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来……”他轻轻地喊道:“我……”
“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她飞快而不露痕迹地堵住了他的话头。其实他想说什么,她能猜到,但是,她不能,让他说出来。因为,她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是吗?”他笑了一下:“我从小跟父亲学的。”
“你父亲会吹笛子?他……还有这样的诗情画意?”紫来笑道:“我以为,都察院的官员们,都是包公那样的……”她鼓起腮帮子,拉长了脸,粗着喉咙,颇为威严地低哼了一声“嗯——”
“谁说的?!”看着她夸张的表情,方始哑然失笑:“史书上的包公,那也是很有才气的,而且据说脸也并不是那么黑,只是老百姓因为他铁面无私,才这么形象地描绘他。”
“我父亲么,”他想了想,说:“年轻的时候也是非常英俊的……”
呵呵,紫来将方始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番,点头道:“看你就知道你爹形象不赖。”
“什么叫形象不赖?”方始将笛子轻轻一挥,插入后腰带中,这才说:“我父亲虽然不苟言笑,却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论才学,那也是进士及第,尤其擅长散文,以词藻优美见长……对音律,也颇为精通……他会弹琴,能吹笛子,还能敲编钟,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笛子,我小时候,就常常能听见从他的书房里传来笛子的声音……他有一支非常漂亮的翡翠玉笛子,从来都不让别人碰,小时候我偷玩过一次,被他痛揍,若不是奶奶赶来,估计我小命也差不多了……不过,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打……”
“你只挨过一次打?”紫来惊呼道:“你太好命了!”
方始吃吃地笑起来:“你怎么惊奇我只挨一次打,不惊奇我乖呢?!”
紫来这才笑道:“也是哦……”
“不是呢,”方始微笑道:“我奶奶是比较纵容我的,我母亲性格随和,别说打小孩,就是重话,都很少说……我父亲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少说话……”
“真是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家庭。”紫来这么感叹着,思绪,却瞬间飘回了儿时的小院,父亲,母亲,姐姐,她也曾经如此幸福。陡然间,惆怅和失落,胀满了胸怀,她闷闷地低下头去,望着脚尖不说话了。
方始已经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改变,也明白她黯然的原因出自身世,于是抬头看看天,说:“我们别站在这里傻傻地晒着了,到溪边上凉快去吧。”
紫来点点头,走到溪边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今天不去太学么?”
方始摇摇头,望着她笑:“今天,在下是属于姑娘的,姑娘去哪我就去哪,姑娘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哈哈,”紫来开心地笑道:“楚大公子甘心为奴?”
方始微微一笑:“如果姑娘喜欢,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奴仆。”
“不敢当。”紫来开起了玩笑:“我给你洗一辈子衣服还差不多,哪能轮到你给我做奴仆呢。”
“为什么要洗衣服?”方始幽声道:“我不需要你洗衣服。怎么能,让你洗衣服呢?”
“为什么不能洗衣服?!”紫来偏着脑袋,认真地说:“洗衣服对于我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可以一边洗,一边玩水……”她小跑几步,来到溪边,大咧咧地坐下来,倏地地脱了鞋子往旁边一扔,一双雪白的脚,飞快地插入了水中,她长吁一口气,陶醉道:“真舒服!”
“喂!”方始伸手,想阻挡,已经来不及,只好柔声劝道:“立秋了呢,水凉,寒气会浸入骨头里的,等你老了,小心腿疼……还是擦干脚,穿上鞋吧……”
“老了再说吧!”紫来哈哈地笑着,提起脚欢快地踢起水来,摇头晃脑好不开心。
他看着她,静静地笑了,然后,缓缓地俯身,提起了她的鞋,轻轻地放在她的身侧,摆得端端正正的。
真是个谨慎周正的人,摆个鞋都这么规规矩矩。紫来看了一眼,调侃道:“楚大公子帮我提鞋,那怎么担待得起?!”
“只要姑娘高兴,”他抬起头,深深地望着紫来:“在下替姑娘提一辈子鞋,都愿意。”
“真是荣幸,能让楚大公子效劳,”紫来说:“不敢让你提鞋呢,还是陪我说说话罢。”
“无妨。”他微笑着,在她身边蹲下来,侧过脸,认真地问:“你刚才,说要给我洗一辈子衣服,是真的?”
“是啊。”紫来满不在乎地说:“洗衣服有何难?!”
她一脸的单纯,他却狡猾道:“知道什么人才洗衣服么?”
“丫头。”她根本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他慢悠悠地问:“除了丫头,还有谁,会要洗衣服?”
紫来猛一下愣住,脸颊飞过两片红云,妈呀,当然还有妻子替丈夫洗衣服!
他轻轻地笑起来:“这样吧,你给我洗衣服,我替你提鞋,期限,一辈子……如何?”
这句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但是紫来知道,即便他的喜欢发自真心,她也无法给予答复,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这样的承诺太沉重,她或者他,都背负不起……她忽地一笑,转过脸,两脚打起水花,刁难道:“你要是肯为我做一辈子奴仆,我更高兴!”
紫来回转脸来,望着方始,哈哈地笑道:“可否?”
“行!”他爽快地答应,微笑着,一语双关地问她:“一言为定?!”
紫来嘻嘻一笑,就是不答。
想回避么?不敢面对?他却要誓将“胜勇追穷寇”,揪着问:“为什么会想到要洗衣服?”是下意识的反应么?傻姑娘,衣服是贴身之物,不是亲近之人,怎能随意沾手?
紫来想了想,正色道:“我喜欢洗衣服。”她环手一指周围:“你看,青山碧水,绿树成荫,能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洗衣服,那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她伸出两个手指头,说:“我有两大理想,一,废除官妓制度,二,在这里洗东西……人生足矣!”
他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地点了点她那两个手指头,说:“这两个理想,一个天一个地,相差甚远呢。到了天,你还愿意落地?只怕,愿意在云上飘罗……”
“此言差矣,”紫来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不语,笑着,看着她,神神秘秘,到底搞什么名堂。
她凝神片刻,认真地说:“我喜欢水,我特别喜欢水,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有水,我就安心……”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说:“哦,我知道了,你前世,一定是一条鱼——”
前世?紫来眼睛一眨,猛地想起了那个梦,还有王爷说出来的结尾……她似乎,听见了瑶池的水浪声,朝她涌过来,王爷的脸,就在浪后边,渐渐清晰……
“紫来……”方始见她发呆,问道:“怎么了?”
紫来一下回过神来,笑笑:“没事。”
“在想你的前世?”方始笑着问了一句。
紫来一惊,生怕方始看出什么,赶紧弯腰下去,说:“多好的水啊,洗把脸……”顺手就掬了水,捂到脸上,凉凉的感觉一下刺激了神经,终于使得她清醒了些,那脑海里恍惚的一切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心底空落落的,竟然有些难受。紫来抬起头来,顶着一张水花花的脸,兀自发呆。
“傻了吧?”方始看着她,笑容里洋溢着喜爱,柔声说:“把脸上的脂粉都洗花了吧?这可怎么见人?急昏头了?”缓缓地,递过丝帕去。
“我脸上没脂粉,因为我从来不化妆。”紫来说着,忽然一笑,涎着脸猛一下凑到方始眼前,瞪着眼睛问:“你看看,花了没?花了没?!”
她离得那么近,仿佛就贴着他的鼻子尖,他看见了她吹弹可破的粉红色皮肤,看见了她清晰透明的紫色眼睛,还有那脸上,晶莹的水珠,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情难自禁,不由得,缓缓地抬起手来,想用丝帕,替她拭去脸上的水珠……
忽然,面上一凉,竟是溪水溅到了脸上,听见紫来在叫:“洒点水,弄花你的脸!”他用袖子遮拦着,呀呀地退后,紫来可没打算轻饶他,那水跟着就撩了过来,方始急了,一把抄起她的鞋,退得好远,嚷道:“你再洒,我就把你的鞋扔溪里了——”
“扔吧,扔吧,我不要了呢!”她可不怕,愈发放肆地笑起来,湿答答地垂着手,不撩水了。过了一会,看见方始还远远地站着,便缓缓地站起来,打着赤脚站在溪边的石头上,喊道:“过来吧,方始。”
方始刚一靠近,她马上俯身下去,又是飞快地撩水洒过来,方始一见上当,身形一闪,说道:“我真要扔你的鞋了——”
紫来停下手,直起腰来,又哄他:“别扔,我不洒水了,你过来吧。”
方始一靠近,紫来又开始洒水,这下方始不躲了,反而迎着拎着鞋走了过来。
这就不好玩了,紫来只得停下手,撅起嘴,不高兴地说:“合作一点塞,怎么又不躲了?”
“反正都湿了,不用躲了。”他憨憨地笑道:“你喜欢洒,就让你洒个痛快,怎么反而又不高兴了呢?”
“你不躲,我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紫来耸了一下鼻子,表情煞是可爱。
方始偏头想了想,笑道:“那就再来?”
“那就假了,”紫来说:“不玩了,把鞋还给我。”
方始轻声道:“怕了?我怎么会真把你的鞋扔溪里呢,这么不经吓。”
“我知道你不会,”她一脸生闷气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又抿嘴笑,大言不惭地说:“还有啊,姑娘我,可是吓大的,什么都不怕!”
他吃吃地笑起来,走到她面前,眼睛,默默地,落到了她的脚上。这是一双美丽的脚,雪白,匀净,凝脂般光滑柔嫩。他徐徐地蹲下去,一手端着鞋底,一手提着鞋后跟,然后,抬头望着她。
替我穿鞋?
紫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缩,将脚勾到了裙子下边,这怎么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