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是人生最大的智慧,《心经》所言: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样自然就一身轻松,自由自在,洒脱无碍,快乐无比。”一尘沉声道:“你的痛苦和沉重,都在于放不下,好好想想吧。”
紫来默默地垂下头去,思忖着,仍是说:“那我今日,还是回转吧。”
“紫来,”一尘的声音低沉威严:“既来之,则安之,避之不及,迎之不拒,乃禅道。”
紫来轻叹一声:“我不想见他。”
可是,他却是为你而来。一尘默然叹道:“尔时,阿难陀尊者,在灵山会上,一千二百五十人具。问佛陀:‘何以因果之报?’佛说:‘是故世间,一切男女,贫贱富贵,受苦无穷,享福不尽,皆是因果之报。’莲为一笑尘缘而甘为守望者,谁人又是因何而来?紫来,莫强求,莫强避,顺其自然吧,当做什么,还做什么,坦然,随性、随心、随情、随缘。”
仙子,他为你而来,前世的因缘啊,避无可避。
紫来沉吟半晌,依旧是说:“我也想随缘,可是他是烦恼源,我是放不下,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手心是烦恼,手背是菩提,只要翻过来便是,无多无少,烦恼变为菩提。所谓‘烦恼菩提冰是水,生死涅槃法即空’。若悟得,则人法皆空,若不明,就仍有法执。”一尘说:“我去禅房了,你自便吧。”
紫来怔怔地望着一尘的背影,想起他那沉郁的面容,心头莫名地沉甸甸起来。
莲,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来干什么?
她站在原地,心在摇摆,腿在迟疑,欲提又止,朝前,还是转身?直面,还是回避?顺其自然,自然又是指的什么?她长吁一口气,绝然地想,既然都已经反目,那就无须再有瓜葛了,遂一转身,提脚。
“紫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缓的长唤,那声音,沉吟中隐含着些许的惆怅和感伤,还有淡淡的企盼,可是乍一听,还是那么平淡无奇,似乎,只有她能听出背后的情绪,然后,一样惆怅着,掩盖轻轻的心颤。
你为什么要来?王爷——
只一瞬间,紫来便拿定了主意,当作没听见,不回头!她迈开步伐,保持着一贯的步调朝寺门走去,心道,你可别再喊了,喊我也继续听不见。
王爷站在钟楼后面,看着紫来平静地走向寺门,好像没有听见自己的喊声。他没有再喊,想了想,跟了过去。
紫来虽然面上平静,心中却有些惊魂,警觉地留心着身后的动静,耳边,再无喊声,她稍稍安心,却扔提着胆子,暗忖,若是下步王爷追过来,如何面对?
眼前就是门槛,她只要跨过去,就出了寺,然后,紫来会加快速度,奔跑着离开。此刻紫来的眼里,全然是那青石板的门槛,近了——
忽然,斜刺地站出一个人来,精干冷凛,一袭青衣,要挎长刀,腰带上有着官府的标记,这是一名官侍。他立在门槛之后,望着紫来。
紫来低头,想从旁边跨出去。
侍从的手,无声中已经按上了刀柄,他冷声道:“王爷叫你,没有听见吗?”
紫来抬起头,看着他,不语。
身后,脚步声接近,停住。紫来听出来了,那是王爷的脚步声,在书房里,她已经很熟悉了。她站着,沉默,不动。
侍从望着王爷,似乎是王爷做了个手势,他退下了。
“别来无恙啊,”王爷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在身后:“这段时间,你似乎过得很逍遥啊……”
紫来抿着嘴,不说话。
王爷缓缓地,转到了紫来跟前,她却将脸一别,眼光移到了别处。
王爷默然片刻,问道:“你是要回去吧?本王也正好要走,一块啊?”
“谢谢王爷,”紫来赶紧逮住话头,说:“我还要去藏经阁看书呢,王爷请好走。”一转身,朝寺里走去。
他觉得有些无趣,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前去。
紫来也不管他,径直进了藏经阁,取了书,自己便坐下看了起来,视同王爷根本不存在。
他站在她身边,默然许久,徐徐地抬起手,压在了她的书本上,然后,俯视着她。她看着书,看着他的手,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还是那双紫色的眼睛,在那里面,他曾经看到过温柔和期盼,可是此刻,只有漠然和冰凉。他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不理我?”
“你放过我吧,”她的眼光无畏,而且还有蔑视:“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有说话,看着她,她也毫不怯弱地回望着他。终于,他说话了:“你找到更好的后路了是吗?”
紫来登时便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对没有放手,一直在监视自己,此刻他所指的后路,正是楚公子!她心里的火气一下便冒了出来,眼睛不由得一觑,显出一丝阴冷的狠光,凌厉道:“你想抽刀斩路?!”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他幽声道:“如果他能娶你,我也乐意成全你。”
“是吗?”紫来冷笑一声:“那就谢谢王爷了。”
王爷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再说话,只收回了手,沉默地在紫来的旁边坐下。
紫来也不再理会他,拿起书来,继续看着。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可是心思,哪有半点在经书上面,只被王爷刚才的话搅得稀乱。
不错,楚公子是对自己有意,而她对楚公子的印象,也越来越好。是的,寻个终身的依靠,从她所有的备选对象来看,楚公子是最理想的。可是,袁妈妈的话也有道理。前路过于渺茫,紫来想,自己跟楚公子也许注定没有结果,但是她又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毕竟楚公子是真心想帮她,做不了后路,能进宫也是好的。进宫,不是王爷要拼命阻止的吗?那就让王爷误会她是要寻得楚公子做丈夫吧……紫来心里真的有种不详的预感,此番王爷插手,绝计还是要破坏自己的,不是要阻止入宫,就是要帮打鸳鸯,或者两者兼有!
藏经阁里非常安静,只听见山风轻轻地扇动着窗页,发出浅浅的吱呀声,紫来扭过头,望向窗外,竹叶晃动,飒飒作响,这情景,有些熟悉,象在雅园。她缓缓地放下书,走近窗台,心绪纷乱,实在是无心看书啊。她有些无奈地想,还是回去吧。
收了书,放上书架,偷眼一望,王爷还在原地坐着,不知想什么,也在怔怔地出神。她眼珠一转,轻巧地绕过几排书架,装作找书,一晃就出了藏经阁,信步朝后山走去。
王爷见自己不着,一定以为自己下山了,他若是去追,那就蠢了……我自是先在寺里走走,等他走远了,我再是自在离去。紫来这么想着,都觉得应该偷笑一下,可是,心事太重,她哪里还笑得出来,闷头闷脑地一路穿过寺里,来到后山,行了一段,至平崖处,缓缓站住。
放眼望去,一片开阔。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近处,是繁华热闹的百洲城;脚下,是静谧庄严的归真寺。美丽的凌霄河象一条玉带,绕着百洲城大半圈,河的上游,正是知樟县,那是如廉的领地。紫来穷尽了目光,所及除了云雾,再无其他,如廉就这样,化成了云雾,她看不见,也摸不着了。而凌霄河,总是会让她想起榈月,想起申春的话“你就是我手心里的痣……”
爱又如何?你肯爱,肯付出,未必就见得,别人会接受。原来爱,也是需要受者的呀。
紫来默然将眼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到百洲城里,细细的街巷,如蚁的人们,若再远点,若再小点,可不就都是尘埃?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栋栋的房屋都是生活,每一间都盛满了亲情,可是她的家又在哪里?亲情又在哪里?她就是天地间的一颗尘埃,漂浮在人世间,没有落脚的地点。如果有一天,她落在了花上,那她就是一缕香味;如果她落在了水上,那她就是一滴水珠;如果她落在一个姑娘身上,也许她就是脂粉;如果她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也许就是汗味;如果她落在米饭上,她也会被别吃进不知名的肚子里;如果她落在桌子上,最终,要被人们拂落在地,成泥。
从来没有感到象此刻这样的孤单,她已经离理想很近了,至少可以看见那些具体的东西了,可以触摸得到了,可是此刻,她却更加沉郁。没有人分担她的痛苦,也没有人分享她的快乐,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人可以倾述……紫来被这孑然压制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需要一个朋友,一个知己,一个伙伴,但是,她没有。
也许,楚公子会是。
但是紫来知道,用手腕拿下楚公子容易,但是要撼动他的家庭,却绝非易事。袁妈妈说的鸡飞蛋打,绝不是危言耸听。紫来缓缓地退了几步,在旁边的茅草亭里坐下,趴在亭廊上,望着远处那雾霭出神。
理想要耗费全部的心力,她也似乎拿不出更多的心力来为自己谋划,确切地说,来对付楚家。可是,楚公子的一言一行,却是那么轻易地进入了她的心,他也许没有王爷那么成熟老道,可是,他依然稳重,甚至,他还有许多王爷没有的优点,比如,对人的善意和肯定,那不掺合任何杂质的诚挚。
选择理想,还是楚公子,紫来开始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