终可以抵抗强敌的国力,这是高明的决策!

我们之所以说刘恒是一个明君,就是因为他能够清楚地发现处理问题时下手的角度。

冯唐:老骥伏枥

眼光卓越的冯唐一语道出了专制集权体制下君主与将军间的矛盾——军队是将军用来立功的唯一资本,而军队同时也是皇帝用来维护统治的最坚强依靠。对将军们而言,听皇帝的安排打败了要被罚,不听皇上安排打赢了也可能挨罚。这种“两难”,是专制制度造就的。

王勃的《滕王阁序》中有一句话叫“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前半句说的是一个人老来得志,而后半句则是说一个人功劳太大以至于被君主猜忌,不能得到封赏。

冯唐和李广其实都是西汉初年的人物,而且他们的事迹都和汉匈战争有关。

冯唐的祖父是战国时期的赵国人,他的父亲在汉朝建立之前就带着一家老小迁到了代国定居,汉朝建立后又把家搬到了安陵。冯唐可以说也是贵族的后代,后来此人因为孝顺的名声而被选作中郎署长,每天在宫廷里的郎署工作。

汉代提倡孝道,我们能看到汉朝的每个皇帝,不论文帝、景帝、武帝,他们谥号的前面都有一个“孝”字,孝文帝、孝景帝、孝武帝,汉代擢拔孝廉,以“孝”选官。

有一天刘恒乘车经过郎署,碰巧就看见了冯唐,此时的冯唐年龄已经很大了,刘恒就很好奇,问冯唐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当郎官,同时还问了问冯唐的老家在哪里。冯唐一一回答。

刘恒一听冯唐是代国人,一下子来了劲头,就对冯唐说:“老冯你不知道,代国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啊。我原来在代国当代王的时候,主管我饮食的官吏(尚食监)高祛在我面前夸赞过好多次赵国将领李齐的才能,反复讲反复讲,还给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李齐在巨鹿之战中的作战场景。直到今天我还是一吃饭就会想到巨鹿的事。我看你年纪这么大,认不认识李齐这个人啊?”

冯唐答道:“李齐和廉颇、李牧这些人比起来要差得远啦。”

刘恒又问冯唐凭什么这么说,冯唐听出来刘恒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顿时洋洋得意,忍不住有晒家庭背景的冲动,于是炫耀道:“我的祖父在赵国当过将军,他和李牧的交情十分好。我父亲当过代国的丞相,和赵国的将军李齐关系也很好,作为‘官三代’,我非常了解他们的为人。”

冯唐紧接着就开始给刘恒讲廉颇、李牧的事迹,听得刘恒十分高兴,一拍大腿说道:“哎,我真是倒霉,不能让廉颇、李牧这样的人给我当将军。我手底下要是有这样的将才,我还怕匈奴个啥啊!”

冯唐听完刘恒的感慨,怯怯地上来泼了盆冷水,他说:“我认为陛下即使得到了廉颇、李牧这样的将才,也不会很好地重用他们。”

刘恒一听,脸马上拉得跟长白山一样长,转身就进宫去了。过了会儿才把冯唐召进宫中,责备他说:“你怎么这么没眼色,大庭广众下说我坏话,你就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吗?”

冯唐一听这话也是,赶紧道歉,说道:“哎呀,咱是个粗人,情商低,陛下莫要怪罪。”

从此刘恒就知道了冯唐这个人,知道冯唐出身贵族家庭,知道冯唐了解很多名将故事……自然而然在心中就把他划成了可以询问军事方面内容的臣子。当然,他还知道冯唐这人缺心眼,所以也不能成天给他好脸色。

文帝前元十四年(公元前169年),老上单于带兵入侵朝那县并杀了北地都尉公孙卬之后,汉匈关系异常紧张。刘恒整日为之焦虑,这时候他想起原来冯唐说过的话,就去问冯唐:“你当初怎么会认为我不能重用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呢?”

冯唐回答说:“这有啥难啊。启禀陛下,我听说过去的君王们让他手底下的将军出征时,都要跪下来给他们推车轴,而且还要特意告诉他们说‘从此以后,这宫墙内的事情归我管,宫墙以外,一切就都要仰仗将军了。该奖赏谁还有具体怎么奖赏将军你都看着办吧,回来的时候给我汇报一下就行,想怎么来随便。’”

“我爷爷原来私下里跟我讲,李牧当年驻守边关,只要是在军队里面每天光训练不打仗的时候,他就常常组织手底下的人进行对外贸易。李牧把贸易获得的盈利全都分给了士兵,军中的一切赏赐也都是由着将军们自己决定,君王从来都不理这茬,只要将军能打胜仗,具体怎么做君主才不去管呢。”

“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地运用自己的才智,打起仗来毫无顾忌。他带着他的一千三百辆战车和一万三千名弓箭骑手,以及获得过百金赏赐的战士十万名驰骋在匈奴广袤的草原之上,向北赶跑了匈奴人,还打败了东胡人,消灭了澹林人,往西抵制住了秦国的进攻,往南抵挡了韩国、魏国的进攻。”

“赵国在那时成为了一个霸权国家,结果哪知道后来那个歌女生的赵王迁即位,听信手下被秦国收买的大臣郭开的谗言,稀里糊涂地杀死了李牧,派了另一个叫颜聚的庸将负责国家的军务,结果导致赵国破灭,连君王也成了阶下囚。”

“现在我听说魏尚在当云中郡太守的时候,把军队贸易的获利都给了士兵,还经常自掏腰包,隔上五六天就杀一头牛犒劳士兵,所以匈奴人都不敢靠近云中郡,因为士兵们打起仗来都卖命得不行。”

“有一次有外敌入侵,魏尚出征,杀敌无数。他手下的士兵都是农民子弟,出身草根的他们不懂得什么军规律令,只知道上阵杀敌,结果报功的时候就出了一些问题,刀笔吏们抓着律令死抠字眼惩处士兵,结果反而是立功的受罚,犯错领赏。”

“我这个人啊又傻又笨,觉得您把律令抠得太精细了,赏轻罚重。魏尚不过是报功的时候多报了六个人头,您就把人家免职下狱,削去他的爵位让他服劳役。从这件事情想,您即便是有了廉颇、李牧那样的良将,恐怕也不能重用他们,光放纵手下的文吏成天揪人家小辫子了。”

“俺冯唐是个粗人,说话又不好听,又把皇上您惹怒了,该死该死啊。”

刘恒听完冯唐的话,觉得这老头说话虽然比较直白,但还蛮有道理,于是就让冯唐手持旌节把魏尚放了出来,让魏尚官复原职。同时任命冯唐为秩比二千石的车骑都尉,负责管理中尉的军队和各个诸侯国的军队。冯唐的权力提升了,地位也跟坐了火箭一般,飞速上升。

冯唐这番话究竟妙在何处呢?

冯唐的话表面上是就事论事,实际上是一语道破了专制体制下君王和将领之间的矛盾。

在专制体制之下,军队是君王用来维护自身专制统治的工具,所以作为军队实际领导者的将军,其权力完全由皇帝授予。

然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样的做法根本是行不通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将军要能够随机应变调整战略部署。可是如果将军的权力被皇帝牢牢地把控着,皇帝抑制着将军在军队中的势力,那么这个军队就失去了灵魂,同时也缺乏战略机动性。

这种专制统治给军队带来的僵硬化、机械化的作战模式发展到宋代就是皇帝画图纸,将军要按图纸排兵布阵,一个人的位置都不能变,哪怕皇帝的地图有问题——标的陆地其实是一条河,士兵也要往水里站,不然即使是打赢了,只要你改变了阵法,回来就收拾你。

而草原民族作战恰恰与之相反,这帮骑兵一到平原就撒欢乱跑,机动性特别强,大的战略任务一分配就各自带着军队往前冲,该怎么打都细化到最底层的军事单位来决定。没见过打仗前就分好兵团、安排好战场布局的少数民族军队,有也是被汉化后的,正经的游牧民族不会讲排兵布阵,只会讲“势”,就是遇到各种情况随机组合、随机应对。

所以游牧民族作战灵活性特别强,汉朝军队败就败在这个地方。

另外,冷兵器时代战场上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一方面皇帝本人并非亲临战场,另一方面士兵杀红了眼有时候判断力就下降,所以难免有误杀战友或者百姓的现象。

君王对于将军缺乏包容,这样将军的问题就被放大,君王和将军之间的矛盾也就被放大,最后是专制的要求掩盖了一切战略上的需求,君主就要收拾将军。

冯唐眼光卓越,难怪史迁在《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的篇末对冯唐的观点大呼:“有味哉,有味哉!”

冯唐所语在当时的那个时代确实是不同凡响。

七年后景帝继位,冯唐被任命为楚国的丞相,后来因事被免。

武帝继位后下诏求贤,冯唐那时已经九十多岁了,就推荐了自己的儿子冯遂,冯遂是史迁的好朋友,把许多在他家族里传了四代的赵国历史告诉了史迁。这就是为什么《史记·赵世家》中的很多记载不见其他史书的原因,那是冯遂的口述史。

冯唐老来发迹,但在文帝朝还有一个年轻人也是在汉匈战争中得到刘恒赏识的。当然,这一切主要还是因为匈奴人新的进攻来得太快了,文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匈奴大军再次南下,这一次,刘恒将会发现一颗未来影响帝国走向的将星——周亚夫。

周亚夫:在细柳营发迹

一代将星周亚夫发迹于文帝年间的汉匈战争当中,他的耿直、勇武、单纯令刘恒感受到了其他臣子身上所不具备的新鲜感。刘恒信任周亚夫,这不见得是相信他对于刘恒个人的忠诚,而是因为刘恒看到,周亚夫作为一名将军,对他所处的国家和政府有着盲目的愚忠。

文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61年),老上单于去世,他的儿子军臣单于继位。

军臣再次中断了与汉朝的和亲,并于文帝后元六年率军南下攻入汉朝的上郡和云中郡,刘恒一看战事紧急,指着大汉帝国疆域图,立马部署了六条防线:

第一道在句注山(在今山西代县北),负责驻守的是代国的军队;

第二道在飞狐口要塞(在今河北蔚县东南),负责驻守的是赵国的军队;

刘恒当年的老部下,将军张武屯兵北地郡,这是第三道防线;

宗正刘礼驻军霸上(在今西安城东霸水西岸高原),这是第四道防线。

另外祝兹侯徐厉驻军棘门(在今陕西咸阳东);河内郡郡守周亚夫屯兵细柳(一说在今陕西渭河北岸)。

六道防线其实可以划分成两道:句注山、飞狐口、北地郡三道防线都在战争前线,而霸上、棘门、细柳这三道防线紧挨长安,属于第二批次的后部力量。匈奴骑兵攻势迅猛,汉朝边疆烽火连天,一路从句注山前线传到甘泉宫,传到长安,刘恒为此心急如焚,为了检查长安地区的三道防线是否可靠,刘恒亲往三军驻地去查看。当然,刘恒打的名义是去慰劳三军将士。

当刘恒的车驾到达祝兹侯徐厉的棘门军营和宗正刘礼的霸上军营时,车驾都是长驱直入,将军和兵士下马俯身,趴在地上恭迎皇帝前来,整个程序就是奴才拜见主子那一套,很没劲。

唯独到了河内郡郡守周亚夫的细柳防区这里出了意外。

刘恒进不去。

刘恒身为天子,他出行本来就该是有先驱提前到目的地进行禀报的,然而细柳营内的官兵身披铠甲手持战刀,弓也都上好了弦,戒备森严,刘恒的先驱被生生阻拦在军营之外。

刘恒的这位先驱一看,觉得周亚夫军营的这帮人不识抬举,于是对守门士兵很高调地说道:“小兄弟,你们将军平常就让你们这么没眼色啊,皇帝的车驾可是要到了哦!”

哪知道把门的都尉听完这话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们将军说了,在军营里面只需要听将军的命令,什么皇帝的圣旨,统统都不用理会。”

先驱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一个个全副武装怒目圆睁的战士无可奈何,又悻悻返回。

过了一会儿刘恒的车马亲自驾到,胆大的细柳营军士还是不肯放刘恒进去,于是刘恒只好派了一名使者,让他手持符节进去通知周亚夫说皇帝要进军营犒赏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城门。

可别以为让刘恒进来这就算完了,周亚夫军中条例繁多,军士们告诫刘恒的侍从说:“我们周将军可是定下了规矩,军营中间不允许骑着快马奔驰。”刘恒不愧是一代明君,十分宽容大度,就命令手下侍从勒紧缰绳,缓步前行。

当刘恒一行人进入营门之后,将军周亚夫才手持兵器、身披甲胄走上前来向刘恒作揖,同时说道:“我身为武士,甲胄在身,因而不能向皇帝您跪拜,只能行军礼。”

刘恒看到周亚夫这个样子,被他身上的军人气质所感动,于是十分郑重地在车前的横木上向兵士们行礼,并让人大声地向周亚夫呼喊:“皇帝诚恳地来犒劳将军!”

然后就是一套皇帝慰问军士的仪式,按部就班地做完之后,刘恒一行人离开军营。

一出军营,随从们都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周亚夫这人是神经病吧,也太蛮横太不通情达理太没人情味了,甚至还有人为此而惊魂未定。

然而当众人将目光投向刚才最是尴尬的刘恒的时候,却发现刘恒一脸喜悦。刘恒激动地说道:“你们这帮人懂个啥,人家周亚夫这样才是真正的将军啊!刚才棘门、霸上的军营和细柳营一比简直就是儿戏一般,那两个营盘完全可能被敌人偷袭,弄不好到时候徐厉、刘礼就会成为敌人的阶下囚。至于周亚夫,哈哈,这可是个铁一样的汉子,他管理着铁一样坚固的营盘,放诸天下,谁能侵犯得了他!”

当然,对于刘恒高度夸赞周亚夫这件事,我们今人完全可以认为,这是由于刘恒身为人主,奴才般的臣子见得多了,陡然间遇到一个“毛不顺的”,新鲜感就很强。但总之,周亚夫在“细柳营”一事中给刘恒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刘恒时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心里十分器重周亚夫,没多久就改拜周亚夫为中尉,让他负责长安地区的安保工作。

几个月后,军臣单于觉得汉朝这边真是没啥意思,每次来了基本上就是放开抢,只要不主动去找汉朝大军,基本上没啥军队跑来反击。时间一长就玩腻歪了,于是懒洋洋地率军返回匈奴,汉军也没有追击。

还是回头来说周亚夫吧,这个人的政治生涯也就才刚刚开始不久,日后有的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从细柳营的故事中,我们能够看出周亚夫有胆有识、治军有方、颇有军人气质,但仅仅如此吗?

不然。

我们从中还可以看到周亚夫身上一个致命的缺点——政治情商太低。

说这话的道理很简单,在周亚夫所处的时代,将军的身份是不单纯的,它本身还是一个官职,也就是说,周亚夫身处于险恶的官场之中。

你看他的同僚,不论是徐厉还是刘礼,确实在军事上没他做得好,可他做得好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