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渐渐的又接近过年的日子了，这一天上午柱子早早的来到孟兰家。昨天，在他们的谈话中知道，孟二包要把初冬时藏的几坑菠菜取出一坑去卖。一坑菠菜也有一百多斤，那也是一个星期天柱子帮储的。储菠菜的坑不大。宽和深也就几十厘米，但有几米长。
柱子先用铁锹轻轻弄破盖在菠菜坑盖上的土层，散开蒙在上面的秸杆和硬纸，再将冻成一个坨的菠菜轻轻的拎着两根秸杆棍提出来，一坨坨的拎到屋中。孟兰在旁边搭手，她主要是护住散开的菠菜不让它散下来。脚下的地是不一平的，后脑领道的柱子一只脚迈下去，随后就是护驾的孟兰一只脚上来，菠菜颠簸在她们的手上。孟兰的上身摇晃，大动作都在脸上，脸像运足了劲，时不时的把不该接近的接近了一下。一股股白色的气浪她吹向他，他又向她吹回来，像温馨的花香氤氲在他们小小的范围。生出了散去，散去了又生出。好久没有去草山了，他们的唇始终断着。今天在人们的眼前，又自然，又激烈的触碰，她心跳，他的心也跳了。
孟二包没有出屋，他的活是准备水缸和砂子。他们将一坨坨的菠菜放到屋中的空地上，让它慢慢的化着，再将化透的菠菜剪掉变质的叶子，然后再把软绵绵的菠菜用细软的小绳一把把的捆起来放入缸中，再压上一块大石头压住菠菜，再倒入满缸的水。一小时之后，再从水中把菠菜捞出来。说也神奇，那些泡过水的深秋菠菜，竟在几个月之后又奇迹般的变成挺直又青翠的梗和叶子了。他们再把变绿的菠菜根向下一捆捆靠着立在铺好的沙盘上，这是最后一道工序澄水，为的是将菠菜中的水澄净。孟兰在柱子身边不停的动着手。屋中串门子的人来了，孟兰尽量不看柱子，需要的时候，就用手亲昵的碰一下他，柱子的心又装满了甜蜜，装满笑了。接近傍晚吃饭的时间到了，柱子撒个谎刚要向外走，让孟兰一把拽住胳膊，“又想走！”她温柔低声的看他说：“我们在外屋吃。”
外屋，他冲她一笑留下来。坐在外的小凳上，锅台边，他端起饭碗。她一次次将大碗中特意为他做的几块肉，夹出一块向他的碗上按去。他不要，把碗捂着身子也跟着转起来，她站起身又随他转过去，一块肉顶到他的唇边，“快张嘴！”
她不忌讳，声音也大。他怕僵持着被人听见或看见，忙张开大嘴将肉咬在嘴里，他嘴上叼着肉手不停的指向屋门的方向，她只是微笑的看他。她二十多岁的人了，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见似的，见他的嘴不动了一块肉又悬在他的嘴边晃着。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她的嘴一抿只是笑。
屋中的人好像也知道外屋发生了什么，半天没出来一个。
次日早晨，孟兰早早起来，把昨天准备好的两条半新不旧的大麻袋，三块大一点的塑料布拿到菠菜旁。她把两块铺到袋子里，一块留着卖菜的时候用。她又做好了爸爸临走时要吃的饭，又看看外边借来的推车子。可爸爸还没有起来，五点多钟的火车，眼看着三点多了。“爸！起来吧，三点多了，到车站还要走一段路呢！”孟兰在她爸的头顶前焦急的说。
孟二包睁开了一只眼，喘口气说，“快找你二哥，时间还来得急。”
孟二包这句活，孟兰焦急的一愣，知道爸起不来啦。这时孟兰妈也醒了，向孟兰瞪起眼，嘴上不清的连连哼哼。
孟兰知道她的爸妈这阵子上火了，二十天前她的大哥借个摩托骑撞到汽车上死了。虽说不争气，可那毕竟是他们的儿子。
“找我二哥，我二嫂来了钱还是让她拿走，再说了他也不会卖。”孟兰说。
“那咋办，爸又去不了，”孟二包的头在枕头上歪着，睨视着两袋子菠菜发愁了。
“我找柱子去，我跟他去卖。”孟兰说，欣喜的眼睛露出光来。
“也行，也行，”孟二包的精神也来了。
这时外屋一声门响，柱子进来了。他今天头上戴一顶要来的棉军帽，上身黑色棉袄套上了一件肥大的蓝色涤纶卡其布外罩，一条黑色的棉裤，一双黑色的她妈自做的棉鞋。眼睛在稍稍黑红的脸上不是很大，但在这张脸上搭配得英俊，潇洒，有神。孟兰一抬眼从心里笑到脸上。
“跟我去锦西吧！”孟兰笑着说。
“行！”
柱子乐得痛快的答应。他今天是准备和孟兰送她爸去火车站的，见孟兰让他去锦西，就他们俩心就跳上了。他眼睛随着孟兰的动作她转他也转。孟兰说：“我们先装菜。”
柱子忙张开一条麻袋，孟兰双手进去，垫好里边的塑料，又把身子退向一边拎上麻袋一角，。两个人一起拎，一起装，一袋子装完了封好，柱子又拎过一条麻袋，装完封好后孟兰说：“我们吃饭吧！”
她们都站起来，孟兰贴近柱子，一张美丽的脸就在柱子的脸下。要不是孟二包半睁着眼睛斜向她们，柱子的唇就向孟兰压过去了。他控制着心里向她飞出的吻，一笑说：“我们就别吃了，别误了点。”
孟兰看柱子眼睛盷动着说话，她把他看透了。她心里一笑，不看他的脸了，“那我们就走。”
孟兰边说忙向身上武装起来，上身套一件肥大粉红的布衫，下身一条棕色的裤子，这条裤子柱子只见过她穿一次，终日都在她自己的小箱子里锁着。她这是去卖菜吗？一条深蓝色只用过几次的毛巾也围在头上，裹上了一张粉白稚嫩美丽成熟的脸。把菜装上车的柱子进屋看她，她忙一低头，在他的身边挤出门来。
柱子让孟兰扶车，他又把两袋菠菜摞到车前。又对孟兰说：“还缺点什么。”
他又跑进屋找来一个垫子，放到车后头。又向孟兰往车上一努嘴说：“上车吧！”
“上车？”孟兰在车边笑着看。
“上车，”他重复着。
她笑着坐上车的后头，脸对着他，看她推车奔向通往火车站的路，
2……她开始温柔的同他说话了，“你今天这样早准备陪我去车站？”
“我怕你从车站回来一个人害怕。”
她低下头，眼里又噙满了泪，而这泪水又是心里流到眼里来的。他的心里只有她，他的心是那样惦记着她，她又想起那次割蒿草，他才十五岁就知道疼她。
孟兰痴情的从柱子的脸上移向路的左右，月光把两侧照得如同灯下的清晰。几年了，她坐着他的车一路走来，虽然贫穷但心里充满着快乐。要是能就这样一辈子坐上他的车，有干吃干，有稀喝稀，那有多好。她就这样天天的看着他，随着他一路走向人生的尽头。上什么大学，她命薄，她享受不了那皇天厚土的待遇。
孟兰的心又一阵狂热了，她是那样的爱他，他就像她的心一样，他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是她心的扭动。借着月光她看他，她的脸没有羞色，只有激动。突然她大喊了一声，“停车！”
他疑惑吃惊的忙收住步子说：“停车，你要干什么？”
“你上来，我推你。”她边说向车下扭动起身子。
他嘴上一阵“哎！哎！”的叫起来，你说什么，我一个大小伙子，你推我。快坐好。”
她不动了，眼睛一动不动盯在他脸上，月色在她们的头顶照着，小车穿过树行时，月色就跳越在这条条道道的阴影间。把推车人和坐车人的影子变换着印在林间清晰的小道上。孟兰今天的心渐渐达到了沸点，如果此时他停车吻她，她会把心掏出来，随他狂妄至极。这条路为啥这样短，就在这短短的时间车站就到了。一股白色的气浪随着一阵吼声从天外杀来，停在这林间的小站上。车站到了。
柱子忙把车锁好，菜拎向站台。孟兰买票，她们要坐的车也进站了。柱子让孟兰先上车，他将两袋菠菜拎上来。她们没有将菜放到车厢里，而是放在门边，就两站，门边好下车。
今天正巧他们这里没有人，车动着孟兰没有扶车，而是扶在柱子的胸上，她仰起头眼睛不动的望着他的脸，带着那会坐车时的温情，他们的脸离得又近了，他稍稍低一下头就能贴到她的脸上。他并着嘴笑容放射在脸上，她也并上嘴把心里的笑富集在向他仰起的眼神里。这会她见他狡黠的眼睛看一眼车厢的过道，她刚要转脸，他的唇已经飞快的贴到了她的唇上。他是带着一股狂热压下来的，她擎住他的力时步子向后连乱了几下，他刚要上手抱她，她身后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急忙挺直了头，她也忙撤回了她的嘴，眼睛闪着斜望起过道的人。高大男人的眼晴都投向了她们，晃动着身子过去，把一阵凉风扇过来。孟兰的脸微微的有些涨了，抬起眼睛向柱子狠狠的瞪去，他不自然的把脸面向了黑洞洞的车厢外。火车这会好像在穿山洞，外面一点亮色都没有了，她又贴向他扶上他的一只手。她好像有些累了索性把她的头也贴在他的肩上。他背靠着车帮一手搂住她，一手上来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上他感觉她的心在激烈的跳动，她的身在灼热中燃烧。
她扶着他的手，她感到他的心比她还要强烈，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心外，她的头已扎进了他的心里了，她突然觉得火车开的太快了，她记得往年同爸爸来时，车是很慢很慢的，还是一路“咣当当！咣当当！”的响，今天全变了。
锦西车站到了，火车剩务员的喊声很大，柱子和孟兰也拢起了精神。车门打开了，柱子一手先拎下一个麻袋，又一步跨上车来拎起另一个麻袋，孟兰紧随其后下车。
站台上，柱子双手一边一个麻袋拎起来。他好像没怎么费力，步子倒是变得飞快了。孟兰一手拿秤，兜背在背上，在他身后小跑的跟着。看着又高又壮已是大小伙子的他，一股暖流又涌上了她的心，让她更心跳的一刻接近了。
孟兰跟在柱子身后走出站台，柱子回身对孟兰说：“兰兰，我拎到市场得了。”
孟兰忙拦住说：“不行！一里的路呢，还是雇车。”
车站外早有十几台推货的三轮小车，一人吆喝着来到孟兰身边，用我的车吧！说着帮柱子拽上麻袋。
“什么时候走？”孟兰问
马上马上，他一边说将两袋子菠菜扔到车上，然后又大喊一声：借光了。车子转到道上。
市场到了，孟兰瞠大眼睛向市场环视一周，她找准了一个好置，手指指着说，“把菜放到那！”她拎着秤先跑向那个方向。
柱子也忙拎上袋子像占领阵地的最高点生怕被敌人夺走似的，飞快的奔向那里。这个位置有人也选中了，飞跑着拎起袋子，只差几步被人占领了，卸气的人把袋子蹾到他们身边的地上，喘着长气满市场张望起来，寻找下一个空位子的目标。
市场上渐渐上来了买菜人，孟兰拿出备用的塑料布铺在地上。
“先拿一把菠菜做样吧！”柱子说。
“不，一袋都倒出来！”
柱子有些懵懂，看孟兰一眼，还是忙把袋子翻过来一拎，绿油油的青翠菠菜像小山一样堆在塑料布上，围观的人顿时多起来。
“多少钱一斤？”有人问。
“四角，”孟兰爽快答应。孟兰到市场同柱子占好了放菜的位置，把秤就交给柱子，像买菜人一样走上一圈。价钱都打听好了，满市场菠菜多数人的价钱都是四角伍分，也有四角贰分的，她少卖几分，菠菜又好不愁没人买。
买菜的人都知道市场上菜的价钱，见这里菜又贱又好，手托菠菜过秤的人顿刻间多起来，“过秤”，过秤声音不断。
柱子过秤，孟兰算账收钱，时间没多长一袋子菠菜卖没了。买菠菜的人自已打开了另一袋子说：“这袋子倒不倒？”
“倒！”随着孟兰回答，买菜人自己倒上菠菜，附近买菜的人见这里围上了人，也放下手中要买的菠菜来到这里。菠菜擎在手上的人一圈的绿色，把柱子孟兰围起来。又一袋子菠菜也快卖没了。若干年后孟兰和柱子说起那次卖菜，又想起一个买菜的中年女人和同伴说的话，看这小俩口多会做买卖，她们这样是多卖钱。当时孟兰听她小俩口二字脸上顿时就热了，她偷眼看一下柱子他倒没有在意，好像她们就是俩口子。她又自窃微微的笑了，低头收拾起麻袋和塑料布。
柱子见人们散尽了有些抱怨的说：“兰兰，第二袋我想长价，眼前都是人，没法跟她说。”
“幸亏你没说，你没听人说吗！卖菜的时候愿卖一抢，不卖一挡，你这突然的一长价，围着的人一走，再招呼就回不来了，这菠菜最怕揉，来回一倒，天又冷，一会的时间叶子就洇了，不但价钱卖不上去，咱俩还得在冷风中守着。”
柱子挺直了身子听起来，她们从小都在一块长大，朝夕相处，他没有看清青青。也要从新认识孟兰。“你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学的，看来你以后也能成为老板！”
孟兰仰脸看他，眼睛不动的说：“我当你的老板行吗！”
“行！行！”柱子嘻嘻的又是一阵傻笑的答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