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寝宫里,帐幔低垂,凤床上,皇后苍白的脸,在明黄色的软枕上有气无力地搁着,两眼似睡非睡,很是虚弱。映雪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细声道:“雅淑,你好生休息,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别走,堂姐……”皇后一反手,不知哪来的劲,一下就握住了映雪的手。
“时候不早了呢,我该回去了。”映雪温和地重复了一句。
“再说最后一句话……”皇后喘道:“这一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别说傻话。”映雪低低地呵斥道:“放宽心,你会好起来的。”
皇后合上眼睛,无力地摇摇头,气若游丝:“好不起来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了……这样,不过也是拖着,苟延残喘……”
“别说了……”映雪眼睛红了。
“堂姐,叔伯姊妹中,平素我们最是要好,我知道,也是因了这个缘故,皇上把你赐婚给煜王爷后,就封了我做皇后,这个位置,本来该是你的……”皇后话一长,就忍不住喘起来,映雪连忙给她摸摸胸口,半天才平复下来,又着急开了口:“皇上心里是有你的,他亏欠着你呢……如今我不行了,你要早做打算,也别费了王爷一番好心……”
映雪一惊,猛地明白,原来今夜前来,王爷之前就跟皇后说明白了的,串通好了的。她倏地感觉,这会,皇上该到了,堂妹一直留她,为的,就是要让她见到她既爱又恨还怕的秉策!
“皇后,一定要是我们江家的……”皇后低而决绝道:“换了别家,我头一个,不答应!”一激动,又开始剧烈地喘。
外院里,忽然传来一声高诺:“皇上驾到——”
“好好跟他说,他是爱你的……”皇后紧紧地捏住映雪的手,将她朝外一推:“去!我要睡了——”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映雪无比熟悉,又无比心酸的脚步声,他来了。
皇后闭上了眼睛,把头别向里侧。
宫女放下纱帐,轻声道:“请雪夫人去侧厅说话吧,皇后娘娘需要静休,不能听见丁点声音。”
避已无从可避,秋煜还是把她逼了进来。映雪无奈地,长嘘一口气,轻轻地松开了握着皇后的手,缓缓地站起身,转身俯拜:“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的眼睛就在上前方,目光殷切,她却只想流泪。
“请雪夫人去侧厅。”宫女带路,她听见他的脚步,一路紧随。
门轻轻地掩上了,似乎怕动静太大,会惊掉映雪眼眶里强忍的泪。
“坐吧,”皇上柔声道:“雪夫人……”
只这一句称呼,就让她黯然合眼,眼泪掉到地青石板的地面,顷刻间渗进去,她听见了细微的碎裂声,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还是石板受到了眼泪的冲击。一滴眼泪再重,也不及他这一声呼唤,仿佛还有爱意,叫得,却冰冷,将他们的距离,拉开了千万尺。
如果他唤映雪,她还有勇气抬起头来,叫他一声“秉策哥哥”,然后,她或许还有勇气,按秋煜希望的去做,可是这一声,抽空了她全部的希望,让她再也没有力气、没有勇气,开口说话。她终于绝望了,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秉策哥哥,只有个皇帝,而皇帝,是要她始终陪着秋煜的。
她再一次跪下去,冰凉的地面,就如同她此刻冰凉的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响起在房间里:“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愣了一下,儒秀的脸上有些难忍的悲伤,缓缓地坐下,沉声道:“平身。”
她站起来,慢慢地侧立到一旁。
“你过得好吗?”他轻声问道。
沉默。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想化解尴尬,斟酌一番,又小心地问道:“是他不肯让你做正妃么?那么,你自己想么……或许,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
一句比一句更刺伤人心,映雪的心痛层层涌起,她克制着,压抑得全身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很冷吗?”他很关注她,已经起身。
她飞快地退后一步,凉声道:“因为贱妇已经怀上了王爷的孩子,所以身体发虚。”
他一下,怔住,面上有些抽搐,良久无语。
“贱妇都照皇上的要求做了,皇上想要的和希望的,贱妇都会尽力。”她冷冷地说着,决然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几步追出门外,只看见她萧索的背影,隐隐绰绰,在清亮的月光里象一团就要散去的雾,一时间心痛难忍,怅然着,蓦地喊道:“映雪!”
她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停也未停,匆匆而去。
他想追,强忍住,抠住了柱子,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眉间痛苦地纠结着,身子晃了晃,猛一下,两眼一翻,抽搐起来……
王爷已经回来了,一进院子,管事嬷嬷就凑了过来,低声道:“王爷,雪夫人在您房间等着呢。”
她回来了?王爷眉头一皱:“回来多久了?”
“都快两个时辰了。”管事嬷嬷回答。
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王爷心里一沉,这样子,似乎不妙啊。他加快了脚步,往自己房里去,刚拐弯,忽然跳出个人来,一下就蒙住了他的双眼,鼻子里随着袖风送来一股脂粉的香味,他想都不想,伸手朝后一抓,低吼一声:“瞎整什么?!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嘻嘻……”那人扭着身子,耳边一声轻笑,润润的气流呵过来,媚笑的话语象猫咪在撒娇:“中秋夜,圆月夜,安寝的时候了呢……”
他闷了一下,放下了手,由她蒙着,只说:“回你房间去,我还有正事。”
哼——
她长哼一声,放下手来,撅起嘴道:“我要去你房间。”
“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我房间。”他斜起眼睛,沉下脸:“这是规矩。”
“她为什么可以去?!”兰夫人仰起脸来,极不服气道:“她还沐浴了呢,那不就是想你留宿……”
他眼睛一转,嚼出了些什么异样的味道,于是痞气地笑道:“她若能留宿,必然成正妃,正妃可以自由出入我的房间,这也是规矩。”
兰夫人“啊”一下,自知失言,随即满脸堆笑,嘴角一扬,眼睛一眨,声音婉转:“你不会留宿她的不是?恩,你一直,都对她没兴趣的啊……”
王爷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再惹我不痛快,我可就要到她怀里去了。”
兰夫人一噤,不说话了,只瞪大了眼睛望着王爷。王爷呵呵一笑,顺势在她脸上一摸,悠然道:“时候不早了,各回各院。”一转身,折扇一摆,先去了。
王爷在门前稍稍站定,便抬手,推开了门。
房间内,红烛满堂。
如何变成了这种布置?王爷吃了一惊,再去看映雪,又吃一惊。她穿着薄薄的白色纱衣,披散着头发,看见他进屋便站了身相迎。
这模样,竟象真的夫妻一般了。
王爷纳闷地望着映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起话头。
“王爷终于回来了,歇息了吧。”映雪平静无异地走过来,双手已经搭上了前胸,意欲替王爷脱衣。
王爷下意识地闪了一下,躲了过去。映雪僵了一会,黯然坐下。
“是我开始做得不好?还是你嫌弃我?”她惆怅而失落。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勾了勾下巴:“你受什么刺激了?”
“没受什么刺激……”她淡淡地说:“就是觉得,这么久夫妻了,该尽自己的本份。”
他笑得更厉害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怎么早没想通,晚没想通,到今天想通了?”
“痴也好,放也好,不都在一念之间……”她心事重重。
呵呵,他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软榻上,还觉得不舒服,干脆躺下,高高地跷起腿来,浪荡道:“映雪,你变成这样,我还真不习惯,反而觉得还是先前那样,对我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好。”
“不会那样了,以后我会唯王爷是从的。”她垂下脑袋,态度谦卑,却让他凭添了担心。
“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想再兜圈子,映雪一反常态,让他猜到是秉策让她彻底死了心,今天晚上她似乎是想主动要求同房,其实不过是对秉策的报复。
她沉默片刻,悲伤道:“我既然已经是雪夫人,就该要永远陪着你……你说得没错,他就是要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要你跟他说的话呢?你想他,很痛苦……你一句也没有说?”他直起了身子,面色严肃起来。
她勾着脑袋许久,才黯然道:“没有说这些话的机会……”
嘿!他猛一拳头砸在软枕上:“真是,创造个机会让你见他,还说没有机会?!”
“他,”映雪一说起那个伤心的人,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声音也哽咽起来:“他说,我们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
王爷抬眼看了映雪一眼,这句话,对她来说,杀伤力真是太大了,所以,她再也没有勇气开口。
秉策啊,秉策,口是心非的家伙——
王爷缓缓地打开了折扇,又合上,打开,又合上,思绪太多。
“我也说了,”她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带着些快意,说道:“我说,我怀上了你的孩子。”呵呵,她自顾自地笑了几声,仿佛得意,仿佛好玩,又仿佛出了口气,解了恨了。
王爷好象被针扎了,一下挺直了身子弹坐起来,叫道:“你疯了?!”