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在庄和宫里侍弄花草,太阳底下,忙得满头大汗。王爷远远地走过来,她全然没有发觉,依然拿着小铲子,干得热火朝天。王爷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她额前的白发有些稀疏,耳畔那道被蒙古人刀梭划伤的旧痕,依然清晰可见,太阳光燥热,她已经汗珠点点,这情景,让王爷想起蒙古的夏天,母亲也是这样顶着日头,争分夺秒地收割夏草。蒙古的夏天短,如果不努力地干,收集更多的草料,秋天一到,牲畜的口粮就难以保证了。每到交牲畜的时候,他都能听见蒙古人苛责的打骂声,母亲耳畔的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仅仅只是因为羊不够肥实。
太后填实了土,正慢慢地往后边挪动着花盆,王爷见状,赶紧过去搭手,端起花盆,“嘿”的一下,就落到了阶梯上。
“啊,还是儿子好!”太后哈哈一笑,开心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我不在,你还可以叫公公啊。”王爷慢悠悠地说着,从袖笼里抽出丝帕,细细地给母亲擦汗,轻声道:“以后别做这些了,那些年在蒙古,你还没做饱啊?”
“哎呀,人就是生得贱呢,以前想起那草原,我就只记得没完没了地割草,一边割一边愁,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陷在草料里,那个恶心,就别提了。现在隔得远了,反倒心里挂碍得紧,有时候还怪想念那草料的清香味道……”太后感叹道:“做惯了事,停不下来,总觉得呆坐着,就是难捱……”她一指花盆,兴奋地说:“你看,这可是我叫人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格桑花种子,才栽下,过不了几天,准发芽,到时候,你过来看花!”
“好。”王爷柔声道:“我说呢,你怎么这么足的干劲,什么宝贝要亲自摆弄,原来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呀……”
“吉祥花,呵呵,吉祥花……”太后笑眯眯地说:“这里虽然气候跟蒙古不一样,但是现在气温还是很高的,我希望,生日的时候能看见格桑花开花……”
“那是自然,”王爷轻轻地抚住母亲的肩头:“一定会开花的!”
“那是!”太后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她高兴地说:“秋煜,你知道吗?这个格桑花还真是神奇呢,它一来,我们家,就有好消息……”
王爷笑着,轻轻地纠正:“不是我们家,是宫里……”
“对对对!我一高兴,就忘记了……”太后拉着王爷,一边进屋,一边兴冲冲地说:“映雪怀孕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王爷高兴地问:“多长时间了?”
“刚刚一个月呢……”太后说:“我如今顶顶重要的事情,一是好生看护着映雪,二就是我的宝贝格桑花了……”她看了王爷一眼,猛地沉下脸,一个手指头飞快地戳过来:“三就是你,你也给我抓紧!”
王爷一捂脑门,愠道:“你怎么又这样点我?!你从蒙古回来的时候就说了,再也不这样点我了——”
太后一瞪眼睛,伸手又要点,王爷赶紧闪开,嘟嚷道:“早知道,跟你搬个啥花盆呢,好心没好报!”
太后咬牙,又是一戳,王爷跳开,不满道:“你再这样,我可走了。”
太后嘻嘻一笑:“没事你回来找我?事情都还没办呢,你走个啥?!”
王爷也嘻嘻一笑,涎着脸道:“到底是老姜,还是辣劲足些,够火候!”
“那是自然。”得到儿子的夸奖,太后得意洋洋地就准备翘尾巴了:“你娘我,那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自我感觉也不是一般的好……”王爷耍贫嘴,心里暗喜,终于把母亲的注意力从子嗣的上边引开了。
“你找我啥事?”太后还是保留了一些蒙古人的习气,不在公众场合,从来不喝小杯茶,这会一屁股坐下,端起宫女准备的大海碗就咕咚咕咚地喝起茶来。
王爷见她喝得畅快,急了,拌住母亲的手,喊道:“留点给我啊——”
太后停下,把碗递过来,王爷二话不说,接过来喝了个底朝天,说:“再来一碗!”
“我是在太阳底下站了一早上,你才晒多长时间的太阳,怎么也干成这样了?”太后奇怪地问。
“我从早上出门,就没喝过一口水,这么热的天,秋老虎呢……”王爷抱怨道。
“你干什么去了?”太后好奇地问。
“我到兆轩那里去了,这个家伙喝醉了,以前他老婆没死的时候,他可好多了。”王爷看了母亲一眼,说:“他这样可不行,开心了喝,累了喝,忙着喝,闲下来没事还是喝,一顿胡喝……非得找个老婆管管他。”
太后想了想,点头道:“是啊。”
王爷顺着往下一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太后默然片刻,问道:“那你可考虑了什么人选?”
王爷假模假样地思索了一会,说:“我曾经跟他提过都尉家的小姐,他好像不反感……”正要往深入里说,忽然他话锋一转,故作慎重地说:“不过我觉得,要从事业方面来说,可能睿王爷的女儿容芝郡主更适合他……其实,到了兆轩这个年纪,按说也不在乎什么漂亮不漂亮了,关键是,要怎样才能实现自己商通天下的梦想,睿王爷,可是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的……”
“呵呵,我就知道你小子心眼多……”太后轻声笑道:“兆轩的生意如今是越做越大,开始你说商通天下的时候,我也在想,这中原,哪里还有茂隆商行没有涉足的生意?不过经你提醒,我可是想起来了……睿王爷不是一般的有钱,关键是他挣钱还不跟朝中的人抢生意做,所以口碑也好得很呢……这么多年,一直跟外邦做生意,旱路出波斯,水路通四海,那谁也没有他影响大,也没有他财力雄厚,更谈不上跟外邦做生意的经验了……就连宫里的稀罕玩意,那也都是他进贡的,说起这些,妃嫔们都喜欢得紧呢……”太后思忖着,频频点头:“你这个考虑,兆轩会喜欢的……他虽然没读设么书,但心气也大,朝廷买办的差事早多少年前就不知足了,这才开了银楼,倾力去做边境贸易,虽然有些成绩,也还艰难……若是挂靠上了睿王爷,各样都能帮衬着,岂不顺了他的心意?!还有睿王爷,可能也正巴不得,眼见得儿子迂腐迟钝,只能为官,那么能依靠了这个能干的女婿扩充了自己的生意,强强结合,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正是这样考虑的,”王爷摸着母亲的顺毛,阿谀道:“但是母亲考虑得更深远……”
“这么好,你不留给自己?”太后瞥了王爷一眼:“你有权势,能结合睿王爷家的钱,那可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啊——说不定,将来哥哥的国库,还不如你这个弟弟的库房……”她拖长了声音道:“你府里,还缺个煜王妃呢……”
“知道了,不用你挂在嘴边提醒,”王爷有些恼了:“说兆轩就兆轩,扯到我身上来干什么?!”
嘻嘻,太后笑着,凑近过来:“都尉小姐漂亮,你不要;容芝郡主有钱,你也不要,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诶!”王爷叫起来:“没完没了了你呀,说兆轩!”
太后瞪了王爷一眼,冥想一阵,说:“是不是要问问兆轩自己的意见呢?”
问他,这出戏那还唱得下去?!王爷默然道:“只要你问,他准保不答应……你想啊,他这两年都不肯娶亲,也不愿意相亲,想是自由惯了,不愿意受限制,你还去问他,不是正好落到他碗里?他怎么会同意娶亲?这事啊,你听我的,只能先斩后奏!”王爷一抬手,干净利落地做了个砍的手势,然后,冲太后扬扬下巴,意即,知道了么?
“他什么都好,就是脑袋有时候不那么容易拐弯。等下了圣旨,我去跟他一说,如此,这般……保管他乐呵呵的,一准来谢你这个亲姨妈!”王爷笑着,冲母亲挤挤眼。
“明白了……”太后仰起脸,呵呵地笑道:“那就,下旨?”
王爷满意地点点头。
太后悠然一笑,喊道:“来人,拟旨——”
“母后,”王爷看着传达旨意的公公出了门,便回头问太后:“寿诞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节目单都拟好了呢。”太后说着,递过来一个单子,说:“你看看……我觉得已经可以了,蛮隆重的,不要浪费就好了。”
王爷拿过单子,细细地看下去,目光,缓缓地停在了一个项目上——独舞。
他沉吟道:“这个独舞,是什么?”
“哦,这是怡妃推荐的,说是有那么个宫外的姑娘,舞技超群,让她进宫来给我跳个舞,我想,老是看教坊里的口味,也换换口味……挺好的……”太后说。
王爷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还没见过这人跳舞?”
太后点点头,说:“怡妃说她跳得好,定然也不错,你看我这么忙,什么都要我亲自去过目,然后定下来,那还不累死……过生日么,不就是图个清闲快乐,这些事有总管盯着,怡妃举荐这个节目,我还蛮好奇的……”太后嘻嘻地笑道:“我相信,她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道理是这样,不过,我不放心呢,”王爷看着母亲,轻声道:“怡妃说的当然靠谱,可是我还是担心,这可是宫外来的人啊,万一,表演的时候要是一紧张,出点什么状况,那不好看的,不仅有怡妃,也伤你的面子啊……”
太后眨眨眼睛,说:“要不,叫教坊里的人先去看看,领她进来排练一下?”
王爷沉默片刻,说:“最近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去看看,那人到底跳得怎么样……”
“好啊,”太后一拍大腿,当下应承道:“那还担心什么,你觉得行,就上这个节目,你觉得不行,就算了……”
王爷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说:“得了母后的懿旨,那我就全权做主了。”
“这是你擅长的东西,”太后摆摆手:“自己去定,不要再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